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昌各屬國中,吳夏夏家最重軍務,軍事實力一度可與大昌齊名,小樂季家重經世,十數代的休養生息,如今國富民足爲屬國之最。
而東越周家,歷代奉行老莊無爲之道,倒也把一國經營地井井有條,養成了國人恣意灑脫、得失隨緣的習性。
大昌包括各屬國在內,南邊多山,北部多川,豐京地處北方,京畿以及周遭皆是一馬平川,沃野千里。
尤其是京南幾縣,可謂大昌的糧倉。
此時雖然春至,但經過一冬冰封,土地尚未完全解凍。
但勤勞的人們早已下地翻土,準備春耕。
傍晚時分,屋舍炊煙裊裊,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勞作,三三兩兩,被飯香牽引着回家。
“南域戰事急報,閒人避讓!”
突然一聲急喝,衆人還未完全回過頭去看清,一人一馬已疾馳而過,直奔豐京方向而去。
馬蹄捲起片片塵土,將剛冒出新芽的小草無情踩碎……
村民甲:“……如此着急,不會是打了敗仗吧?”
村民乙:“啊!不會吧……聽說去年那個魏什麼的將軍敗了之後,接替去的可是代王的兒子呢?”
村民丙:“代王兒子又如何?據說那鬼蘇首領有三頭六臂呢……”
村民丁:“嘿!管那麼多做什麼!反正仗打不到咱們這裡來,我只求老天爺今年不要下那麼多雨,莫要再淹了莊稼纔好……”
原來,去年新帝登基之初,大昌便陰雨不斷,尤其是南域大部分地區,澇災嚴重,邊境以南的鬼蘇部乘機越境而入,燒殺搶掠。
駐紮在南域的軍隊由於首領魏橫泰的大意,錯失鎮壓驅逐鬼蘇的良機。
失去了糧食的民衆得不到及時救助,又將目光投向了軍營糧倉……
可憐守邊大軍,不僅要應對進犯的鬼蘇部,還不得不將長槍短矛對準他們一直守護的民衆,以致步步淪陷……
後來,魏衡泰被押入京受審,代王李引之子李經意代替他成爲了南域守將。
……
壽元殿
“你爲季灃的事費了一番功夫,卻又爲何對那季賓網開一面,還讓他入宮伴駕?”
樑太后半躺在貴妃榻上,由宮女將一碗血紅泥狀的東西均勻塗在臉上。
萬福年則躬身乖巧站在她面前。
“不知太后有沒有聽過一句童謠?”
“什麼童謠?”
“麒麟下凡間
畢方走山川
枯骨千千萬
四季換新天”
“何意?”樑太后久居後宮,什麼樣的絲竹管絃沒聽過,對這等鄉野小調自然不屑一顧,言下之意讓萬福年有話直說。
“……太后細品,重點在最後一句,四季換新天!”
“……呵呵”樑太后略一琢磨,輕笑起來:“萬首監不會敏感到將這個同季灃扯上關係吧?四季換新天就代表季灃能翻了天了?”
“況且,雖無確鑿的證據給季灃定罪,但他如今已在醒德殿關着,別說翻天,他能不能翻得了身都難說……”
萬福年忙道:“太后聖明!但奇就奇在……童謠自尹都傳出,還是在二十年前的夏日……”
“那又如何?”樑太后有些不耐。
“這季賓就出生在夏日……並且,據說其出生的傍晚,晚霞紅徹天空,天上的雲依稀拼成個麒麟之狀……”
樑太后這才起了興致:“還有這等奇事?爲何我從未聽聞?”
“麒麟乃祥瑞之兆,但也有改天換日之本領,恰在此時,尹都就出現了這首童謠,季灃作爲一國之主,怎會不明白其中的厲害?忙下令禁止傳唱……”
萬福年瞧着樑太后神色,繼續道:“太后難道沒發現,相比於其他幾人,季賓甚少來京嗎?”
樑太后正色起來,坐直了身體:“……可他這次不是來了嗎?”
“一來就翻出這麼大動靜,不管是有意爲之還是冥冥之中,這個人,不簡單!”
“而且……”萬福年頓了頓,湊到樑太后跟前:“太后難道忘了十四年前那一晚瓊華殿的事?”
“哪一晚?”樑太后更加糊塗了,小到皇家家宴,大到宮宴,哪一次不是在瓊華殿舉辦?一年中大大小小也不下十次,況且還是在十四年前,誰能每次都記得住?
等等!十四年前,那不是?
“容兒百日宴那次?”她試探問道,要說不尋常,只有那一次了。
“太后記性真好!”萬福年不忘時不時恭維一番:“記得那晚,太后和臣皆侍奉於先帝左右,本是君臣上下合歡的時刻,卻在十三歲的濟王帶着太元珠來之後……一切都變了!”
“……嗯,我記得,原本先帝還很高興,不知爲何突然悶悶不樂,衆臣見此,也就告辭回府了……”
“是啊,太后未想過是何緣由嗎?”
樑太后搖頭:“先帝未提及,我也就忘了這事了……”
“太元珠乃我大昌三大鎮國之寶之一,原本是安放在太元殿前三司鼎上,傳言其盛世蟄伏,亂世顯像……”
樑太后:“你是說……當時先帝反常,是因爲看到了珠子裡的顯像?”
萬福年:"臣不得而知,但自那以後,陛下鬱鬱寡歡,濟王殿下也不知去向……"
樑太后前前後後想了一遍,目光凌厲起來。
“如此說來,季賓此人更是留不得了!”
