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陽終於走出了房間, 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周身生人勿近的陰鬱氣息也更讓人難以靠近。
季初陽下了兩道令,不惜代價抓捕令寧;大軍北上,控制整個南域!
至此,大昌兵力青黃不接,東邊年大成和列烈相互牽制膠着,北部又出了以張先餘爲首的草軍叛亂,季初陽一路北上,竟如入無人之境!
……
吉縣雖然是豐京近鄰,但由於境內多山,耕地受限,人們爲了尋找出路,便從起商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尊商重商的風氣。
城東季仲文便是吉縣最有名望的商人,但眼下,他卻愁眉不展起來。
季仲文十五歲時從父親手中接過販香料的攤鋪,由於手腳輕快、貨真價廉又童叟無欺,生意越做越好,後來他乾脆又拓展了些別的生意,慢慢也和官家搭上了關係,也不用愁銷路了。
就這樣半生無憂地到了五十歲,本來財源滾滾,家境和睦。
不料,去年城中出現了一隊人馬,自稱李經意將軍的部下,將他們這些城中富翁召集起來,先是家國大義地講了一通,最後,季仲文才聽明白:奸臣當道,叛軍四起,他們欲起事復綱常,而自己這些商人,是有義務捐出錢財,供他們招兵買糧,匡扶大義的!
衆人驚駭,這是要逼着自己和他們一道造反啊,誰能同意?
何杉等了許久,見吉縣富上非但沒有動靜,甚至有人還意圖跑去豐京報信!便決定拿吉縣最有名望的季仲文開刀。
眼下,何杉就坐在季府太師椅上,逼問季仲文是自己捐還是自己幫他捐?
季仲文見無路可退,於是和何杉講起價來:他可以捐,但要留足自己五代之內的吃穿用度。
何杉一聽,這有何難,以季仲文的財力,別說五代,就是留夠十代又如何?
季仲文道:“我有子二人,女一人,夫人兩位,按現在的規格,一人每日的吃穿用度開銷換成銀錢最低是一兩銀子……”
何杉欣然同意,讓身邊跟着的小副官來計算,看能給季仲文留下多少。
這一算,小副官臉直接綠了:按照季仲文的想法,不把家丁僕人等算在內,就只有季家這六個人,一年的開銷就有一千多兩,按照沒人能活到六十歲,差不多平均下來這一家子就得留六萬兩左右。
但按照季仲文的說法,自己的兩個兒子將來成家,至少一家得有六口人,如果按照這個便準延續下去,至第五代,總共有一百五十六人,這麼算下來,至少得留給季仲文九百萬兩銀子……
小副官苦着臉將情況對何杉講了,何杉問季仲文,他的財富摺合現銀得有多少。
季仲文道:“不多,滿打滿算一千兩而已。”
何杉覺得被季仲文作弄了,他也不惱,術業有專攻,季仲文用他擅長的方式戲弄自己,那麼自己就要用自己擅長的方式回擊。
不再多言,只下令抄家。
部下將四處搜刮一番,就要去內院,季仲文急了,攔在門口,喝道:“你大膽!”
何杉奇了,方纔將他的錢銀賬本老底等被翻了個底朝天,都沒看到他如此激動,他笑道:“有什麼大不大膽的,難不成季員外的內院藏了什麼國色天香不成?”
季仲文緩聲道:“該拿的你們都拿走了,院裡都是內眷,還請將軍不要再相逼了!”
何杉饒有興趣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更想去看看了。”說着就要跨們而入。
季仲文一時急火攻心,亂了神智,一把抽出何杉腰間的刀就抹了自己脖子……
一切電光石火之間,太出乎意料,以至於季仲文都躺在地上不動了,何杉等人還在僵立。
何杉想不明白,他是謀財的,怎麼就變成了害命?
這季仲文說死就死,毫不猶豫,難道他就這麼寶貝自己的家人?
何杉突然沮喪起來,他退了出去,吩咐部下去內院看看,有什麼人都帶出來。
片刻,部下帶着一羣男男女女走了出來,中間的兩個婦人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季仲文,撲上去哭得撕心裂肺。
何杉跟着蹲下來,想解釋一番,那年紀大一些的婦人雙目赤紅瞪着他,顫抖着動了幾下嘴脣,突然抓來她近側士兵手中刀,往脖子上一抹!
