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本就不明亮,沈覓閉上眼睛之後頓時陷入了黑暗之中。
壯漢也不知道在幹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寒冷的冰室寂靜無聲,什麼也聽不到。
這種安靜的感覺惹得沈覓心癢癢的。
他想要睜開眼睛看看,可眼皮卻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般,無論他怎麼努力都難以睜開。
他想出聲詢問,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彷彿自己的舌頭沒有了知覺一般。
沈覓心中一驚,該不是那壯漢沒有遵守約定,對自己下手了吧?
想到這,沈覓頓時呆不住了,掙扎着想要活動一下,卻發現身體一點感覺都沒有。
準確的說,是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
就在這時,沈覓閉着的雙眼,突然出現了一道亮光。
他頓時如同沙漠中的旅人,口渴到極點,看到了一汪泉水,想也沒想便朝着光亮的方向追去。
可那亮光雖近在眼前,但沈覓無論如何努力,都追趕不上。
沈覓感覺自己的體力在一點一點的消耗,直到精疲力盡之時,仍然和亮光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這時,在極其安靜的環境下,忽然聽到壯漢“咦”了一聲。
聲音帶着幾絲奇怪,又帶着幾絲無奈,但更多的是鄙夷。
沈覓腦袋一片混亂,心說我都累成這樣了,你不好好傳授功法,還在一旁陰陽怪氣。
頓時,一股無名的怒火涌上了心頭。
這股怒火似乎給沈覓帶來了力量,他猛地向前一躍,跳到了亮光之中。
原本黑暗的環境,頓時化作耀眼的白光,將沈覓籠罩其中。
還沒等他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又聽到壯漢的聲音:“可以了。”
沈覓睜開眼睛,看到壯漢若無其事的坐在自己面前,自己還身處冰室之中,什麼都沒變。
他怒道:“你咦什麼咦!”
壯漢不明所以,問道:“你在說什麼?”
沈覓愣了一下,難道是剛纔自己聽錯了?
不應該啊,這聲音雖然不大,但自己聽得清清楚楚,不大可能是幻聽。
但他沒有證據,也不好立刻發火,只好忍着怒意問道:“剛纔發生了什麼?”
壯漢聳聳肩:“剛纔我將瞬機卦傳授給你了呀,你還想發生什麼別的?”
沈覓奇怪道:“這麼簡單?我怎麼什麼都沒感覺?”
壯漢嘿嘿一笑,得意道:“這就是被我改良之後,瞬機卦神奇的地方了呀。”
沈覓越看他笑得越陰險,心說該不會是這傢伙在框我吧?
壯漢見他不信,雙手放到背後鼓搗了一陣,又握着拳頭拿到沈覓面前。
他問道:“你來猜猜我哪隻手裡有冰塊?”
沈覓仔細端詳了一陣壯漢這兩隻大小一般無二的手,皺眉沉思了一陣,半晌才終於放棄:“我猜不出來。”
壯漢耐心地解釋道:“別急,你剛剛領悟這瞬機卦,不熟練很正常。”
“慢慢猜,用心猜。”
沈覓聽他說得煞有其事,索性又看了一陣,可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有些不耐煩,道:“你確定剛纔將瞬機卦傳給我了嗎?我怎麼感覺身體沒什麼變化?”
壯漢道:“瞬機卦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吃了能強身健體,沒感覺很正常。”
“我問你,你剛纔閉目的時候,是不是追趕到了一束光亮。”
這個他倒是沒有胡說。
沈覓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壯漢說道:“你想象一下,剛纔你是怎麼追上那道光的,你就怎麼來猜。”
沈覓回憶了一下。
剛剛那道光雖然就在自己眼前,但自己卻一直都追不上。
直到被壯漢的一聲輕蔑的“咦”所惹怒,憑藉着怒意才終於追上了那道光。
難道瞬機卦的關鍵要素是生氣?
沈覓深思半晌,忽然開口道:“你等一下。”
壯漢被他勾起了興致,問道:“你要做什麼?”
沈覓也不答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猛地一擡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
沈覓這一下毫不留情,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冰室之內本就安靜,空間又不大,巴掌打在臉上的脆響甚至產生了一絲迴音。
壯漢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看着沈覓,彷彿在看一個怪物。
沈覓卻沉着臉,看也不看他,冷冷地說道:“右手。”
壯漢乾咳了一聲,有些結巴道:“那,那個,其實我還有挺多自己研究出來的功夫,瞬機卦也沒那麼重要,要不咱不學了?”
“少廢話,”沈覓感覺這一下差點將下巴打脫臼,連說話都有些跑風:“把手張開!”
壯漢被他的氣勢嚇到,連忙乖乖地張開了右手,果不其然,一塊快要融化的冰塊在他的手心。
沈覓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人都像是要虛脫了一般。
壯漢見他神色有恙,連忙過去查看。
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這才放下心來:“沒什麼事,瞬機卦耗費的塵息太多,緩緩就好了。”
沈覓不由苦笑,這豈止是太多,根本就是全部。
剛剛自己念頭一起,體內的塵息便像是泄洪一般,瞬間便從身體裡傾瀉出去,一滴都沒給自己剩下。
雖然瞬機卦的確如壯漢說得這般神奇,但如此消耗塵息,自己怎麼能拿來對敵?
