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人辛兩頭都沒有選擇,她摸索着走進樹叢深處,抱着孩子靠在一棵樹下,等到了天亮,心也沉到了谷底:散庭鶴沒有追過來,母親也沒有找回來……
而她依然不敢痛快地放聲痛苦一場,爲女兒喂完奶,抹了抹臉上淚水,找了一條小路,下山而去。
……
等天微亮,散庭鶴終於擺脫了封北奇的糾纏,他策馬沿足跡追趕而去,。
路沒有發現年人辛等的蹤影,散庭鶴很焦急,但也心存一絲僥倖——也許沒被追上……
但行至一處路口時,散庭鶴心中的幻想卻頃刻化爲了泡影。
他先是看到了馬匹在路邊悠閒地吃着草,目光越過馬匹,那橫七豎八、有男有女躺着的,正是他昨晚別過的家人……
散庭鶴下了馬,卻遲遲不敢上前。
……
堯水。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季初陽決定發兵響銀灘。
原本她想着給何杉修書一封,讓他將令寧交出來,畢竟自己也不想多結仇怨。
但李應卻搖頭道:“公主以爲何杉何許人也?”
季初陽搖頭,的確不知何杉何許人。
“何杉本是李經意的人,公主想想,李經意是如何死的?” 李應道。
季初陽恍然大悟:“王兄殺了李經意,何杉欲爲他報仇?”
“經意之死,表面上是越國主做的,但究其原因,卻是令兄賓王子的死引發的兩軍亂鬥,而這一切的根源……”
“自然是萬惡之首——萬福年!”季初陽陰沉臉道。
李應點頭:“何杉此時雖行反昌之事,但倘若有朝一日得了勢,必定也不會放過咱們,公主讓他乖乖將自己的盟友交給咱們這個仇人,他怎麼會照做?”
季初陽坦然了:“這下好了,大昌軍和何杉,左右都是仇敵, 我要是再等下去,豈不是對不住上天精心的安排!”
……
令寧的到來,再次將何杉壓竭力遮掩的傷疤撕裂。
同時也讓他看清了事實。
既然有相同的目的,相同的仇人,爲何不合作呢?即便是曾經各自爲營,但身在亂世,哪裡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仇人!
擊敗步生衍後,大昌軍和何杉雙方損失慘重,心照不宣各自修正恢復元氣。
令寧更是無事不出營帳,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這一日,何杉着人將令寧請到自己的營帳,幽幽對他道:“季初陽已着令李應率軍北上了……”
令寧聞言眼中精光迸現,只可惜來的只是李應……
二人當即謀劃起來。
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得不以一敵二,所需糧草裝備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何杉喊來自請去打理軍務的季未舒。
季未舒道:“若是能速戰速決,那糧草定是充足的,就怕時間拖得久了,無論有多少糧草,都會用完。”
說了等於沒說,不過確是實情。
這時,外面有報:“稟將軍,抓到了掌鹿使章玉的同夥!”
當日除了章玉逃脫之外,還有一個人在打起來時就跑了,何杉見他着裝行動不似掌鹿監的人,就只是着人去尋找,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卻抓到了。
何杉看着被迫跪在地上的人,衣着雖華麗但已髒破不堪,臉上雖然盡顯恐懼與疲憊,但依然看得出,容貌甚佳!
何杉問道:“你是何人,和掌鹿監什麼關係?”
“將軍,我叫……我叫散又凝,和掌鹿監……沒關係,我是被他們抓着去豐京的……”
這話印證了何杉的猜測,聽他說姓散,又問道:“大昌姓散的不多,前丞相就姓散,不知與你和有關係?”
散又凝低聲道:“……是我祖父。”
何杉幾人相互看了看:“原來如此……聽聞散丞相亦是受萬福年迫害死於非命,可有此事?”
散又凝緩緩點了點頭。
何杉又問:“那他抓你又所爲何事?”
散又凝話到嘴邊又改口道:“他……他想趕盡殺絕!”
