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孰城南一間不起眼的民房裡頭,桓熙陰着臉,不無埋怨地說道:“四叔,這都什麼時候了?大夥兒忙作一團,你還跑來添亂。”
桓密聞言一笑,嘖嘖道:“到底是我桓家世子,曉得事情已經急了。嘿嘿,不像老五那個賊子,全然置我桓家利益不顧。”
“呸!”桓熙啐了一口,恨恨道:“提他做甚?此人簡直混賬透頂!”桓濟也在邊上痛罵幾句,一臉的義憤填膺。
桓密晃晃腦袋,忽然換了話題:“對了,我聽說你連着三日在大兄屋前苦等,卻毫無結果?”
桓熙大搖其頭,氣呼呼地說道:“阿父也真是的,半個多月了還不出來。如今我想見他一面求個主意也不得,急死我也!”
“那你打算如何?”
“還能如何?也只有明日再去碰碰運氣罷了。”
桓密突然語氣變急,聲音拔高了整整八度:“世子!你糊塗啊!我瞧大兄他真個是病得起不得牀了,你再等又有何用?若是明日見不到,後日也見不到,再往後還是見不到,你又該如何?”
桓熙無言以對,吶吶道:“阿父,阿父他總會現身的罷。。。”
桓密臉色一陰,說道:“大兄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就此不起,你怎麼辦?哼!我可是聽說,他召你回來之後,並未當衆宣佈傳位給你,反而在大夥兒面前說要等老五回來定奪!”
桓熙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怒道:“四叔說這話什麼意思?笑話我麼?”
桓密冷笑道:“我笑話你做甚?若是你做不了桓家家主,反而讓老五上了位,你以爲我日後還能過得安生麼?”一旁的桓濟趕忙接口:“兄長啊,四叔此來別無他意,正是幫你來了!”
聽兩人這麼說話,桓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小侄言語無狀,四叔可莫要在意。哎,如今小侄我心亂如麻,真個是琢磨不出主意來,四叔若是有什麼能教侄兒的,還請不吝賜教!”
桓密咧嘴一笑:“侄兒你就無需與爲叔客套了,如今你我正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定然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趕來姑孰?”
桓熙臉上現出肅穆之色,拱手道:“叔父請講。”
“如今你所畏懼者,不外乎老五搶了你家主之位。嘿嘿,我聽說他帶了五千江州兵而來,可眼下姑孰城內正有數萬精兵,你若是使用得當,何懼之有?”
“叔父的意思是?”
“與其等他興兵前來姑孰奪位,不如主動出擊,以力取勝。若是能除了老五,桓家還有哪個能與你相爭?大夥兒自然唯你馬首是瞻!”
桓熙一驚,吃吃道:“四叔是要殺了五叔?”
“此賊不除,桓家不保!”
桓熙嚥了口口水,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顯然心中躊躇不決。這時候桓濟在邊上叫了起來:“兄長!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
桓熙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點頭道:“也罷,只得如此了。”轉頭對桓密道:“然而阿父不發話,我如何能調動這些軍馬?”自打上次被桓溫趕回荊州,桓熙的世子地位可謂朝不保夕,如今西府上下對他都是以“大公子”相稱,也就是桓密在這裡故意討好他,還口口聲聲說着“世子”。桓熙總算還有自知之明,曉得若無桓溫之命,自己根本指揮不動姑孰城裡的軍馬。
桓密沉聲道:“既然大兄因病無得出面,我等不如仿他筆跡作一封僞令,號令三軍皆從你指揮便是!”
桓熙額頭出汗:“這。。。這能行嗎?”
桓密哈哈大笑道:“你到底是桓家的世子,又是大兄病重之時特意召來姑孰,到時候持令登高一呼,誰人敢來質疑?就不怕得罪下任家主麼?”頓了頓,又道:“世子儘管放心,姑孰左營鄧廣將軍乃是我的至交。我今日便會前去走動,數以利害關係,到時候有他帶頭歸附,再爲你搖旗吶喊,餘者必然望風來投!”
桓熙還在猶豫:“計是好計。只是。。。若是日後叫阿父知曉了,怕是吃罪不起啊!”
