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附和主人說的話似的,身下那馬,鼻腔裡呼呼噴起熱氣,甩了甩頭,擡蹄便在原地踏了兩下。
蘇婉容一個人高坐馬背,原本就是心驚膽戰。身下馬微微一動,更駭得她死死抱住馬脖子,抖着聲胡亂嚷着:
“你就會欺負我!你就曉得欺負我!這麼高,摔下去了怎麼辦!放我下去,我不想試了!你快點放我下去!”
胤莽卻不心軟,站在下面一動不動,口中道:
“倘若真想欺負你,就不會留你身邊護着了。怕什麼,摔了左右有朕在下面接着你,死不了人的……不過有句話朕得提前提醒你,追風的性子素來比較烈,又很頑皮,你規規矩矩坐在上面還好,若是你胡亂動彈,它倒還以爲你在同它玩鬧。待會兒撒歡兒跑起來了,即便是朕,那也是追不上的。”
蘇婉容一聽這馬的性子竟然頑劣至此,更是嚇得頭皮發麻。饒是心中有多麼害怕,也是一動不敢動彈了。生怕這馬兒一個不好,撒起蹄子真發作了,就把她狠狠摜去了地上。
馬兒只是抖抖蹄子,小姑娘就被嚇得臉蛋發白,渾身發抖。落入眼底,胤莽覺得幾分好笑。不過倒也不捨得真嚇壞了她的,伸手輕拍了下馬臀,這馬是個認主兒的,識得主人的意思,甩了甩尾巴,立刻穩住了下盤。
“抓穩繮繩,身體坐直,略微往後傾。身體不要繃那麼緊放鬆下來。踏住腳蹬,雙腿夾緊馬腹……”
一邊沉聲指導,一邊牽住繮繩一端,慢慢地朝前走動起來。
實話來講,這馬在胤莽的牽引下,頗爲乖巧。馬蹄噠噠噠地踏步往前面走,平穩又緩慢。可是對於蘇婉容這樣,從來不曾學習過馬術的深閨女子,那馬兒完全不消跑動,左右稍稍顛簸一下,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兒。
可是心裡越怕,身上抖的就越厲害,顫巍巍的,彷彿隨時隨刻,都有可能從馬背上給顛出去。她強迫自己冷靜,嘗試依照男人的指導抓住了馬繮,雙腿緊緊夾住馬肚,這才逐漸地能夠勉強坐穩身子。
蘇婉容牢牢記得,胤莽最開始騙她過來時,說過的那句話,說帶着她轉一會兒就叫她下去了。可是他的“一會兒”未免也太長了點。
好容易適應了在馬背上坐直身子,約莫過了小半刻的時間吧,前頭那人忽然邁開了步伐,馬兒也被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小跑起來。
蘇婉容當即又亂了陣腳。瞪圓了眼睛,手忙腳亂地驚聲大叫:
“夠了!夠了!別跑這麼快!要摔下去了,我就快要摔下去了!”
胤莽拽着繮繩跑在前面,聽了她的這句,扭過頭來,卻是暢快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還算快?小姑娘家家的沒得半點見識!朕現下就叫你看看,什麼才叫做真正的快!”
蘇婉容拼命穩住身形的時候,猛然間聽見這一句話,心間一抖,隱隱就有了個不好的預感。原本想着這人不能這麼狠心,豈料,他竟就是這麼個沒心沒肝的!
攥住馬繮的大手一鬆,緊跟着狠狠拍了下馬臀。身下的馬得到主人的指令,興奮地仰頭聿聿叫了兩聲,馬蹄一個蹬地,撒了歡兒似的加速奔跑了起來。
可憐那蘇婉容,原本馬速緩慢的時候,維持平衡就已十分艱難。這會兒烈馬撒了歡兒地橫衝直撞,單憑她一人如何能夠駕馭得住?
耳畔風聲獵獵,吹得耳膜都轟隆隆的直作響。
天旋地轉之間,繮繩早就已經握不住了。雙手拼命地往前抓,卻什麼也抓不住,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叫她腿腳發軟,渾身瑟縮,整個人順着這股子衝勁兒,往前狠狠地撲跌過去。
蘇婉容以爲自己鐵定要從馬背上滾落下來了,她慌得閉住了眼睛。可就在下一刻,腰間徒然一緊,脊背旋即貼上一具堅硬又溫熱的胸膛。
“放輕鬆,深呼吸,把身子挺直,方纔朕是怎麼教你的?”
男人低緩沉穩的嗓音,混雜在呼呼狂嘯的風聲裡,股股傳進耳畔。
他在提醒她調整呼吸。可是蘇婉容如今駭得花容失色,三魂七魄竄錯了位。東南西北尚且都分不清楚了,哪裡還聽得懂他現下到底在說些什麼?