也是可憐人,何杉心中感嘆,正要吩咐下屬放人,一直不言語的令寧忽然走到他跟前,俯身在他耳朵邊上說了幾句什麼。
何杉猶豫了,看着跪在地上彷彿等着自己給他下判決書的散又凝思索着。
這時,退至一側的季未舒上前道:“將軍,這散又凝也堪稱忠烈之後,請將軍念其命途坎坷,放他離開吧……”
散又凝聽到有人爲自己求情,這些日子風餐露宿、擔驚受怕的委屈一下子就變成眼淚流了出來。
何杉見狀也於心不忍,看了一眼令寧,對季未舒道:“給他打發些錢糧,送出去吧!”
季未舒道了謝,領着散又凝出去了。
見人走了,令寧冷冷道:“將軍本可以利用他下一盤好棋……”
何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若是那樣做了,和那萬福年又有何異?”
散又凝跟着季未舒進了一個營帳,季未舒爲他倒了杯茶水,轉身去給他準備錢糧去了,散又凝則在他身後撲通跪下,道:“多謝恩人爲我求情!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季未舒扶起他:“我姓季,季未舒,你不必對我感恩戴德,散丞相乃忠義之士、棟樑之材……他的後人不應受此不公。”
……
散庭鶴帶着仇恨回到了荊堂,而年人辛卻帶着孩子游蕩在開野縣街頭。
她變賣了身上的所有首飾,租住在城中一間小破房裡,艱難度日。期盼着自己的父親能派人來尋找自己,但日盼夜盼,父親沒盼來,卻盼來了別的人。
年人辛租住的房屋主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婦,她告訴那房主,自己是來投奔親戚的。
但住了月餘,也沒見她的親戚來找她,老婦便旁敲側擊得問東問西,年與辛只得說自己親戚已亡故,老婦來了精神,立馬便張羅着爲她說起媒來,年人辛果斷拒絕。
這天夜裡,年與辛正抱着孩子睡覺,朦朧間,她聽到窗戶邊彷彿有異響,年人辛本就存着十分警惕,她猛地清醒,小心翼翼坐起來,赫然看見從窗戶破洞外緩緩伸進來一隻手,正欲摸索着打開反鎖的窗戶。
年人辛抓過牀邊的剪刀握在手裡,慢慢挪下牀,就在那隻手即將打開窗戶的一瞬間,對着它就亂扎。
窗外傳來一陣慘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近致遠,年人辛按住砰砰狂跳的心,癱坐在地上。
這房子是不能住了,第二日天微微亮,年與辛就抱着孩子離開了,但是能去哪裡?
近一月的花費,身上的銀錢已無多,年與辛邊在一個小居民巷子裡張望着尋找住所,一邊盤算着看能不能找點刺繡之類的活兒做做賺點錢。
忽然,她聽到背後有人輕輕地喊了一聲:“嫂嫂?”
清爽的聲音,彷彿不確定般,帶着試探的語氣。
年與辛猛地轉頭。
雖然對面的人不復往日的神采,但那面容,確確實實是散又凝沒錯的!
年與辛邊抹着眼淚邊向散又凝跑過去,兩人幾乎同時問對方:
“你怎麼在這裡?”
散又凝在較偏僻的地方找了一家麪館,兩人邊吃邊說着各自的遭遇。
原來,散又凝被季未舒打發出吉縣之後,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到建章,但建章早已人去樓空,幾番打聽,才知道姑父出征未還,似乎去了吳夏,一個多月前,府中其他人也被大哥接走了……
散又凝又一路向東北趕來,正打算在開野再去打聽一番,誰知在街頭就看見了一個神似自己嫂嫂的女人……
散又凝一開始是不相信的,自己的嫂嫂,怎麼會孤身一人帶着孩子流浪在大街上,但還是忍不住跟上她……
但年人辛說的事實卻無法讓散又凝接受,他一口面卡在喉嚨忘了嚥下,努力消化着自己的大哥和姑母很可能已經被害的事實。
不!除非事實擺在眼前,否則,他是不會相信自己的大哥就這麼輕易地死去的!
這一路的磨練讓散又凝心智沉穩不少,他幾口吃完麪,又叫掌櫃的打包一些乾糧,和年人辛走到城南爲她買了一批馬,兩人帶着孩子騎馬向荊堂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