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傲世只是不應話,轉身走了出去,他並沒有接過炎闕令查看,也沒有再問上一句,徑直走回了自己的院落,擱下了堂上喜色難掩的大娘、三娘和臉色複雜的齊放。
星塵的小院裡頭,雪已被人掃了乾淨,傲世站在了半尺來寬小路的盡頭。這些年來,如被人遺忘的這個院落裡頭,每當他思念孃親,抑或是心裡有着苦悶地時候,他都會如此靜立沉思。
齊放進門之時,正看了傲世兩眼盯着檐角上垂下的細長冰柱。每年的這個時節,星塵也會如此,一人站在了牆角,看着雪景,直到身子僵冷了。
傲世的脾氣當真和星塵一樣,凡事藏在心底,真是吃了苦頭也不會和旁人訴說,而這樣的脾氣在了齊堡這樣的大門大戶裡頭反倒成了懦弱的表現。齊家的兩名老者對星塵不明來路的身世本就有些異議,再加上她的水元之體,性子又是清冷,更是低看了她們母子,這麼些年來,齊放也確實是虧欠了她們了。
雪在了兩父子腳下化了開,傲世看着檐角的冰掛斷裂了開來,墜入了雪中,出聲道:“這婚事,我不能答應。”
“這由不得你。”齊放語氣很是強硬,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帝媒大過天,齊堡更不可能隨意拒絕。
傲世轉過身來,眼底第一次生出了冷色,他幾乎是質問着齊放:“爲何?”
“你莫要忘記了,你是齊堡的一份子,先前放開的路你不走,選擇了回來,那這裡的一切,你都應承下來。你以爲這次賜婚當真是炎炙一時興起?”齊放訓斥道。
眼前的少年身量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俊逸的面容下,眼神很是堅定,他的衣發被雪風兜得亂散開來,黑眸裡頭,火色閃動。
齊放的那番話,讓他的頭腦冷靜了下來,這事,並不僅僅是自己一人的事。若兒看着自己的眼神,再想想前些日子兩人的私下相處,木卿君細心收下的那箱子封信,自己知道她的情誼,但是在看到孃親的那封信之後,他就和自己說過,情之一事,既然誤人,自己絕不會再走上那一條路。
水玉石碑中的一切,他更是刻刻不敢忘,那道紅影和藍衣女子的冰冷眼神加上那道刺身而入的冰刃,熱血和冰冷混在一起的感覺,自己是不會忘記的,他強迫着自己忘記若兒看着自己時,眼裡跳動的雀躍之色。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眼神,自己總是不自覺地將她和藍衣花婆羅聯繫在了一起,心中對她更是有了幾分幾分避諱,對了若兒,他似是在怕,又似是在讓,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失了冷靜的感覺。
齊放見他沉默不語,開解道:“你以爲炎炙爲何在這個時候給你指婚,給齊堡配婚事?”
“兄長前些日子纔剛大婚,所娶正是望族之女,這會兒再指婚給了孩兒,怕是有意爲之。”傲世勉強應道。
他的這句話,也是讓齊放有些慚色,大娘趁着他征戰在外,和南家定下了這門親事。南家是瞭蒼的望族,樹大招風,名頭也太響亮了些。
“韓銀若,你得娶。男兒十八,正是開枝散葉之時,你早晚也都得娶,你心裡如還有別人,還是早些死了心思的好。”齊放半帶威脅道,他在了宮中也是有些耳目,前些日子齊傲世和百里焰漪一同進宮面前雲後不久,這纔是沒幾天,芳菲的婚事就指派了下來,這其中的玄機,他又怎麼會不知。
雪飄了下來,傲世的肩上不知何時棲了些雪,他只覺得身子很是沉甸。
“百里門幾乎是操控在了炎舞大宮手上,炎帝的恩寵更是天下皆知,誰娶了百里焰漪,就如同取了帝姬般。遠山城大捷,齊堡聲勢鼎盛,除去並不爭世的章博淵,剩下的幾股勢力,不能有任何一方隨意凌駕而上。”齊放暗歎連連,他心知傲世對了百里焰漪有情,只可惜兒女私情又怎抵得過世俗的權利之爭。
傲世心裡明白,這三股勢力,正是百里門,齊堡和忠烈盟,炎帝絕不能看着齊堡再得到百里門的聲援,齊堡裡頭大娘也不會容許自己這區區庶子奪了齊天的地位,而烈氏父子也絕不會容許自己和百里焰漪在一起。
他心裡突有了陣無力感,自己在了齊堡的庇護之下,上有親長,又有何人能出手幫上自己一把,又有幾人真正在乎過自己的感受。
他的肩上的多了隻手,齊放將他肩膀上的雪逐一拍落,在他耳邊說道:“禍兮福兮,炎帝這一步棋,只怕還有些差池,芳菲塢,當真只是世外之塢?”
