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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着飛船,天宿平靜了一些,他感覺身體有些涼——是剛纔過度的緊張與興奮激出的汗水將內衣溼透了。
“拓拓”朝聲音發出的方向飛奔,並非駛向東南,而是與渤海灣背道而馳的西北方。
那個聲音來自天宿的手腕,是從阿芮娜臨別前贈予他的錶盤上發出的。
阿芮娜走後,多少年來,這個來自艾融星的錶盤一直被天宿視爲最珍貴的紀念品,不過它基本已成爲一個飾物,自從摩雅子艦飛離地球后,上面所有關於艾融人的信息便蕩然無存。天宿明白,是阿芮娜故意將信號斷掉的。
此時信號的響起又怎會不讓天宿興奮異常?因爲它屬於摩雅子艦專有,也許就是自己最爲心愛的人——阿芮娜所發出的!
“不可能是別的信號,那也太巧了吧?我總不該那麼倒黴吧!”天宿緊閉了一下雙眼,使勁搖了搖頭。
“地球外部空間的信號接收系統早已癱瘓,所有來自宇宙的信息波幾乎被隔離在了電離層,而地球上的發射塔也基本被破壞,我又是如何收到這個信號的呢?難道摩雅子艦已經進入到近地大氣層,難道阿芮娜就在附近嗎!”想到此,天宿剛剛有所平靜的心臟又怦怦跳起,他情不自禁加快了飛船速度,全然忘卻了侵略者的存在。“拓拓”帶着與空氣刺耳的摩擦聲,急速駛向信號源發點。
錶盤的訊號愈發明晰,彷彿呼喚着天宿儘快靠近。“拓拓”飛馳着,轉眼進入到北京界域,而在飛船距目標越來越近時,偵測系統突然發現有幾架敵船逼了過來。警示音提醒到正專注於目標的天宿,他急忙掃了一眼監視器,看到有數架小型艇正向自己貼近。“看來只能先保全自己,暫且躲避一下吧。”雖然萬般無奈,但天宿還是迅速做出判斷。“拓拓”調整船頭,朝偏離呼喚信號的方向飛去。
然而,地球飛行器已被斯康蒂星人發現,幾條“魚仔”呈扇面形向小飛船發起了進攻,即便天宿已將飛船逃離的速度調整到最快,怎奈“拓拓”技不如人,轉瞬間便被敵船攆上。
迫近到近前的敵人立刻將“拓拓”包圍,單薄的小飛船左突右衝,均被橫衝直撞的“鯨魚仔”擋了回來。天宿發現,自己各個方向的遁路均被封死,已無路可逃。前方黑壓壓一片蒼寂,而現在所處位置莫說距海邊,附近連一塊麪積稍大些的水面也難以找尋。此時天宿意識到,自己已被逼入絕境,“拓拓”隨時都有可能被兇殘的侵略者碎成萬段!
羣敵當然不會與天宿做什麼貓捉老鼠的遊戲,將“拓拓”圍堵後,隨即便發起了猛攻,一條“魚仔”以“拓拓”難以企及的速度直撲過來。
小飛船儘管早已滅掉了所有照明,並調整爲計算機控制狀態,但天宿心裡明白:這都是徒勞的。“聽天由命吧。只是劫數爲何偏偏發生在這個時候?難道我與阿芮娜真的緣已盡,連最後見上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嗎!”天宿鼻子一酸,黯然閉上了雙眼。
一聲並不清脆卻鑿實震耳的金屬碰撞聲響過,天宿發覺自己的身體並未受到傷害,張開雙眼,影綽綽看到一個巨大的物體已將自己的一側罩住,彷彿一堵巨大的牆擋在了剛纔敵船撞來的方向上。不等他多想,黑影底部已噴射出道道粉紅色的光焰,光束射向四面八方,並全部命中了周圍的敵船。
強大的激光雖未能給敵船以致命打擊,卻干擾了它們的行動,而更令敵人驚恐的,卻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們難以相信,竟有敢於主動和自己硬碰硬對抗的人,這是自對地球發動進攻以來從未遇到的。所有斯康蒂星人似乎被這瞬間發生的一切所震懾,惶惑不安起來,幾秒鐘前還前呼後應,雷霆萬鈞的“鯨魚仔”們,此時竟不知所以了。而趁着敵人暈頭轉向之際,黑影掩護着“拓拓”一下子便把他們遠遠甩在了身後。
漆黑的夜幕中,一大一小的兩架飛船並肩飛行着。將敵人暫時甩開後,天宿有意將“拓拓”稍稍放慢速度,以使身旁的黑影拉開距離而看到它的全貌。剛纔過分的緊張讓他完全顧不及手腕上的錶盤,而此刻意識恢復正常,再度觀察時,卻見那個信號已經停止了傳送。
