涔兒回去沒多久，又氣呼呼地走了回來。
沈覓看她噘着嘴生悶氣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涔兒姑娘怎麼又回來了？”
涔兒不理沈覓，高聲道：“小姐說，廚子做的飯菜她吃膩了，想嚐嚐你們灰鱗衛的乾糧。”
“若是有人還沒吃完，可以去小姐那換些飯湯。”
沈覓皺眉道：“少城主身子羸弱，昨日吃了外城的飯菜尚且不適，怎麼能吃這些糙糧？”
涔兒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麻煩。”
王池在一旁躍躍欲試，低聲道：“我還沒嘗過後城大廚做的飯菜呢。”
“吃你的饃！”
沈覓將手中的饃塞給王池，站了起來。
“我去找少城主。”
這位少城主哪都好，就是有些時候善良的有些過頭。
沈覓穿過人羣走到玉瑤吃飯的地方，看到她身旁還坐着幾個人。
其中兩人是之前見過面的銀鞘衛高允和葛彥。
還有兩個看上去歲數不大的一男一女兩人。
這兩人男的容貌俊朗，女的長相甜美，皆身披灰袍，袍子上繡有三羽騰蛇。
五個人圍坐在一張圓桌之上，桌子上各式佳餚一應俱全，甚至還冒着熱氣。
沈覓過來的時候，不少灰鱗衛和雜役也跟着過來，想要拿手中的乾糧換桌子上的美食。
高允隨手將一盤菜遞給灰鱗衛，熱情地跟沈覓打着招呼：“沈大人，這裡還有空位，來和我們一起吃吧。”
沈覓沒有理他，看到玉瑤正握着一塊換來的硬饃，櫻口半張，不知道如何下口。
他一把奪過硬饃，說道：“少城主，這種糙糧難以下嚥，都是我們這些武夫用來填飽肚子的應急食物，你就別吃了。”
玉瑤眨眨眼，臉上閃過一絲俏皮，與在內城時疏離的樣子大爲不同。
“怎麼，灰鱗衛吃得，我就吃不得嗎？沈大人是瞧不起玉瑤？”
說着便要來搶沈覓手裡的硬饃。
高允一邊啃着硬饃，一邊笑呵呵地說道：“沈大人放心，灰鱗衛隨身帶的乾糧，雖不怎麼好吃，但也算健康，二小姐吃上一兩頓，不會有什麼事的。”
沈覓斜眼看去，應該是玉瑤授意過了，桌上的幾人手裡都拿着一塊乾糧。
但表情卻各不相同。
高允臉上一直掛着笑意，食物被拿走，他也毫不在意。
年齡不大的葛彥怯生生的，看着被端走的食物直咽口水，卻又不敢開口。
兩個神官則面露不悅，似乎對少城主的決定很不滿意。
高允隨手拿過一塊灰鱗衛送來的乾糧，遞給玉瑤，笑着介紹道：“這東西風乾之後，放在行囊裡，幾個月也不會變味。”
“我以前外出做任務的時候經常會吃，只不過這些年升了官，出去的時候少了，也吃不到了。”
“今天吃上一口，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時候。”
玉瑤接過乾糧，咬在嘴裡，費了好大勁才撕扯下來一塊。
“嗯，這饃看着難看，吃起來倒是鹹淡正好，若是配合上一碗熱湯，用不了多少便能吃飽，不愧爲外出必備良品。”
這位少城主外柔內剛，沈覓知道勸不動她，索性也跟着坐下，一起啃起了饃。
涔兒在一旁怒道：“那是我的座位！”
玉瑤笑道：“涔兒，不得無禮，再去搬個凳子，我與沈大人有話要說。”
接着又對沈覓說道：“沈大人，我來給你介紹。”
她指了指兩個神官，說道：“這兩位是商師哥派來爲咱們保駕護航的兩位三羽神官，姜鐸和邱雪大人。”
沈覓衝兩人拱了拱手，道：“見過兩位神官大人。”
男神官衝他點了點頭，道：“沈兄大名，在下久仰。”
女神官則躲在他的身後，瞪着一雙靈動的雙眸，好奇地打量着沈覓。
看樣子，兩人倒像是情侶。
高允笑道：“沈大人這幾日名聲大噪，恐怕濁染城上到城主，下到雜役，應該沒有人沒聽過他的名號了吧。”
這傢伙倒是挺會說話。
只不過不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算盤。
沈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自然能夠免疫他的馬屁。
反倒是玉瑤聽他被誇，很是高興，添油加醋地跟衆人講着清遠山沈覓是如何將她從數百名山匪中救下來的故事。
高允聽完，感慨道：“沈大人憑藉勇氣與智慧，以一人之力救下少城主，真令高某佩服。”
“這趟行程雖說只是慰問，但段幹一族素來難纏，到時候還請沈大人多多出謀劃策，確保行程順利。”