見傲世臉上恢復了些平靜,齊放再緩緩說道:“這幾年齊堡在了堡中弟子和幾名長輩的努力下,已經在了全國乃至各國的城裡都有了自己的據點,我們的人馬並不會比百里門和赤忠盟弱上多少。”
他這時越說越是激動,他似是要和這個自己虧待了多年的兒子好好說明,他的聲音裡頭透着股狂熱,“炎炙他小看了我們,也小看了芳菲塢,真是讓你娶了百里焰漪反而不妙,誰知道她是否是她舅舅和孃親插在了我們身旁的暗樁。齊堡在了各大城裡都有了據點,卻疏忽了村落和小鎮,而芳菲塢,卻在了各處都有農田莊舍。先前你在了遠山城也是看到了,我們正是輸在了糧草上。他以爲這門婚事,就能削了我們聯姻的勢頭,當真是撿了芝麻,掉了西瓜,反倒正和了我們齊堡的胃口。”說罷,他暢快地笑了出來,雪在了他的身旁,一氣融了開來。
“你必須答應了這門親事,傲世,爹爹和你說,我們齊家在了古舊時,也是這玉闋開國君主的子嗣,只是爭權不利,才避走他鄉,這一次,就是在了你們兄弟幾人手裡,更要讓齊堡得了自己該得的。炎炙膝下無子,又很是寵愛他爲人妻子的親妹,朝中早有不滿,這些不正是給了我們機會,你將婚事應了下來,到時候,玉闋...”看着齊放越說越是激動,傲世聽得卻越發無味,身旁的人再說了些什麼已經聽不進了,爲何孃親和父親,都讓自己爭權奪利,可曾有人問他齊傲世心底是否真正想做。
父子倆的這番對話,在了傲世的沉默中結束了。傲世回到房中,走到了牀前,收拾起了行李.當他拿起水陰神書時候,聽它問道:“你要做什麼?”
傲世並沒有停下手來,嘴裡說道:“我要叫上木叔叔他們連夜離開這裡,我並不要過這樣的日子,我寧可去了南郡,過些清閒的日子,我不需要什麼齊堡,玉闋。”
“齊傲世,”水陰神書的聲音尖銳了起來,如同女聲一般,它的周身放出青光,“你可是忘記你孃親的囑咐?”
“復興水域,”傲世想起水域王身死時五元滅亡的慘景,“千年之前的一切,如今已都是虛幻,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傲世並不想爲了過去之人,而束縛了此生,孃親她..泉下有知,想來是會明白的。”
只聽得水陰落在了地上,“你還真是要躲避到了何時,你可知你孃親是怎麼死的?”
那青皮書的冰匣上出現了一絲裂縫.傲世驚到:“水陰,你是要做什麼,那道冰咒你破除不了。”
“無妨,這些日子,我發現冰封住我的那道冰元很是不穩,偶爾也能鑽的些空隙,我就讓你看看你孃親爲何而亡,你若不統一三國,天下紛爭之時,又會是怎樣的情景。“水陰之氣從了匣子裡頭源源不斷地淌出,那陣子青色光芒幻化成了一片圖像。
傲世的臉上難看了幾分,他有些不信,水陰不是說過,它是由當年的水域王所著,爲何水域身死之後,書中又還有記載。
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水陰哼道:“水域王並沒有死,千百年來,陳倉大陸上,仍有無數水域遺民,冰洋之上的萬千漁民,瞭蒼諸郡,還有我靈元不滅的水族之母,諸上種種,萬千信仰,讓水域的信念生生不息。”
水陰的話,如同魔咒般,傲世聽了這陣子囈語,只覺得身上靈元激盪.眼前的水元景象更是清晰了起來,待他看清楚靈元圖,臉色更是大變.
