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容聞聲,也將目光緩緩投向鏡內。
怎麼不是呢。
女兒家的肌膚最是嬌貴,自然是受不得北地風沙雨雪,日復一日的磋磨蹂躪的。
倚翠和凝香兩個丫頭,雖並非火房裡那些個粗使丫鬟,平日裡也得屋裡屋外地來回忙活。作爲她的貼身侍女,她每日的小衣小褲等私密物件,也都是要由她們親手來洗的。
如此一來,平時也不注意保養,又是風吹又是浸泡冷水,皮膚怎麼能不變糙呢?當然這兩個丫頭還算是好的,依蘇婉容那日在西夏城鎮裡的觀察,那些個當地女人,從小生長在這裡,肌膚的粗糙程度自然是勝過她的貼身侍女好幾籌的。
反觀蘇婉容她自己呢,卻是有皇宮裡帶出來的益母草日夜滋潤着身體的。
這益母草護膚法,相傳是開元皇帝花了重金朝民間神醫尋來,特意討當朝一名寵妃的歡心所研製而成,一直流傳至今。
而其製作方法也頗爲複雜,要將益母草燃燒成灰,與清水攪拌成團,放置於一種特質的香爐當中,以低溫炭火慢慢煅燒,再將燃燒過的灰團反覆研磨,最終得到的雪白細粉,盛放在粉脂盒內。早晚洗漱時,取出一小勺細粉倒入米湯內,仔細攪勻,塗抹於臉部及手上,輕輕搓揉。
可這僅僅是蘇婉容在宮中的作法,自打他們抵達西夏以後。她察覺自己每日沐浴淨身以後,胳膊甚至腿腳處的皮膚也極易變幹,於是這益母草細粉,她是拿着按摩全身的。這才得以保持自己這身子的軟膩嫩白。
年紀小的姑娘怕是不懂這些。蘇婉容畢竟是重生兩世的人,上輩子又是個吃過苦的。自然曉得女兒家容顏之可貴,年輕的時候更是怠慢不得,須得悉心愛護的。
當然,方纔倚翠說她的容貌變得日益好看,也並非全是這益母草的功勞。她對鏡端詳自己那含水的明眸,暈着紅暈的粉頰,以及眉眼間遮掩不住的嫵媚風情。馬上便弄懂了這是怎麼回事。
上輩子嫁給薛硯之的時候,每每覺得嫁人與不嫁人之間,其實也不過如此。
直至後來遇見了這個男人,與他有了那等親密關係,才曉得女兒家嫁人,究竟嫁給了誰,箇中的差異其實還是很大的。
其實蘇婉容從前也曾聽過一些說法,道是男人的精血有助女子滋養容顏,活血補氣,甚至永葆青春之奇效。
蘇婉容原本就不太相信市井裡流傳的這些雜聞軼事。說什麼永葆青春,實在玄乎。可若說是滋潤容顏,活血補氣麼……
那男人原本就天賦異稟,牀榻上更像是有使不完的氣力一般。論起精血什麼的,那個粗蠻的傢伙,想來也是比尋常男子更要旺盛許多的吧……
這麼一想,蘇婉容自己的內心裡,不禁也有點羞躁。
她還在想,倘若從現在開始,將那男人傳授給她的拳法勤加練習。日積月累,等她身子骨結實些了,氣色看上去想必比現下還要好的吧?
最起初的時候是迫於無奈,不情不願地嫁給了他。雖然每每也能見到他鐵漢柔情的一面,卻總還是有許多顧慮。現如今嘗試着卸下心防,倒是覺得其實自己也受了他諸多的益處。
雖然這與她從前偏愛的,那些個風度翩翩懂得風情的公子哥,實在是有些大相徑庭。可這會兒回想起來,昨夜她累極,入睡以前,那個火爐似的高大男人,粗壯的手臂抱孩子似的緊緊摟抱着她,低頭溫柔地輕輕啄吻她的臉頰……蘇婉容的心裡竟漫出絲絲縷縷的甜。
不管今後怎樣,至少眼下,那男人待她該是真心的。
其實這樣,也不無不好……
“娘娘,娘娘?”
