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說話還真有誇大,若兒心想,人人都說行乞是最下層的活,到了他嘴裡反而成了最上等的活計,她越想越覺得好笑,眼神都有些不對了。
乞丐王似是看出了若兒的諷刺之意,也不點破,只是說:“你是年少不知艱難事,人人可以當得乞丐,又有幾分真能端好這口破碗。這乞丐人羣中也是三教九流各有一些,有曾經的一方鉅富,更有曾經的朝中要員。這百餘種刑罰中,就有舉家行乞,你要知俗人最愛顏面,有人不懼鍘刀斷頭,不畏充軍蠻夷,卻最怕一張薄面,侮辱斯文,這纔是行乞之第一難。”
若兒回頭看去,在了這太平年代,城中果然有不少行乞之人,她先前還以爲這些人都是家破人亡,才選了這麼條路子,聽了乞丐王這麼一說,才發現這裡頭還真有幾分蹊蹺。
乞丐王再說道:“最難察覺是人心,最難看清的是人的臉色,這行乞的第二難就在於分毫不差,知人知面更要知心。”
聽了乞丐王的這席話,在看卡他和先前那名老乞截然不同的境況,若兒也是信了七八分。
冰原裡頭算是藏了不少奇人異士,冰原內外的師長都是身懷絕技,武鬥道術各有所長,但卻無人教導她這般細緻的爲人處事之道,今天由着一名乞兒口中說出,卻也是讓人記憶深刻。
再聽他往下說去,連黑玉都不看小覷了這乞丐。寺廟乞討的行爲本爲外人所不恥,都說他褻瀆了神明。
先前黑玉也曾說過,世上最是誠懇的即爲信仰,金木水火土天生天養,信奉的是自然之力。武鬥道術一流心中則追求人力無極限。凡人平庸只能是信奉鬼神之力。
在寺廟中乞討住宿,也是爲了佔了個便利。富人吝嗇這樣的道理,他這樣的人精也是明白,但老乞丐只是說出了其一而是漏了其二。
說道這時,乞丐王笑道:“這再是小氣的人,也會有了大方的時候,或是在至親之前,或是在老友之前,都推拒不得,就是兩者兼可拋,也不敢在了神佛面前小氣。佛若是也跟他小氣,這萬貫家財,可怎生保住。”
這話聽着有些荒誕,卻也是在理,人心難測,但也要琢磨得當。
乞丐王再說道:“你先前看着我也都是和着女人老人乞討,這兩者都是心軟,哪怕身無閒財也會散得一些。”
若兒聽得興起,再追問道:“這寺廟也是個巧地兒,那集市乞討,又是怎生一回事?”同爲鬧市,爲何乞丐王乞討的攤鋪大多是慷慨解囊,而這鬧市的攤主,一不是在了神佛督查之下,二不是多財足金之人,想來也是不明。
乞丐王手指蒼天,再說道:“這人之錢財和了月圓月虧一般,都是有着自己的變數。同一個人在了一天的不同時辰裡,心境不一,所作的行爲也是大不相同。如同醉酒之後,守財奴也會變了個散財童子。我先前討要錢財的那些鋪位,一日下來都是賺得滿盆子錢,見了我這體面乞丐,能豪爽的自然要爽氣幾分,心底樂呵就給了。”
“這可不對,”若兒搶着說道,“路面朝東,每家做的每家生意,我這幾日看下來,也分明見得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哪來的戶戶都是開門紅,門門都是臥金枕。”
乞丐王在了身後一陣摸索,手中提得卻是十幾雙灰土草鞋,都是豁開了口,裂了底的。
若兒心下暗想,自己小時在了芳菲塢中,因爲聽着翡衣的話學那套聽音辨位,也是磨破了幾雙繡鞋,這乞兒...