圖像之中,他只見了一名男子卓然而立,他的手間劃出狂風暴雪,瞬間吞沒了萬千山河,無數的民衆冰凍而死,城池破敗,山河破碎,世上竟成冰封大陸,再無生機。
水陰書顯出了圖像之後,似抵不過冰封術的厲害,表面立刻又封了起來,“你可是見了這預言,你想想冰洋的那些漁民,在了那樣的苦寒之地,仍不忘當年的效忠之言,那些都是你的子民,你又有何顏面爲了自己的一人之心,逃避這眼前的種種.”
傲世聽罷,心裡一陣苦澀,收拾妥當的包裹散亂在了旁邊,水陰神書所示之像想來不假,只是這眼前的事情,他又怎能一力承擔,
水陰見他臉有難色,循循善誘道:“前世之因,種今世之果,你想着自己孤苦無援,但如今有了南郡和芳菲塢相助,只要你再奪下齊堡,三力合一,自是無窮。”
門口傳來了木卿君的問門聲,傲世開了門,木卿君一眼看見了他窗前行李,悶聲說道:“你若是要走,木叔叔就陪你而去,我答應你孃親,要好好照看着你。”
傲世心中明白,木、融幾人跟在自己身旁,也是想他日自己能有所成,自己這一走,只怕是辜負了他們多年的期望。
“我想再呆上一晚,”傲世淡淡說道。這一夜,很是漫長,天明之時,門外的府衛就急急忙跑來通報:"少爺,外頭來了名姑娘。"
傲世聽罷,再看府衛神情焦促,連忙跟了出去,只見齊堡門外,百里焰漪一身紅衣如泣血,在了雪中翹首等待。
她本爲天之嬌女女,多少的男兒匍匐在了自己腳下。唯獨眼前信步走來的男子,自己才見了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從小到大,誰人不是對自己呵護有加,獨獨他,自己多年而求之不得,
也獨獨爲了他,她再三哀求孃親和“舅舅”都求不得。她的淚似乎凍在了眼眶裡,遲遲不肯落下。
她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事的人,遲到炎帝的炎闕令都送了出去,滿朝皆知,她看到芳菲塢的幾個大字時,只覺得心都被撕扯開了,竟是那名女子,又爲何是她。原本她以爲,男未婚,女未嫁,自己的心意他該是明白的,自己只要在了家中等待,早晚有一天他會上門求親。
直到昨夜,孃親親口轉告了她那道炎闕令上的內容,那道“舅舅”的旨意,帝皇之媒,出而不改。
她一夜未眠,今晨就等在了齊堡外頭,她在這裡等了這麼久,如同千百年般,爲什麼,她的淚確實是凝在了眼眶裡頭,連打轉都不會了。
傲世見她神情呆滯,眼裡的恨色噴薄而出,上前想替她拉攏吹開了的披裘,卻被她一把拉了住,“傲世,你不可以答應了賜婚,”百里焰漪說着話時,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臉色也白了幾分。她是火元之身,本就懼怕風雪,這會兒又是氣急,一時半會兒,也是有些發昏。
傲世見了她的模樣,低聲吩咐着身旁的門衛套好車馬,將送她回百里門去。“這事,已經說定了,你還是先回去吧。”見了他轉身要走,百里焰漪正要上前,卻被那句到了耳邊的話語刺痛了:“我只怕還是要負了你的。”
說完這句話,他快步走入了齊堡中,百里焰漪眼底淚涸了去,只是看着身前無邊無境的白色,眼裡生出了無邊的絕望。
齊堡的門衛套好了車馬,正要請她上車,哪知她一把奪過了馬鞭,劈頭蓋臉甩了下去,雪如紅梅般潑灑了出來,百里焰漪的鞭子不斷地落在門衛的身上:“賤人,總有一天,我會收拾了你。”
待到血滲進了雪裡頭,呈了粉色,車馬才行了出去,只是百里焰漪的車馬前輪才走,齊堡門口,又晃悠悠地行來了一輛馬車,上頭跳下了名女子,淡淡的花香散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