即便費勁力氣猜到了對方的出招,又拿什麼來躲?
壯漢見他神色沮喪,出聲寬慰道:“雖說瞬機卦學來容易,但也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你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不用對自己太嚴格。”
見沈覓不說話,壯漢又自顧自地說道:“就算再想學好,私底下多練幾回就成,大可不必做出扇自己巴掌這樣駭人的舉動。”
沈覓一怔,擡頭看向壯漢,問道:“不是你說的,要模仿追逐光亮的感覺嗎?”
壯漢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爲什麼這麼說?”
沈覓想了想,將剛纔閉着眼睛發生的事說給了壯漢聽。
壯漢聽完,忍不住說道:“你是說,你剛纔扇自己是爲了激怒自己,只有這樣才能使出瞬機卦?”
壯漢摸着滿是冰碴的鬍子,沉吟道:“這倒是有些奇怪。”
沈覓見他這幅表情,忍不住問道:“你難道不是這樣?”
“呃,”壯漢道:“讓我在敵人面前扇自己,那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
“別人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這根本就是傷敵一千,自損一萬吶。”
壯漢還要再說,冷不丁瞧見沈覓眼神中浮現出來的殺意,連忙閉上了嘴巴。
沈覓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好在這裡只有壯漢一個人,倒也不嫌丟臉。
“那爲什麼我會不一樣?”
壯漢想了想,說道:“這個,人與人之間體質不同,有些差異倒是不足爲奇。”
“你也不必過於擔心,等你熟練掌握了瞬機卦,也就不用這麼費事了。”
“不過,”壯漢忽然正色道:“我倒是覺得,你最大的問題在於塵息不足。”
“所以還是儘可能的多多修煉望塵術,只有擁有充足的塵息儲備,才能將瞬機卦運用在實戰之中。”
沈覓忍不住嘆氣,“僅僅是猜一塊冰都耗費了我體內全部的塵息,這我得練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用於戰鬥之中。”
壯漢笑道:“也沒你說得那麼難。”
“這世上無論是何卦術,都有難易之分,瞬機卦也不例外。”
“你之所以會耗費這麼多塵息,重點不在於猜的是什麼,而是猜的是誰。”
“你我之間實力相差懸殊,所以你纔會這麼難猜,但若是遇到水平相當的則不然。”
沈覓眼前一亮,頓時來了精神,問道:“若真是這樣,改天我找人去試試。”
壯漢笑道:“無需改天,現在就行。”
“我說過,瞬機卦能自視,你現在正好可以看看自己,是不是我說得,陽氣過盛,陰氣式微。”
沈覓迫不及待想要試試,聽他這麼一說,連忙聚精會神,調動起體內的塵息。
果不其然,念頭剛動,便感覺眼前一陣清明。
體內光塵彌動。
如同陽光下的塵埃一般,緩緩地飄散在體內。
這種感覺很是神奇,像是浮現在眼前的畫面,又像是一種感覺。
沈覓也說不清楚,但卻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每一粒光塵的動向。
他興致高昂,繼續向裡窺視。
在他身體的正中間,是一片虛無。
虛無之中,有黑白兩魚組成一個太極的圖案緩緩地旋轉着。
代表陽氣的白魚碩大,佔據了整個太極圖案的四分之三,代表陰氣的黑魚則被擠壓到角落裡,偏安一隅。
看上去極爲不協調。
壯漢果真沒有騙自己。
沈覓還待細看,眼前一陣恍惚,視線又回到了冰室。
應該是體內本就不多的塵息,再次被耗盡了。
“怎麼樣?看到了嗎?”壯漢問道。
沈覓點點頭。
“看到了陰陽兩氣在互相圍繞着旋轉。”
“修塵者體內都會有這樣的圖案嗎?”
壯漢道:“是也不是。”
“修塵者體內藏有陰陽兩氣倒是不假。”
“只不過,這幅圖案是你利用瞬機卦卜算出來的,並不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說到這,壯漢笑道:“我一生殺人無數,最知道人身體裡有什麼,可不是像你說的只有兩團氣在轉圈。”
沈覓聽他把殺人的事說得如此輕鬆,又聯想起人肚子裡腸胃血肉之物,不禁一陣噁心。
壯漢道:“不管怎麼說,瞬機卦我算是成功的傳給你了。也算是履行了咱倆的諾言,小毛孩,你可要記得定時帶着吃食來看我,別毀了約。”
沈覓笑道:“這個自然,你身上有這麼多好東西,我巴不得一天學一樣回去。”
太極圖中,白魚謂之太陽,黑魚謂之太陰,白魚藏有黑眼謂之少陰,黑魚中藏有白眼謂之少陽。
陰陽不二,以壹而待之。壹者太極,雲化萬千。是以,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