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鳥這時雖才只多了一翎,渾身的炎勢卻是長了不少,羽色鮮亮,飛行之間,吞下了雷閃無數。
炎炙在旁看着許多年沒有如此暢快的炎凰,斷腿斷手的位置,火辣辣了起來,傲世腰間的火雲纏腰帶更是讓他憶起了些當年的舊事。
火雲纏是自己當年送給炎舞的斷情之物,原本以爲她早就丟棄了,想不到她還是留了下來,只是不知爲何卻落到了傲世的手中,這些年,她過得可曾好,她可知道,帝都的那人早已不是自己。
炎凰全改昨日的頹廢,連吞下雷閃之後,鳥腹部吞吐一陣,只見鳥喙中突地噴吐出了道驚天的雷電,炎炙在旁點頭道,鳳凰羽族,有一獨到的靈瑙特技正是饋吐。可將敵人的攻擊悉數反饋回去,船體之上的兩名道師哪敢硬接,卻已經閃躲不急,裂響之後,船體上升起了陣青煙,船體被裂成了兩半。
見了海面上青煙徐徐,鸞島四周才徹底平息了下來,雲空和扈圖先前所見,也正是這麼一番景象。
凝海的文武兩名將領正爲鸞島的事情開心時,又聽得知島上怪人不僅能開口言語,更是已經決定隨着衆人出島,更是驚喜連連。先前凝海王曾三番五次勸說此人出世,都是無果,生生浪費了這人的一身的好本領。
回到凝海府時,傲世得知凝海王已經回府,連忙拜謝,卻直聽他差使着雲空幾人將人手傷亡都安頓妥當,卻也不問傲世這些日子在了凝海郡中,做些什麼,可否習慣。
傲世向他也是人忙事多,心裡也不甚介意,告辭之時,卻接到了凝海王的飲酒之約,且言明只請他一人。
月影斑駁,庭外焚香煮酒,傲世和凝海王說來也只有幾面之緣,除了那日寺廟之中的一次深談,卻再無多少話語,他趕去赴約之時,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經過了這些日的戰事喧囂,四周顯得分外寧靜,傲世見到凝海王時,他一人已經坐在了庭中月湖旁,在了嫋嫋香菸之下,對月獨飲。
傲世快步上前,嘴中恭敬道:“姨父。”
凝海王只是做了一般的家中裝扮,很是隨意地穿這件雪錦袍子,多了分親近。他見了傲世,只是略微顎首,示意他在了身旁坐下。
四方小木案旁擱着個朱漆空食盒,案上擺着些酒食,花色五六盤,燙好的酒水兩壺,看着也是簡單隨意,讓賓客間少了分拘謹。
讓傲世有些不解的是,案上放了這些酒水,已不算寬敞,還放着一筷籠,今夜只有兩人對飲,又爲何準備了這麼些筷具。
傲世嘴上不敢多問,坐在了凝海往對側,卻不敢貿然動筷。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凝海王看着湖波,水中的月紋一暈一暈,晃着湖面。
傲世正猶豫着是否要下筷,聽了這話,手裡又是停頓住了。凝海王雖是沒正眼瞧見他的舉動,卻似猜到了他的心思,嘴上多了分笑意:“那日你見了我可未曾這般拘謹,怎麼現在到拘謹了起來。”
傲世拾起筷,跟着往湖面看去:“小侄已經多年未曾和至親長輩聊心了。”
凝海王聽了眉心微皺:“齊放平日如此繁忙?竟這般忽略你?”手中遞上了一盞溫酒。
傲世只覺得嘴中一陣苦澀,接過酒盞,月色正好,亮黃的光暈披在了兩人身上,傲世將自己體內的水元和火雲同存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
那日寺廟之中,他並沒將這事說了出來,今夜也不知是酒氣熏人,還是月色醉人,他又將過去十多年心中苦悶的話都說了出來。
眼前的凝海王也不再是什麼姨父,更不是什麼當世強者,他齊傲世也不是寄人籬下的他鄉異客,此時的傲世只覺得自己遇了知心故友,歸巢的雛鳥,將心事全都掏了出來。
凝海王聽了之後,嘆息之餘,心底也是澄明不少,最後說道:“這些我也是略有所聞,只是聽你說了,才知道這些年你隱忍成了這般模樣。”
傲世也該猜到,做事謹慎,作風圓滑的凝海王,怎麼真會讓一個半路認得的少年跟在了身旁。凝海王這一趟出門,也是去聯絡了各郡有些生疏了的交情,纔將聯軍的勾結勢力一一瓦解,只是同時,他也從了幾名消息靈通者的手裡探得了齊傲世的訊息。
早些時候,他曾存了私心,將這少年收入蔭翼,在自己手下磨練調教一陣,養成凝海郡未來的郡王,也算是給凝海郡求個將來。但他得了消息之後,卻對這少年大爲改觀,生母失蹤,生父不親,在了齊堡戰戰兢兢,從不在人前顯露多少鋒芒,直至年長之後,才執意離家,如此的人物,又怎會僅僅當個凝海郡的郡王。
“你接下來可是有什麼的打算,我聽說,你現在已經是四靈之體。”凝海王並沒將心中所憂說了出來。
傲世沉默了片刻:“小侄先前曾碰到名商賈。”他將那日商頭一番話轉述,目光灼熱,看着凝海王的反應。
凝海王聽他講着很是動情,也是細心聽着,聽到了若兒的事情的時候,他突然大笑起來了:“好一個機靈的小丫頭,竟然是將我的那套法子學得八九不離十,自己也用了些巧妙心思。”
他說着又是暢飲一盞,嘴上嘆道:“花溪的酒水我也曾喝過,當真是世上佳釀,想不到這時已經乾涸,如此的美酒,以後卻喝不到了,可惜可惜。再過些日子,等我手頭空閒些了,我定要去拿扶搖樓看看。”
“只是,”凝海王語重心長地問道:“傲世,你認爲他的話有幾分道理?”
