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坐在離屋子十米開外的地方,頭髮,眉間,身體,落腳的地面都被雪掩蓋了,只有走得近了,才能看見臉部部的五官,因爲有些熱氣的緣故,能勉強看得出是個活人。
鳳見見他這副樣子,心裡壞意又起,原本還強拉着若兒的雙手一鬆,一個十指倒扣,鎖住了若兒的兩邊肩胛骨,兩中指往脊樑一彈。若兒只覺得身子如離弦足弓,腳離地而起跟着飛了出去,河面的冰面受了突然的壓力,一下子迸裂開來。
若兒感覺到雙腳和身子都隨着開了口的冰面往下沉去,腳下感覺到了溼冷,再一會兒,就要整個人沒入了河裡。正是急要時刻,她的腰部被什麼東西勾搭住了,一個倒栽蔥,直往一旁看着戲的鳳見身上撞去。
鳳見見目的已經達到雪人變回了活人,也知道該見好就收,單手平貼着直飛而來的若兒滑過,在原地打了一個小轉,紫色的紗裙在雪地裡劃出了一抹圓圈,化解了來力,將若兒妥貼的又擱回了身旁。如果不是若兒感覺到了腳上傳來的涼意,還真以爲自己自始至終都還站在鳳見的身旁。
雪人身上的雪已經少了一些,臉上因爲剛纔的一番動作,輪廓看得更加明顯,正是一箇中年男子。國字四方臉,規矩的藏青長袍,身材適中,臉上的眼鼻嘴都是長的極爲敦厚,只是額間的兩根眉毛,長的如同彎曲細小的蚯蚓,將他的一臉正氣掃的一乾二淨,看上去有些滑稽。
細小的蚯蚓動了起來,男子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你。”
“慎言,大家都說你最是厚道,我看倒是未必,我方纔分明看着你將那孩子投擲了出來,如果不是我機敏,她還不一頭扎到了你那冰屋牆上,更何況你還害得這孩子鞋子衣服都打溼了。我這人最是心軟,看不得別人倚老賣老,欺負小輩。”她大義凌然地說着,懷裡的紫鳳小腦袋一陣陣的助紂點頭。
慎言知道自己是比不上鳳見的巧言令色,不再搭腔,只是看着不停跺腳着的若兒。
若兒見鞋子還是不幹,乾脆脫下了鞋子,使勁地甩了起來。雪地裡,兩隻腳一會兒就紅彤起來。她臉上也沒有其他表情,顧自甩着,彷彿身旁兩人的話語和注視都是空氣一般。
雪不知何時飄了下來,女孩的發間開始有了一層雪絨,紫鳳低叫了一聲,鼓氣勇氣展開翅膀飛到了她半蹲着的肩上,銜理這她額間不經意掉下的碎髮。
“慎言長老,”五十總算趕了上來,方纔鳳見落下自己,就搶走了五十一,她越想越是不妙,正想來這裡找救兵,就看到了這有些生冷的場景。
她一手拉起若兒,紫鳳有些不滿地用翅膀扇了她一下以示抗議。“兩位長老,這就是新來的五十一,她,你怎麼溼了,難道又是,”她及時迅速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鳳見,被鳳見逮了個正着,伸過手來又要捏上一把。
“三戒。”這話正衝着鳳見。
在冰原,鳳見確是一個響亮的名頭,在銀狐的大名還沒有興起的那些年月裡。只是任何一個囂張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弱點,就是總要在某時某地對某人低頭的,無論更加跋扈的人是老、是少、是攻,還是受,是胖還是醜。與鳳見,她就是要向三戒低頭的,而且要特別的低。
總是有有那麼些人繪聲繪色地講着,靈位一字排開的靈祠裡,平日橫衝直撞的鳳見長老幾乎匍匐到了地上。這並不是說三戒也就是長老的爹,已經死翹多時,而是因爲三戒這個地原長老的唯一任務就是看守冰原幾千個上位者的靈牌。他總是一邊擦着丫根不存在的排位灰塵,一邊嘴裡吐着自己當爹又當孃的可憐經歷,等到嘮叨完時,鳳見已經磕遍了不相干的祖宗排位若干個,鳳見每當經歷完這番情景,總會收斂上好一陣子,只是多則七日,少則三天,她的沉默就成了爆發前的寧靜。
慎言轉身走進屋裡,只過了一會兒,就拎着一小袋東西過來了。他將東西遞給若兒,“做?”
鳳見補了一句:“是問你會做些什麼?”