沒錯,前方的黑影就是“摩雅”!隨着它的輪廓漸漸清晰,那艘再熟悉不過的艾融飛船完全呈現在了眼前,而信號的停止分明是在提醒天宿:目標已經找到。
“既然錶盤上的信號可以收到,爲何‘摩雅’不與‘拓拓’直接對話?”天宿不由看了一眼飛船上的信號接收器,與此同時,也猛然想起了阿芮娜走後,由於家庭飛船製造量的增加,“拓拓”的信號傳收頻率曾被調整過一回,原來的頻率已經被改動了。
兩架飛船無法聯絡,於是“拓拓”跟在“摩雅”身後繼續飛行,此時,如夢初醒的敵人又一次跟了上來,但不等他們靠近,天宿已到達海邊,只見海面上激起大小兩朵水花,“拓拓”緊隨着“摩雅”,鑽入到煙波浩渺的大海。
兩架飛船下潛三百多米後,“摩雅”停靠在了海牀上。或許因爲剛剛回到地球,對侵略者瞭解程度不深的緣故,艾融人的行動顯得相當謹慎,直到此時,“摩雅”的外部燈光方纔亮起。明亮的燈光照射着它的四周,同時也將自己照亮,以使“拓拓”更爲清晰地來配合它的動作。只見“摩雅”底部劃出一面洞門,天宿知道那是爲他打開的,於是會意地駕駛小飛船,從門洞駛入。
進入環境轉換艙,身後艙門緩緩關閉,緊接着周圍的海水開始下降,直到完全被排空。不等天宿從“拓拓”內走出,前方的隔門便自動打開了。
當年前去探索紅矮星新行星時,天宿曾在摩雅子艦內生活了好幾年,對它的內部結構再熟悉不過。此時他早已迫不及待,因爲進入這扇隔門後,再向裡即是聚會大廳。他大步向前,迅速穿過環廊,幾乎撞進了大廳門內。
“喔——”廳裡頓時洋溢起一片歡慰的呼聲。
粉紅色的燈光柔和地籠照着粉色的艾融人,廳內顯得迷幻朦朧,彷彿把天宿帶入似曾相識的夢境。他環顧着周圍的人們,卻沒有發現阿芮娜的身影。
“真的是你呀,可愛的地球人!”爽朗的聲音伴隨着一位女子翩翩而至。
“阿芮娜呢?她……她爲何不在?她……她怎麼了!”天宿將怡姆莎的手腕攥得生疼,話音也語無倫次了。
“你要吃了我呀。”怡姆莎使勁掙脫出手臂,嗔怪地說道。但天宿卻看到她的臉上分明掛着笑意。
“我的好姐姐,”怡姆莎的表情雖讓天宿心裡踏實了許多,但語氣仍是哀求的,“別開玩笑了,快告訴我好吧。”
“誰是你姐姐,你在地球生活了這麼多年而我卻在飛船上穿越時空,現在還不定誰大呢?”怡姆莎嫣然一笑,接着說道,“她在等你,在自己的房間,還是原來那間。”
天宿轉身就走,甚至忘記了感謝。他的身後傳來幾聲偷笑。
環廊裡穿繞,天宿心潮涌動:“這麼多年了,心愛的人還是原來的樣子嗎?她又會怎樣對待我呢……”很快來到那間曾經無數次進出的門前,雖然胸中打鼓,但他並無猶豫,一把將門推開了。
阿芮娜站在門口,眼中噙着晶瑩剔透的淚,好似兩汪清澈的泉水,她的面頰也是溼潤的,顯然已哭泣了良久。
“阿芮娜!”天宿呆呆地、癡癡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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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宿!”阿芮娜欲前又止,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還活着,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阿芮娜,妳怎麼會回來?難道我是在做夢不成!”
“我們在返回艾融星的途中接到轉航指令,信號來自我們星球,要求“摩雅”及全體組員返回地球,救助危難中的你們。”
“這麼說你們早已判斷出斯康蒂星人的侵略行徑了?”
“是的,但對於星際間遙遠的距離,我們的判斷還是太晚了,以至於這個消息即使傳達到地球與艾融星之間行駛的‘摩雅’,也需要十幾年,而我們得到消息後再度返航地球還需要三年。天宿,我真害怕我們來晚了,我真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阿芮娜的淚水又一次涌了出來。
“我這不是挺好的嗎?”天宿撫摸着阿芮娜的肩膀,溫柔地說,“別哭了,好嗎?”