她臉上的表情也是落入了乞兒的眼裡,說道:“這鞋子卻不是在了外城穿破的,全是在了這城中磨破的,我自打入了這城,算來也有了八個月有餘,這裡的街頭巷尾,田間地頭都是一一踏破了,每月兩雙,足足一十六雙。”
他也不害臊,在了若兒面前,脫下了鞋來,只見他的腳板寬大厚糙,地下生了層厚繭老皮,這雙腳還真是走得八方路。
“我求得的那些商鋪看是隨意,卻是次次有所變動,這些商也都是老商家,多年下來,每月總有幾日是要特別興隆的,我在了那條街上,暗地裡觀察的幾日,香火鋪在了節日月初月末特別興旺,首飾店則是在了踏青集會前的日子特別興旺,這每家鋪子最是興旺的幾日我都是記在在了心裡,再選了日落收鋪之時,上門乞討,自然是事半功倍。”
若兒聽得心中生了敬意,這乞兒的這番行爲,身後竟然費了這麼多工夫。
而這席話也是引得黑玉憶起,自己還只是初開幼樹之時,也是憑得比周邊的樹多了勤字,聆聽萬物之聲,力爭上游。
三人雖是他鄉相遇,這裡心裡也不禁生了共鳴之意,明裡也好暗地也罷,心中只要存了個“勤”字,長年累月下來,也比了身旁之人要強上許多。
那乞兒見她似乎明白了過來,臉上才顯出了幾分笑意:“這理兒,想來姑娘也已經想了出來,正是一個勤字,這人在世上,要想活的有些名堂,就得戒掉那些個吃喝嫖賭的習慣,用了勤心勤腦勤看勤問這些好習慣來代替。”
若兒這時已經明白了過來,眼前的這乞丐王,絕不簡單。
她心底尚存一問:“先生說的也都在理,既然到了手裡如此多的錢財,你又爲何給了這寺廟一半,你若是能夠積累下來,不是可以早日脫了這個乞丐身。”
乞丐王“哈哈”大笑:“這可是我要和你說的另外一個理了,這世上興衰榮辱都在了朝夕之間,我這半分銀子,封在這裡,一是爲了答謝這老主持的看管容納之情,二是爲了答謝神恩,就是乞兒也不敢在了佛祖面前只進不出,得了別人的好處,自然是要加倍奉還。”
這也是生存經營的道理,給了他人多少好處,他人才能心念唸的長久,這也是個淺顯的道理,若兒聽罷,嘴裡叨叨唸着,心底細細體會着。
乞丐王說完滿臉和樂,半靠在了自己的那寺廟梁木旁,清閒的哼着調子。
若兒聽完這番話,也是得了啓發,她猶豫地看了下寺外,見日頭已暗,她嘴上告辭,更說道:“先生剛剛說的話字字珠璣,晚輩聽了也是謹記在心。”
那乞丐王閉上了眼睛,再說到:“我拿得那錢,卻不是爲了先前的兩句話,這時再送你一句,姑娘這趟出門,前程不明,心思不定。我只是奉勸姑娘,在了外人面前,需謹慎小心,切勿輕易曝露了底細。錢財也罷,身份也好,就是自己心頭想的事情也是次,切不可在了人前一下子露了個精光。”
若兒聽罷,嘴上再謝了幾聲,方纔轉身離開。
乞丐王見她遠去,心想這姑娘身子輕盈,眼清目明,只是性子太過單純,這長久下來,在了這將亂之世中必是辛苦,只怕要吃虧無數。
他在了異鄉碰見,也算是有緣,心裡頓生感慨,就教導她幾句。
他想到這裡,再看看殿堂上佛燈閃亮,心裡也是生了些想法,也不再發話,而是在了旁昏昏欲睡了下去。
身旁又是一陣腳步聲,那乞丐王也不再擡頭,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和來人打過了招呼。
只見來人袈裟披戴,只是頭上蓄了發,卻是個帶髮修行的和尚,只是和尚的僧袍之下,卻生了副和出家人不相稱的精壯的身材。
臉上也是滿面紅光,想走之間,僧袍鼓動,看着也是精元十足,他見人已走遠,也不避諱,對着地上的那乞丐王行了個臣下禮。
佛堂裡香火繚繞,那和尚輕聲詢問道:“王爺,你今日怎麼無端和了這麼一名過路人說了‘軍爭’的大道理了?”
那乞丐王睜開眼,說話的語氣裡卻是有了幾分感傷:“這可不是行乞久了,得了別人的錢財,不外乎古人說拿人的手軟,我在了外頭也有了十年了,這瞭蒼的境內也是踏破了,這人和事也算是看破了。你去叫上雲空,這幾年下來,國內國外都是蠢蠢欲動,我聽那老頭子猜測,這天下很快就是要出了禍亂,我們也該快些回到府裡,集齊了力量到時纔能有些應對的法子。”
正是這時,外頭走進來了一名道士打扮的神棍卜算子,他朝裡一看,只見佛堂裡頭的兩人,嘴裡說道:“都說着寺廟香火鼎盛,我老道今天也要來粘粘佛光,受些香火,這纔可保一家上下富貴。”
裡頭的兩人這時也是臉色一鬆,說笑道:“佛道兩不相干,你這老道不在了城中閒逛,又是要來混香火錢的不成。”
“非也,非也,我可不比不得你們兩人,在家是個操勞命,出了門也是個奔波命,我今日可是物色了名佛座金童,你倆且來看看,是否和了眼緣。”他嘴上說着,往身後看去。
佛堂之上果然又走進了一人,只見來人面目風流,一身鶴白秋衫,臉帶和善,正是齊堡二少爺-齊傲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