聽見倚翠叫她,蘇婉容怔了下,才發現自己竟是想的有些出神了。
這纔想起小丫頭方纔同自己說了什麼。蘇婉容當然也不可能照實說的,畢竟都是尚未出閣的小姑娘,真說了也未必能夠聽懂。蘇婉容便跟那倚翠講,她之所以肌膚沒有受西夏氣候影響,大多都是歸因於益母草的功效。並出言賞賜一些給她們兩個丫頭拿去分,每日也時常塗抹一點。
姑娘家愛美那是天性,兩個丫頭每天見着自家娘娘,粉潤玉白的肌膚,嘴裡不說,心裡可都是羨慕的很呢。一聽說自己也能使用與皇后娘娘一樣的潤膚品,心中自然歡喜。忙眉開眼笑地跪下來謝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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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今早離開的倉促,沒說什麼時候回來,也沒吩咐過是否應該留他的晚膳。
可他畢竟是帝王,胃口又大。多準備一些總好過真的回來了,吃食不夠用來的好些。當下便吩咐廚房做三人份的晚膳出來,又把前幾日留下的那幾段兒臘腸也回爐熱了熱,打算待會兒端出來一起用。
豈料飯菜都擺上桌了,該回來的人沒回來。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倚翠端着面盆出去潑水的時候,恰巧有一身着戎衣的年輕軍官迎面走了進來。
軍隊裡發的戎裝自然都是大同小異,軍官的官銜以肩上的披風分作三六九等。諸如輔國將軍趙龍那般一等大將,身上的披風乃是最顯眼的絳紅色。而眼前這一位,披風是與絳紅最爲相近的赤丹色。又兼眉眼端正,身形高頎。蘇婉容便推測,此人軍銜應當也不會低。
“微臣乃是晉元皇帝麾下中郎將顧邦平,奉陛下旨意,給皇后娘娘傳個話。兩日以後,西夏世子將邀陛下與娘娘一道兒出席酒宴。陛下這會兒還在營中忙於軍務,暫脫不開身,便託娘娘挑選幾樣合適的禮品,代表中原贈予西夏。”
聽到這裡,蘇婉容不免感到有些怪異。
這西夏党項人幾日前剛剛領兵偷襲了晉元軍營,甚至以不齒手段害得趙將軍身負重傷,至今尚在調養之中。
而那個男人呢,據蘇婉容今時今日的認識,此人絕非心胸足以海納百川之人。他睚眥必報,愛將遭敵軍所傷,他眼下應當是對那西夏領主深惡痛絕纔是。怎麼一夕之間,關係竟好到了出席酒宴,甚至贈送結邦之禮的地步?委實令人有點匪夷所思。
那顧邦平倒是個心思敏銳之人,一眼看出蘇婉容的疑慮,便是恭聲解釋道:
“軍營遭人偷襲,陛下大怒。豈料就在今日卯初,據說是西夏領主專門派人前來道歉,還送上歉禮。聲稱當夜突襲我軍陣營的並非党項人,而是蚩尤部的罕羽人。蚩尤罕羽人原本也屬西夏,後來劃分出去自成單獨部落,這些年於西夏勢力微薄,一直受當地党項人打壓,心生怨隙,故而做出偷襲我軍之事,栽贓嫁禍給党項人。”
顧邦平說到此處,頓了頓,視線落在由幾個小兵搬進來的那兩擡雕花梨木箱上,繼續又道:
“這位世子,乃是西夏親王嫡系所出。西夏領主自己膝下無子,這名世子極有望成爲西夏下一任新主。世子聽聞陛下與娘娘親臨西夏,態度頗爲熱情,主動提出欲要設宴擺席,一來爲陛下娘娘接風,而來也爲晉元軍遇刺一事,表達歉意。至於娘娘需要準備的回禮,陛下吩咐過了,也無需多麼貴重,能代表中原的心意便是。”
蘇婉容聽罷,立刻明白了顧邦平話中之意。
不管西夏的說辭是真是假,畢竟現下誰也沒有證據證實當夜混入晉元軍裡的,究竟是他党項人,還是那所謂的蚩尤部。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既西夏領主給了晉元這麼大的顏面,男人若不受着,倒是顯得中原人氣量狹小了。
況且那男人在軍務以及處理兩國關係上面,顯然比她這個女人家懂得多。他既然決定了要去出席這場酒宴,必然也有他自己的思量。
顧邦平前腳走後,倚翠和凝香兩個丫頭便跟着蘇婉容進了裡屋。
倚翠見娘娘從回屋以後,一直細細把弄着方纔那中郎將送來窯洞的那幾擡梨木箱子。難免心生好奇,便試探着問了一句:“娘娘打算給西夏那世子爺送個什麼回禮呀?”