恰巧此時行至一處土坡,身下的駿馬一個飛躍,蘇婉容嚇得尖叫着扭過身子,雙臂猶如藤蔓,死死地攀纏住他的腰桿,如何都不肯鬆手。
“夠了!夠了!已經夠了!你快把我放下去,你快把我放下去!我真的不想再騎了……”
她拼命地往他懷裡鑽。迎風的聲音裡發着顫,隱約已經混着一點哭腔了。
可是那胤莽並沒有順着她的意。勒緊馬腹,風聲鼓動之間,他一根根掰開蘇婉容攀住自己的手指,硬是摁着她的肩膀,強行給她轉了個兒。
蘇婉容閉緊眼,胡亂掙扎,差點就要從馬背上跌落下去。
胤莽穩穩按住她的腰肢。
“喊出來。”
他說:“覺得害怕,那便喊出來,喊出來就放你下去。”
大抵是真正怕到了極致,心砰砰砰地在胸口胡亂竄動。男人沉穩的言語,一字一頓清晰印入耳中,就像是一道催眠的咒術,帶着異樣的魔力,叫人心底產生出可以不顧一切的一種衝動。
隨着駿馬再一次騰空而起,跳動心臟重新糾結擰扭到了一塊兒,緊張的情緒瀕臨一個即將爆發的臨界點。呼嘯的風聲之中,她再忍不住,攥緊雙拳,閉着眼睛,終於大聲釋放了出來。
“啊——”
嘹亮的喊叫聲於空曠的山林裡盤旋環繞。胤莽攥住繮繩的手施力一扯,駿馬前蹄猛然離地,隨着嘶嘶一聲鳴叫,奔跑的速度終於逐漸減緩下來。
察覺到身下平穩不少,蘇婉容驚魂甫定地睜開了眼。腦頂這時候突兀地傳來一聲笑,蘇婉容怒從心起,扭着身子,掄起拳頭砸身後的人,自己卻不爭氣地張嘴哭了起來。
今日好像特別的脆弱,流的眼淚比兩輩子加在一起還要多。
但這會兒哭,感覺與方纔又不一樣。有委屈,有生氣,還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相互交織在一起。
胤莽由着她打,過了好半天,才把她的小手攥進掌心,貼在脣邊碰了兩下。“歇一會兒,打壞了朕要心疼。”
蘇婉容狠狠地又錘了他一下:“你混蛋。”
胤莽揚了脣角:“你沒騎過馬,朕教你騎,你還罵朕混蛋,方纔怎麼沒見你有這大的膽子。”
蘇婉容怒瞪他:“你那哪裡是在教我騎馬?你分明是想嚇死我!”
她哭着喊着求他放她下馬,他都不肯,還笑得一臉的幸災樂禍。蘇婉容越想越覺得委屈,咬着脣,眼淚水一時間淌的更兇。
小姑娘哭成這樣,胤莽就捨不得繼續逗她了。一手繼續攥着繮繩,驅馬慢悠悠地往前面走。一手將懷裡香香糯糯的姑娘按回懷裡,輕輕拍撫。她的眼淚水流個不停,他索性低下頭去,以薄脣去摘她眼睫上懸掛着的淚珠。
哄了良久,懷裡的人終於停歇。只餘纖細的肩膀細微地聳動。
“婉婉。”
他拍了拍她柔軟的脊背,湊她耳邊,低聲說道:“你睜開眼瞧瞧看。”
蘇婉容低低抽泣着靠在他的胸口,下意識睜開眼睛。
視線逐漸迴歸清晰,她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竟已經到了傍晚時分,此時高坐馬上,迎面微風徐徐。卻見遠處的夕陽火紅,草地如毯,層疊的山巒背後,虹霓的霞光渲染了半邊天。雲蒸霞蔚,廣袤無限,景緻頗爲壯觀。
剛經歷完一場驚心動魄的馳騁,乍一眼望見天邊的這一抹巍峨瑰麗,心中竟被一種奇妙的情緒給撼動住了。
天高地闊,綠草無垠。涼爽的清風送過來,心曠神怡,彷彿所有的煩惱都能夠暫且忘記。
蘇婉容一心賞景,胤莽低頭看着她明媚嬌美的側臉,收緊了環住她的手臂。
“總算見你笑了。”他道:“當真是個水做的人兒,見你哭了整日,若再不笑,朕當真是拿你沒法了。”
蘇婉容怔了一下。
男人不提醒,蘇婉容根本就沒有察覺自己在笑。好像從他騙她上馬的那一刻起,心就七上八下地跳個不停,完全就無暇顧慮其他的一些什麼。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意圖,她怔怔地回頭,仰面望向他。
風撲吹着男人鬢角粗硬的黑髮,他眸似點漆,熠亮的眸底倒映出嬌小的一個她。
身下的駿馬繼續以散步的速度,慢悠悠地往前面走。他低頭看着她,箍住她腰的臂收得更緊了一些。
他道:“你喜歡這裡,朕便常常帶你過來。或者你想去哪裡,想要做什麼,朕都可以陪你去做。婉婉,只要朕在,朕就護你一輩子。如今日這樣的事,朕不會叫你再經歷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