沈覓剛要說話，忽然聽到不遠處灰鱗衛一陣躁動。
玉瑤皺了皺眉，道：“涔兒，你去瞧瞧，他們怎麼了？”
涔兒應了一聲，起身離開。
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又快步跑了回來，小巧的臉蛋上滿是驚慌。
“小姐，不好了，那些吃了飯湯的灰鱗衛們中毒了。”
衆人臉色頓時大變。
“不可能！”
最先說話的竟是內向害羞的葛彥。
高允緊皺着眉頭，臉上掛着怒容，呵斥道：“怎麼回事，你沒有檢查食物嗎？”
“我，我，”葛彥原本白皙的臉蛋漲的通紅，囁嚅道：“我檢查過了，食物沒有問題。”
шωш .ttκǎ n .￠Ο
高允瞪他，“那怎麼會有灰鱗衛中毒，這麼重要的事，也能馬虎的麼？”
高允一改隨和的態度，語氣十分嚴厲。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爲什麼發脾氣。
這些食物本來是給玉瑤準備的，如果不是臨時起意，和灰鱗衛換了吃食，那中毒的可就是玉瑤了。
她要是出了事，隨行的這些人都要跟着倒黴。
玉瑤開口道：“高大人，還是先去看看具體是什麼情況再做定奪吧。”
衆人起身，沈覓看到那個名叫邱雪的神官似乎想要說什麼，卻被身旁的男神官用眼神制止。
是高允下的毒嗎？
沈覓心中升起一絲疑惑。
纔出濁染城不到半日，他便給少城主下毒？
有這麼着急嗎？
而且，他是這次行程的主事，即便調查不出是他下的毒，玉瑤出了事，他肯定要背鍋的。
他會蠢到自掘墳墓嗎？
沈覓忽然感覺，大總管下派高允做這趟行程的主事，會不會就是這個意思？
大總管知道高允要對玉瑤動手，索性讓他承擔起保護玉瑤安全的責任，讓他有所忌憚。
這樣，即便他真的想殺玉瑤，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住瀆職的罪責。
隨衆人來到灰鱗衛的隊伍中，沈覓看到地上躺着不少人，仔細一數，竟有十一個。
看衣着，其中八個是灰鱗衛，還有三個雜役。
王池湊了過來，低聲跟他打了個招呼。
“頭兒，還好你沒讓我去換那些飯菜，要不然我也得躺這了。”
沈覓掃了一眼在場的衆人，感覺氣氛有些焦躁。
衆人臉上均是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
也難怪，纔剛剛出發，便遇到了這種事，這些傢伙不害怕才奇怪呢。
沈覓低聲問道：“剛剛發生了什麼？”
王池道：“這些傢伙，換了少城主的食物，本來吃得很開心，可還沒吃兩口，便口吐白沫地躺在地上了。”
沈覓皺眉道：“你確實他們是因爲吃了少城主的食物纔出事的？”
“肯定的啊，”王池激動地聲音高了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發現並沒有人注意他，才心有餘悸地嚥了口口水。
“那還能有假？本來活蹦亂跳的人，一下子就癱倒在地上了，最多不超過一刻鐘。總不能是集體發了羊癲瘋吧？”
王池說話不着調，沈覓信不過，他又看了看趙毅，見他點了點頭，才肯相信。
沈覓陷入了沉思，剛剛和高允說話的時候，感覺他一直笑呵呵的，並沒有什麼異樣。
如果他的目的是少城主，自己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應該很生氣纔對。
這傢伙演技這麼好嗎？
沈覓湊上前去，看到高允面色凝重。
“銀鞘大人，怎麼樣？發現了什麼嗎？”
高允像是在沉思，被沈覓嚇了一跳，先是一愣，繼而苦笑道：“情況不太樂觀。”
“我剛纔檢查過了，他們中的應該是一種叫‘婪相思’的毒藥。”
“藥如其名，中了這種毒，就像是少女貪婪相思之苦一般，體內的精氣不斷被損耗，最後只落得一副乾癟的皮囊。”
沈覓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只見他們雙目緊閉，臉上盡是苦楚。
“有解藥嗎？”
高允搖搖頭：“相思之苦不是病，再好的大夫也無法醫治，‘婪相思’也是一樣。”
“確切的說，它也不算是毒藥，無色無味，和咱們平時喝得水沒什麼區別，也難怪葛彥沒能查驗出來。”
葛彥咬着牙，說道：“高大人，我……”