蘇婉容擡頭,放下手裡的兩顆夜明珠,笑着說道:“我方纔粗略看了下西夏盛上來的東西,倒都是些名貴的器物。特別是那一套掐絲琺琅的紫砂茶具,且不提做工百裡挑一,上面描繪的是西夏這裡寓意吉祥,傳聞能夠闢除災害的神獸崇明鳥,可見其誠意。既然是送回禮,我們送出去的東西,自然也不能比這些遜色。”
一邊的凝香聽了這話,不免驚訝地道:“娘娘也是自幼生在長安,竟還懂得西夏本土的奇珍異獸。”
其實蘇婉容之所以能知曉這些,不過是從前恰巧從某本,旅者親手撰寫的話本里翻看而知。沒想到因了這個機緣巧合,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
不論日後西夏與中原,是否和前世一般,最終還是打響戰事。既然那男人託她挑選回禮,蘇婉容平素做事,又向來是個精益求精的,自然是要用心來做的。
此行前來西夏,原本就從宮中帶出來了許多金銀玉器,還有桌椅屏風一類。一開始是打算留着裝點西夏這邊的住所用。這會兒倒是可以借花獻佛,就從這些器物當中挑選一兩件出來,當做回禮。
蘇婉容仔細思忖了一會兒,最後相中了一面黑漆象牙鎏金的刺繡屏風,上面繡制了雙龍戲鳳的圖案。不論是金龍或是玉鳳,無疑都是中原寓意吉祥,最最尊貴之神物。比對西夏的崇明鳥,那是絲毫不輸的。
除此以外,蘇婉容還打算再親手繡制幾隻,也同樣富有中原特色香囊錦袋。樣式上自然也是挑選譬如花開富貴,或是萬壽五福一類通俗又討喜的花紋。
留給她的時間不剩兩日,雖然是幾個錦囊,若是想做得精美,還是有些緊促的。當下喚倚翠凝香,尋來針線,簡單用過晚膳,便立刻忙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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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回到窯洞的時候,已近巳初。剛推開門,便見小姑娘正就着豆大的油燈,擱那兒穿針引線呢。
他也曉得,譬如小姑娘這樣秀氣的女兒家,平日裡就愛做這些女紅刺繡一類的事物。小姑娘一個人待在屋裡,能找點事情打發時間也是不錯。可是半夜裡,油燈昏暗,總盯着那麼一處,難免會傷眼睛的。當下便闊步朝她走了過去。
而那蘇婉容呢,用好了晚膳以後,已經在案前忙活了三四個時辰了。這會兒纔剛剛做好第二個錦囊,正準備咬斷線頭,冷不丁回眸,卻看見門口處似乎有一魁梧的身影迎面朝她走來,極大的塊兒頭,又逆着光。大半夜的,瞧着怪是有些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