五十搶着說:“可以來幫我看着冰葡。”
“不。”
鳳見只得又補了一句:“下個月冰葡萄就要入壇了,你被冰裁討了過去打些下手。還不如陪着我去四處巡視巡視,做些有用的防禦好了。”
“不可。”慎言多吐了有個字,臉上蚯蚓抖了幾下。
“我有事情做的,”若兒檢查了一下布包,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答應藥童子要幫她劈些石頭。”說完不等幾人回答,道了聲謝,拉起五十急匆匆的跑了。
兩個長老就連鳳見都正色了。
“跟你”。兩個字,慎言吐得很是清晰,臉上的蚯蚓繃成一直線。
“再造上一座冰堡可不容易,惹不起我還躲得起,”鳳見紫影一瞬而逝。
若兒早就想着懷裡的百日丸和剛拿到冰原紀簿,很快五十分了手,連忙奔回了洞裡。洞裡的兩隻小獸還是鼾睡着,她一會舉着冰原紀簿,一會拿起人之思,最後還是拿起了人之思,坐了下來。
書中百日只是一瞬,漏裡的雪悄然流逝,她大叫了一聲,跳了起來,滿臉的詫異之色:“怎麼又餓了,不打這麼騙人的。”
帶着冷風,若兒就氣鼓鼓地再次衝進了依舊煙霧環繞的藥廬。火上正架着差不多樣子的新藥鼎,藥童子照舊大吼了一句,護住了火,看到帶着幾分爐火味道的小友,立刻轉破口大罵爲大駕光臨,“小友,你可來了。”
若兒將懷裡的藥瓶一股腦的丟了回去:“你這藥是假的。”
童子的臉上又有了皺紋出現的跡象,她嘴角抽動了幾下,好不容易吞下了老孃兩字:“這話可不能這麼說,童子我醫術一般,煉丹藥的能力說是二流,就沒人敢說自己是一等。”
“你這藥吃了就餓,還敢大話說是管飽一百天,也就才一個雪漏的時間。”若兒不算白皙的臉上黑雲朵朵飄,這拿什麼開玩笑都不能拿吃飯問題來忽悠人。
童子臉上閃出一絲不信,她半是遲疑的說,“你是說這個?”身後葫蘆一撥,上面赫然貼着那張紙,斗大的幾個字赫然在目,若兒一手抓住證據,那肯放手。
丹妙妙,又名妙善童子,妙也,指的正是她不按理出牌,莫名其妙,善也,是指她極其善變,喜怒無常。只是活到今日,童子都沒這麼冤過,“這不是就管飽一白天?”她試探的問道,嫩指對準“白”字,若兒湊前一看,嘴裡念着:“這不就是百字,你說還不是,咦,怎麼少了一劃。”
項鍊中的黑玉極其悲壯的隔絕上了靈識。若兒臉不紅心不跳,“你這字寫得太小了,你看這裡還沾上了一坨爐灰,這字我是知道的。”
“不礙事不礙事,小友如三粒一起吞服,可管飽五個白天。”妙善現出了幾分善解人意的潛質,“小友現在可是空着肚子,先吃幾顆墊着,再幫我劈了那些石頭。”丹妙妙豪氣地倒一把藥丸,不由分說地塞在若兒手上。
十幾個塊大小不一的石塊堆在了若兒面前。她也是知道拿人的手短這麼個道理的,爽快地抽出開着鋒利些的小黑,右手用力,氣兒鼓足,刺。小黑和石頭擦身而過,華麗的閃出火星點兒,再拉出小白,二刺,石上拉出了個口子,閃過就消失了。妙童子臉上多了幾分失望,若兒脾氣被帶起了幾分,將手裡的藥丸一把都吞了下去,這回真是藥沉丹田,氣力鼓足,她左右手齊開工,咬緊牙關往下三刺,刀身沒入了石頭之中,若兒喜色還沒來得及上來,匕首卻拔不出來了,陰陽雙闕發出了幾分“歡喜”地叫聲,如久旱遇霖一般,滋味地吸着石中之玉髓,脈絡劍紋隱隱閃閃,佈滿巴掌大的首身,丹妙妙看着一番變故,嘖嘖稱讚。
石頭很快就被吸乾了,原先帶着光滑觸感的石面乾癟一片,童子眼也不眨一下,將剩下的水玉石頭都送了上來,鼎下爐火燒得紅旺,小黑小白身上的紋路呈現出了綠色,和妙善童子的臉色不相上下,已經是第八塊水玉石頭了,頭上原本黑亮的小髻閃着白光,直到第九塊石頭,雙闕才如同撐醉到了一般,跌出了石頭,童子連忙取出一個白玉葫蘆,小心地將裡面剩下的水玉倒了出來,第十塊也是如此,兩塊一起,只裝了半壺。
若兒有些尷尬,丹妙妙卻是心滿意足了。
“小友,今日我們也算情誼兩清了,你這兩把匕首,”她舒了一口氣:“你這兩把匕首的事,我只當沒看見,水玉一事,也切勿外泄。”
若兒點了點頭:“童子,你可否和慎言長老知會一聲,說我在這裡幫你半些事兒,做些劈石,撿柴的事情。”
童子看着頑劣,其實也是個知分寸的人:“小友,你可不能輕怠了平日給你們這些學徒做的細瑣事情,正是健體和磨練意志的事,也讓你們早些融入冰原的生活,這事,我不能答應。”
若兒急辯“我真的可以幫你再劈些石頭和柴禾,也不閒着。”
童子笑道:“你當真以爲這水玉是一般可見的石頭,我可沒老命再去禁之淵。”說道這裡,爐中滾出一道濃煙,兩人被嗆了個滿嘴,童子罵道:“北原的這些小腿子,真不麻利,又找了這些溼漉得柴禾過來,看我下次怎麼整治你們。”她蹲下身來,掏着造煙的禍害,幾根被薰得半黑的溼木滾了出來。
若兒很快帶上了門,一縷細風帶着她的聲音傳了進來:“我這就給你找乾的柴火過來。”爐火黯了些,童子臉上一明一亮,看不出神色。
下章預告,龍騰虎躍,鋒芒初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