傲世也知凝海王有心考驗自己,不慌不忙地吃了口菜,再說道:“這點,姨父已經給了傲世最好的提點。”
“哦”,凝海王在旁笑道:“我和你還不曾說過幾句話,何時又給了你提點?”
傲世說道:“這些日子,姨父因戰事而四處奔波,卻並沒有帶上雲叔叔和扈將軍,這中間只怕出了獨行方便以外,還有更深一層的道理。”
他站起了身來,出門纔是一月,他的臂膀和身子就連聲音都粗了許多,身上已漸無了少年稚嫩之氣,鶴色身影沐在月下,顯得分外挺拔:“那時商頭的一番話,傲世頑劣,心裡卻是不服。”
庭中夜蛐聲起起伏伏,傲世聲音夾再了裡頭,很是響亮。“章叔叔曾說了些道理,他說過,‘這世上不同的人,都有了不同的生存之法,而傲世要學的,並不是經商之法,而應該是從政之道。’傲世那晚聽了之後,心裡也很是受用,纔將那經商存活於世的想法擱在了腦後。
直到最後,我碰見而來姨父,那日在了寺廟之中,我並不知道姨夫的身份,只是好奇一名乞丐,又怎麼駕馭得住雲空和扈圖這樣的人物。後來隨了你們一路南下,到了凝海郡,在府中城內呆了一陣,再跟着上了鸞島,見到了那些誓死效忠的將領,小侄才漸漸明白了過來。”
說到這時,傲世的聲音除了酒意,更帶上了些感情:“君子在世,爲所爲,爲所不爲,外人眼裡,姨父看着也是無所事事,傲世卻看了出來,姨父最擅乃是用人之術。”
凝海王先前還是邊聽邊飲,聽了這話時,眼底一陣閃爍,明月皎潔,不知何時周邊飛起了幾縷淡雲,兩人的身子隱在了明和暗之間。
“馭人之術法?”凝海王沉聲問道,語氣裡多了一絲考究。
“雲先生能內政,跋將軍能外防,有了如此的左臂右膀,姨父就是出門百日,也是能夠高枕無憂,更何況,姨父這番出門,只是一番口舌,就將敵我利害關係梳理了清楚,這纔是傲世要尋找的道路—帝王道。”傲世說完只覺得心裡一片暢快。
凝海王聽罷腦中思緒萬千,這些年來,真正懂得自己心思的居然是眼前的這名少年。他沉聲說道:“你說得很對,這是君王治世的方法之一,那除此之外,你又看出了些什麼?”
雲漸衰而月更明,“說到實處,姨父用得只是民心向背,傲世原本想和雲先生學習經商之道,又想和跋將軍體驗軍營生涯,只是經過了這次,傲世已經發現,我最該做的並非是這些。”傲世走回了桌子旁邊,再度坐下。
他臉浮着些酒色,他的酒量並不好,這時離醉還有些遠,他看着凝海王,兩眼灼灼,突然拜倒在了地上說道:“傲世有一事相求?”
凝海王也既不扶起他,也不出聲相詢,兩人一跪一坐,月下如同多了兩尊高矮石像。
約莫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凝海王才說道:“你想要些什麼。”
傲世遲疑了片刻,最後才說了出來:“傲世想和姨父學習用人治世之道。”
凝海王喃喃說道:“我膝下無人繼承,並無子嗣,這凝海郡早晚也是你的。”
傲世搖頭說道:“姨父的子嗣早已滿天下,凝海郡裡的每一人都是將姨父當作了生養父母,凝海郡中塢人生二心,傲世的心思也不在凝海郡。”
凝海王一眼望進了少年的眼底,再說到:“也罷,我教你又何妨,只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說罷就要扶起傲世。
傲世不肯站起,卻被強拉了起來,凝海王的聲音傳到耳邊:“你得回到齊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