桓密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老五乃是桓家家賊,你若是有本事治了老五,嘿嘿,試想大兄是何等人物?誇讚你還來不及,如何會怪罪於你?侄兒,爲叔可是看好你哦!”嘴裡這般說着,心中卻在尋思:這小子當真是個窩囊廢,吞吞吐吐的全然沒有半點魄力!若非事關我自個的身家性命,才懶得幫你!
桓熙一咬牙:“既如此,幹了!”
桓濟接口道:“事不宜遲!今日我等便把僞令做出來,明日一早大集三軍宣佈之!”
桓密陰笑連連:“老五打仗是把好手,頗有計謀,雖只五千人馬,卻也要嚴加提防。說句實話,我軍人馬雖衆,若真個與他在城外浪戰,只怕贏了也是慘勝,對桓家大大不利。這樣罷,世子不如立刻手書一封,用八百里快馬送去建康,明日便能交到毛安之手上。可叫他率部拖住江州軍,無需真個動手,但能確保江州軍不出城與我軍交戰便可。待我大軍一到,前後重圍之下,江州軍無計可施,必然土崩瓦解。如此,也免得在建康大動刀兵,平白壞了世子的名聲!”
“妙極妙極!”
。。。。。。
一道加九錫的詔書新鮮出爐了,郗超舉將起來連連吹氣,使那墨跡幹得更快些。在他身後,四個凶神惡煞般的武士團團圍住了袁宏,後者一臉的垂頭喪氣,彷彿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郗超將吹乾了的詔書卷起來,遞給袁宏道:“你現在就把詔書送到宮中蓋璽。記住!我與這四位壯士就在宮外候着,你若是弄不好,哼哼,休怪我手辣無情!”
袁宏被郗超及手下武士強押着到了宮城門口,無奈只好走了進去,好在郗超此時無公幹在身,沒得入宮。
滿腹心事的袁宏低着頭,跟着一箇中官走了片刻,突然聽到有人高聲喊叫自己的名字,擡頭看時,卻是王彪之與王坦之站在一座高臺之上,正向自己招手致意。
袁宏喜上眉梢:救星來了!屁顛顛跑過去,一口氣把郗超逼迫自己的事情說了個清楚,連聲求救。
王彪之取過詔書粗粗看了一遍,忽然把頭湊到袁宏眼鼻子底下,沉聲道:“彥伯!你相不相信老夫?”
袁宏一愣:“嗯?自。。。自然是信的。王僕射說話,焉能有虛?”
王彪之呵呵一笑,聲音壓得更低:“那就好!你仔細聽着,姑孰那位已然病入膏肓,拖不過旬日了!
袁宏張大了嘴巴,半天閉不起來,良久才支支吾吾地說道:“此事當真?難不成王僕射在姑孰埋有眼線?”
王彪之挺直身子,驀然發起火來:“方纔還說相信老夫,如何一轉眼就變了卦?我言盡於此,你愛信不信!”滿臉怒氣,白鬍子吹得老高。
袁宏趕忙陪笑不止,說道:“王僕射息怒!王僕射息怒!袁宏明白了,便是拼了一身剮也要再拖他個十天八天的!”頓了頓,又道:“只是眼下郗超正堵在宮外,這個,這個。。。”
王彪之嘿然道:“無妨!我叫人帶你從小門離開。你出去之後,可往烏衣巷暫避風頭。你儘管放心,只需拖過這幾天。。。嘿嘿,人沒了,自然也就無需再寫什麼亂七八糟的詔書。到那時,郗超追你又有何益?”
“多謝王僕射!”袁宏滿臉堆笑,告辭而去。
等到袁宏走遠,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王坦之撓了撓頭,一臉疑惑地問道:“叔虎公,你怎知桓溫老賊死在旦夕?”
“我知道個屁!不這麼說話,袁宏這廝怕是要慫!話說回來,桓溫這病拖得也夠久了,想必死期已是不遠。反正總是要死,早死幾天晚死幾天又有什麼大不了的?行了,事情解決,回家睡覺!”王彪之說完,頭也不回,大步流星而去。
老王瀟灑遠去,留下王坦之目瞪口呆,腦門上有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