“不不!太后,相反,咱們要好好留着他……”萬福年老神在在。
“何意?”
“您想……如此重要之人,季灃、乃至整個小樂定對其寄予厚望的,我們拿住了他……豈不是掌握了整個小樂?”
“對啊……”樑太后大悟,隨即又想到:“可如此說來,倒是可以放季灃一馬了?”
萬福年聞言,鼻翼兩邊的肉一番抽搐:“不衝突的,太后交給老臣去處理,定然不叫太后失望……”
……
那頭皇宮中似乎塵埃落定,這邊季初陽卻未得輕鬆。
從霧莊回來,就被掌鹿監緊追不放。
季初陽靈歌東躲西藏,艱難過了幾日。待風聲漸緩,二人便來到城東近郊奉來客棧吃飯,順便看看能不能打聽到宮中消息。
“終於可以安心吃頓飯了公主,這幾日我都沒吃飽過……”靈歌抱怨着,拿起醬肘子就啃。
“可別說話了快些吃吧,說不定那些狗皮膏藥正在來的路上呢……”季初陽邊快速扒飯邊時不時環顧四周,吃飯像打仗。
“唉,行館又去不得,銀錢也快花完了,吃完這頓,下次吃肘子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呢!” 靈歌惆悵道。
季初陽冷眼看她:“怎麼?要不你回尹都去?”
“不不!我哪裡都不去,我要跟着公主!”靈歌立即表態。
二人說話聲音刻意壓得很低了,卻還是沒逃過隔壁二人的耳朵。
一牆之隔的包廂裡,坐了兩位年青男子,雖然尋常衣料,但還是難掩其脫俗風姿。
青衣者鳳目高鼻,貴氣十足,另一位皁袍的則更是劍眉入鬢,星目含情,鼻如懸膽撐五官,口似丹陽含一線,容色世間少有……
相比於隔壁的風捲殘雲,這邊兩位只是要了壺茶,輕酌細品,一派閒適自在。
“南域的消息想必這兩日就能到豐京了,但願散丞相能爭取一點時間……”青衣男子抿了一口茶道。
“……那又如何?跟你說了別跟我說這些,明知我不感興趣!”皁衣男子不滿道。
“不感興趣?那爲何天下之大,想要隱居養老的清淨之地多了去了,夏太子卻偏偏選了豐京來落腳?”青衣男子一語道破其心口不一。
夏太子只見其乾脆拿起桌上茶壺,身體向後靠在椅背,口對準壺嘴,似飲酒般將溫茶倒入口中。
“這不得有個適應過程麼,再說……”餘光向旁邊看了一眼:“留下並不是因爲喜好,是想看看熱鬧罷了……這麼多有意思的人!”
青衣男子正欲說話,忽然餘光瞥見從門口進來一人。因雅間設在二樓,視野也開闊,定睛看去,那男子雖然是尋常打扮,但走姿神情一看就不同一般。他進門先是掃視了一番,鎖定夏太子他們隔壁位置凝視一瞬,轉身就欲出門。
青衣男子捏了一塊桌上的點心就朝正要上前招呼的店家打去。
用了七八分力道,打在店家肩頭,那店家吃痛一聲驚叫。
店內食客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季初陽扭頭一看,正好越過店家和那欲離去的男子來了個對視……
“……快走!”季初陽拉起靈歌,兩人掀開窗,不帶猶豫就跳了下去——這幾日來養成的習慣,到一處先找好逃跑路線。
店家見了忙追上來,嘴裡喊着:“客官……還沒給錢呢……”
夏太子探出腦袋去:“店家,隔壁的算我頭上!”
店家安心離去後,夏太子二人起身,站在窗邊看着下面的兩幫人你追我趕。
季初陽二人在民巷中被從四處追過來的掌鹿使圍在中央,眼看無路可逃,絕境之中,只見靈歌右手一揚,綿繩套索飛出牢牢抓住前方屋頂一角,靈歌一攬季初陽的腰,二人便齊齊蕩上了屋頂,頃刻跳出了包圍圈。
……
“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綿繩套索對力道要求極高,這小丫頭了不得,我怎麼沒早點發現呢……”夏太子遺憾,“譁”一聲打開一把風騷紅扇。
“火靈歌,小樂五指門人。”青衣男子解釋道。
“什麼地方?”夏太子歪頭問。
“專門爲小樂王室,也就是季家人培養頂級護衛的地方……你是沒機會了。”
夏太子撇撇嘴:“常言道,烈主伴刁奴,主子心狠手辣,想必這奴才也不是善茬,還是不招惹的好……”
說話間,下面局面又有了變化——那掌鹿監是下定決心不抓到二人誓不罷休,轉眼間又有數十人加入圍堵行列,季初陽二人逐漸走投無路。
危機之中,靈歌設法將季初陽護送了出去,自己則越陷越深……
青衣男子靠在窗邊略略皺眉。
不想片刻後,季初陽又跑了回來,身後狂追着數條野狗……
那些狗逢人就咬,不消片刻就將掌鹿使們的包圍圈衝散……
“天定之人,聰慧、果斷,心狠手辣,但也重情重義……”青衣男子欣慰一笑。
“是是是……都是優點,既然如此,還不快去獻獻殷勤……濟王殿下!”夏太子揶揄道。
被叫濟王的男子竟從善如流地下樓而去……
夏太子望着其背影無奈搖頭:“一邊說着天意難違,一邊又想破腦袋欲逆天而行,真想不通你們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