高允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低聲斥責道：“初來辦事，便犯下這般大錯，等回去定要上報大總管，讓他好好懲戒你一番。”
“今後二小姐的衣食住行你不用管了，由我親自檢驗。”
沈覓心說，你親自檢驗我更不放心。
不過轉念一想，他既然主動承擔起少城主的衣食安全，應該不會傻到在這方面對她不利。
到時候自己多多留意便是。
“這些傢伙沒救了嗎？”
“唉，”高允嘆了口氣，說道：“這纔是我最擔心的問題。”
“‘婪相思’雖然沒有解藥，但卻有破解之法。”
“說出來也很簡單，只需塵師爲中毒者渡入塵息，等到‘婪相思’吸夠了塵息，便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沈覓疑惑道：“既然如此，有什麼好擔心的，咱們的隊伍裡不是有很多塵師嗎？”
“沒那麼簡單，”高允解釋道：“‘婪相思’的威力極其霸道，低階塵師對塵息的控制不純熟，一個不慎塵息便會被其盡數吸走。”
“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救不了人，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而且，‘婪相思’需要的塵息十分巨大，咱們隊伍中的十來個半吊子塵師的塵息根本不夠他們這麼多人用的。”
“除非……”高允說話間，看向玉瑤。
沈覓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連忙問道：“除非什麼？”
高允有些猶豫，頓了頓才說道：“現在咱們只有兩個選擇。”
“一是擺道回府，將這些傢伙送回濁染城。”
“這樣做卻有三個問題。第一，剛剛出城便回去，二小姐的面子肯定不好看。”
“第二，咱們作爲二小姐的護衛，肯定會受到牽連，罪責輕重暫且不說，以城主的性格，很可能會取消這次行程。”
“第三，這些傢伙都是些無名小卒，到了濁染城，會不會有高階塵師願意耗費精力救下他們的性命也未可知。”
“你想想，”高允壓低聲音，對沈覓說道：“二小姐要是知道的話，肯定不願意這麼做。”
沈覓心中一凜，知道他並非胡說。
這次行程是少城主主動申請的，她必然不想半途而廢，而且她單純善良，也勢必不想讓大夥受到牽連。
“那第二個選擇呢？”
高允道：“第二種選擇便是，包括我在內的高階塵師出手救下他們。”
“只不過，隨行的高階塵師，除了我之外，只有葛彥和那兩個神官。”
“我們一人負責三個，倒是可以救下他們的性命。”
沈覓急道：“既然如此，那還猶豫什麼？”
“沒那麼簡單，”高允苦笑道：“我們四個人中，以我的實力最強，即便是我，接連對付三個人的‘婪相思’也十分吃力。”
“即便真能救下他們，我們也會實力大減，一個月內都難以恢復往日的水平。”
“我們四個是保護二小姐的中堅力量，如果沒了實力，這次晴眉鎮一行，可就沒那麼安全了。”
沈覓心中一驚，若真是失去這幾個實力強悍的塵師，那這隊伍出發去晴眉鎮無異於羊入虎口，未免太過危險。
別人不知道，他卻明白，這次行程不僅僅是去慰問，還要調查段幹一族是否與天人會有勾結。
很可能會發生衝突，沒有了這幾個厲害的人幫忙，沈覓實在沒有把握能夠保障少城主的安全。
正猶豫之時，高允再次開口。
“沈大人，其實我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高允神色冰冷，低聲道：“二小姐不懂毒藥，我們可以將‘婪相思’的事隱瞞下來，不告訴她。”
“這些中毒的傢伙，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既然運氣不好，也怪不得別人，就讓他們長眠於此吧。”
沈覓一愣，看到高允陰冷的表情，心裡比吃了屎還難受。
婪相思乃是一位藥理高人所創，傳聞他一生爲情所困，心愛之人拋棄他和別人私奔。他爲了報復，製出‘婪相思’。
據說中毒者需飽嘗悔、怒、憂、思、悲、恐、驚七種世間最爲熾烈的情緒，七日後方可在痛苦中死去。非是有極大的冤仇，一般人不會用此毒害人。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