何杉原本可以阻止的,但在出手的前一刻他放棄了:或許有的時候,死了比活着更能解脫……
又有部下跑過來道:“將軍,季仲文的子女都沒找到。”
何杉擺擺手道:“算了,隨他們去吧。”
着人處理了季仲文夫婦的後事,他便着手招兵買馬——豐京已經注意到自己了,得加快準備。
季仲文的死還是幫了何杉很大的忙,吉縣商人接二連三前來,表示自己願意捐出錢來。
何杉本意不再去行逼迫之事,但既然他們主動來了,豈有不受之禮?
……
吉縣郊外有一處大山,原本山前是大片的農田,近十數年,農戶逐漸棄農從商搬走之後,田地也就荒廢了。
遠遠看過去,一條清澈的溪水繞山而走,田裡雖然雜草瘋長,但也頗有一番山清水秀的風姿——除了那幾處煞風景的破舊房屋。
而這幾處破屋,卻成了季未舒兄妹的避難之所。
能從季府逃出來已經是不容易,更別談帶上足夠的錢銀,兄妹三人靠着季未舒當掉的配飾勉強度過了寒冷的冬日。
正當他們打算走遠一些再圖生計之時,兩歲的小妹五羊卻發起了溫病……
原來,自從逃到這裡,季未舒和季時兄弟二人不僅得學着燒火做飯、洗衣砍柴等十八般武藝,還要照顧剛學會走路的季五羊,將爹媽的日子都體驗了一遍。
眼看春天來了,一切都做的順手了,這日午後,陽光正好,季未舒又去下河捉魚,打算給小五羊燉個湯。
負責照顧妹妹的季時見河水生溫,便給她洗了個澡,小傢伙在水裡玩得高興,兄弟二人就沒在意,到了晚飯時間,小五羊就吃不下飯、神情萎靡。
季未舒一按她額頭燙手,頓時嚇到了,這個時候生病,無疑是雪上加霜,二人輪番抱着捂了一夜,卻依舊不見好。
季時建議去城裡看大夫,季未舒搖頭:三人一起目標太明顯,就讓季時照顧着在家裡等,自己去請大夫。
……
季時抱着妹妹一刻都不敢撒手,期間熱水敷、搓腳底等各種他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卻見小五羊臉色從通紅變成慘白,嘴裡還咿咿呀呀地亂說着什麼。
季時自己畢竟也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只能顫抖着手抱着她無助地搖晃,試圖爲她緩解痛苦。
近午時,季未舒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
他跑了大大小小十幾個藥房,別說請大夫,身無分文的他,連藥都抓不起。
在回來的路上,他還盼望着出現奇蹟——小五羊的燒能自行退了,進門一看……果然,奇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兩兄弟相顧無語,小五羊卻突然渾身抽搐起來,半闔的雙眼只剩下眼白。
季時慌了,一邊喊“哥”,一邊手忙腳亂的拍打妹妹。
季未舒過去看了一眼,不忍與憐惜都寫在了臉上,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只好背過身去不看。
“……哥,我們不要丟下她,好不好?” 半響,他突然聽到季時在他身後哽咽道。
季未舒轉過身來,見季時已經淚流滿面,到嘴邊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季時看着懷中的小五羊,摸了一把眼淚,下定決心般對季未舒道:“我去吧,哥,我平日出門少,他們都不認識,我帶着五羊再去求求大夫!”
季未舒內心天人交戰。
他透過掛在牆上的破銅鏡看着自己的臉,半響道:“人心不古,那些聲稱以救死扶傷爲己任的,還不是隻看錢不認人,你去了又怎麼樣,他們不會搭理的。”
季時哭聲帶着顫抖,道:“那怎麼辦?我不能再看着她死,哥,咱們想想辦法好嗎?”
季未舒動容,彷彿下了很大決心,利索地收拾起東西來,季時茫然地看着。
他們能用的東西很少,季未舒胡亂將他們包好遞給季時,自己則抱起小五羊,道:“快走,晚了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