“你不知道我爲你有多擔心,”阿芮娜擡起頭望向天宿的臉頰,她那綠色的眼眸同樣閃爍着溫柔的光芒,“剛到地球,‘摩雅’便返回了北京,但我們看到的卻是滿城的瘡痍,利用座標找到了你原來的住址,但無論是南城別墅還是北城公寓,都已狼藉一片。給你錶盤發出的信號一直沒有迴應,我幾乎快絕望了。”
“還算幸運,我總算收到了信號。那時我正在尋找食物,可能是因爲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拉得很近的緣故吧。”
“但我並不能確定‘拓拓’內的人就是你,也許是你的家人甚至其他人。爲了抵擋敵人的撞擊,‘摩雅’被封鎖得很嚴,舷窗是它的薄弱處,所以護罩未敢打開,我根本看不到‘拓拓’的駕駛者是誰!”
“直到我進入排水倉後妳纔看到我嗎?在此之前妳一直爲我擔心,爲我流淚,對嗎?”
阿芮娜靦腆地低下了頭。
“阿芮娜,地球上那麼多人,而我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員,你們的救援應該是有組織的,爲何先救我?”天宿心中當然明白:阿芮娜爲自己一定是受了不少苦,是別人不忍心看着她整日擔驚受怕,才決定將自己作爲第一個援救對象的。但是對阿芮娜的感激之情又怎會讓天宿不提到這個問題呢?
阿芮娜並未回答,她的頭依然低着,只是面頰變得有些紅潤了。
望着楚楚動人的自己最爲心愛的人,此時天宿感到渾身的血液已經沸騰,他的另一隻手也在不覺中把住了阿芮娜的肩膀,雙手在用力向懷中收攏過來。“阿芮娜,我愛妳!我想妳想得好苦啊!阿芮娜……”
阿芮娜用力擺脫着,雙臂使勁抵住天宿的前胸向外一掙,天宿的手從她滑潤的雙肩上脫落了。
天宿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天宿,6年了,你還是原來那個天宿嗎?”
無論是夢境還是幻想,與阿芮娜重逢的情景曾無數次在天宿腦海中出現,那些場景有着不同的版本,有着很多情意綿綿的對話,而阿芮娜的這句話卻是從未有過的。
“阿芮娜,我不知妳指的是什麼?”天宿詫異地問。
“這些年已經過去,你還認爲我比地球女孩更適合你嗎?”阿芮娜猛然將頭擡起,直視着天宿問道。
天宿感覺面前的阿芮娜變得有些陌生,他的大腦飛速地思辨着,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許多:是啊,這句話從一個有着責任感和自尊的女孩口中說出,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而我卻從來沒有想到過。
“妳的問題很突然。”天宿也變得嚴肅起來,“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爲我從未想過妳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因爲我根本無意識再結識其她情侶,無論她是什麼樣的人。阿芮娜,在愛情方面,也許地球人不比艾融人那般忠貞不渝,但我相信我是會做到的。這麼多年來,除了妳,我心中裝不下任何人,也因此漸漸發覺,我早已在有意無意間把妳當做了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愛人!即使妳不在我的身邊。”
“天宿,我希望這是真的,因爲……因爲我愛你!”阿芮娜的聲音變得激情涌蕩起來。
“我愛你。”僅僅這三個字,天宿等待着阿芮娜說出它已歷盡滄桑。聽到它,天宿感覺一個新的靈魂似乎正注入體內,乃至自己的生命彷彿也被瞬間地擴展了。
“我可以對神秘無邊的蒼宇發誓:”天宿以手捫心,語莊字鑿地說,“阿芮娜永遠是我無法更替的,唯一的愛人,除了她,我從未以情侶方式接觸過任何異性;我會永遠與她相愛,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
“天宿!”阿芮娜再也不想控制,一下子撲到了愛人的懷中。
“阿芮娜,這一次不是夢?一定不是夢!”
“不是夢,不是夢……”雖然不是夢,但阿芮娜的聲音確宛如夢囈。
此時,天宿的淚水奪眶而出,它順着面頰流下,與阿芮娜的淚融合在一起,長久地相擁,淚水浸溼了兩人胸前的衣衫。
除了懷中的愛人,世間一切均已消失,他們忘情地擁抱着,時間已不復存在。
許久後,兩個緊緊相連的身體方纔漸漸分離了一些,但很快又重新靠近着,而再一次接近的不僅是兩個人的身體,還有他們的頭部。此時,天宿的呼吸更爲急促,眼光也變得迷離分散,他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雙脣尋找着阿芮娜的雙脣,而阿芮娜也試探着迎合了上去。
怡姆莎的聲音終斷了兩個人的動作,聲音是從桌上的對講器裡發出的:“阿芮娜……真是不好意思,本來不想打擾你們的,但‘拓拓’裡總響個不停,可能是天宿的媽媽在尋呼。你們還是過來看看吧。”
天宿很不情願,但馬上意識到自己離開家人已經六七個小時了,而且信號幾乎是終斷的,這段時間裡一直未能與他們取得聯繫,母親和爺爺一定是急壞了。阿芮娜此時也脫離開天宿的懷抱,來到對講器前,迴應道:“好的,怡姆莎,我們馬上過去。”說罷拉着天宿的手,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