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戚里,吳王府。此處不算偏僻,但人情世故所致,一向門可羅雀。今日安靜如常,偶有幾個路人走過,神色匆匆。
突然之間響聲大作,數騎倏然而至,卻是慕容兄弟回來了。弟兄們心情不佳,馬鞭抽得啪啪作響,吃痛的奔馬轟隆隆地踏過青石板路面,震得地面顫抖不已。
府門之前,兩個路人閃避不及,愣在了當場,眼睜睜地看着奔馬衝向自己。
說時遲那時快,跑在最前面的慕容令陡地提繮勒馬,坐騎頓時前蹄騰空而起,長嘶聲中,一人一馬高掛半空,直如飛將軍下凡,英武異常。雙蹄落處,正砸在那兩人足前三寸,嚇得兩人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身後其他兄弟也是馬術極佳,紛紛止住衝勢。
“咦?此人好生面熟。。。”說話的是慕容農,他爲人精明,有過目不忘之能。瞥到其中一人,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於是他盯着兩人努力回憶起來。那兩人現出慌亂的神色,掙扎着想起身離開。慕容兄弟見狀心知有異,打馬上前將兩人圍作一團。
“啊,是了,早上我們離府的時候見過你,就站在那邊巷口。”慕容農恍然大悟,指着其中一人說道。那人戰戰兢兢,正欲分辯,邊上慕容隆又指着另一人叫了起來:“不錯,我也想起來了,這人早上也在,蹲在斜對門陽府的石獅子邊上,我還覺得奇怪來着。”那兩人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兄弟幾個對視一下,哪裡還不知道這兩人有問題。慕容令擡首看了下四周,長街里人影憧憧的,確實比往日熱鬧不少,不時有人往這邊注目。
“先帶進去,看看什麼來頭。”慕容令冷冷道。衆兄弟應聲下馬,將兩人扭了進去。
不消說,這兩人正是太傅慕容評派來的探子。來的人可不少,只怪這兩位命不好,正好叫慕容兄弟撞上,又被看出了端倪,落得個素手就擒。其他探子見狀,聚在一處商議了一下,趕緊遣兩個機靈的回太傅府裡報信,其他人四處散開,依舊賣力監視。
慕容兄弟不含糊,進去後將兩人分開審問。幾鞭子下去,兩人不約而同地喊道:“大人饒命,小人今日碰巧自吳王府前經過,衝撞了各位公子,是小人不對。哎喲!”卻是慕容兄弟見彼等油嘴滑舌,又是狠狠一頓鞭子。
不過慕容評這批探子確實盡職盡忠,兩人直到被抽暈了過去,還是咬緊牙關只揀些不要緊的亂扯。
慕容兄弟有些氣沮。慕容寶叫道:“我瞧門外生面孔不少,多半與這二賊是一路的,把他們都抓進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個個骨頭夠硬!”衆兄弟想想不錯,喊上家中壯丁就要出門抓人。
大門開處,慕容垂鐵青着一張臉大步走了進來。他看到慕容兄弟的架勢,怒道:“你們又要作甚?”慕容令道:“父王,有奸細監視王府,我們抓了兩個,可惜賊子的嘴實在太緊。我們正要出門將剩下的奸細一網成擒,問個清楚!”
慕容垂此時冷靜異常,不用猜也知道是慕容評派來的探子。可嘆自己一味隱忍,人家卻從來沒有放過自己之意。
慕容垂擡手道:“不必了,此事我自有計較。”眼下慕容垂與皇帝翻了臉,慕容評沒了顧慮,已經不用再偷偷摸摸。既然慕容評大可以明着來,抓幾個探子又有何用?
看幾個兒子不服氣的樣子,慕容垂搖搖頭,大聲道:“你們幾個與我去內堂,其他人都散了罷。”家丁一鬨而散。
進得內堂,慕容垂道:“將周遭閒雜人等盡數遣開,閉門說話。我有要緊的事情。”他神情嚴肅,兄弟幾個不敢怠慢,依言而行。
“父親,發生了什麼事,如此慎重?”慕容令是嫡長子,最受其父喜愛,此刻氣氛緊張,只有他敢開口。
慕容垂揮手止住了他,望了一下場中五子,慕容令、慕容寶、慕容農、慕容隆、慕容麟(史載慕容垂多子,爲行文計,此處只寫這幾個名氣大的),嘿然道:“兒郎們,爲父的處境,你們想必有數。今日操典之上,你們也看到了,居然構陷於我。我父子爲國拼命,其心昭昭,天地可鑑,可朝廷是如何對待我們的?”
弟兄幾個沒有接口,臉上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
“不瞞你們,今日之事,是當今太后與太傅合謀,要致我於死地!”慕容垂緩緩說道。
“啊?”“什麼!”衆兄弟大驚失色。慕容垂受猜忌他們是知道的,可怎麼也沒想到,一場勝仗下來反而是這麼個結果。慕容垂的話太過直接,太過殘酷。
慕容寶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
慕容麟搶道:“陛下呢?父王,還有陛下。。。”他還指望天子爲他們家作主。
慕容令冷笑道:“陛下?你還指望皇帝能幫着父王,反了自個老孃?”
慕容垂一笑,坦然道:“那羅延(慕容令小字)說的不錯。況且今日太極殿上,我出言不遜,恐怕那小子對我也起了殺機。”索性稱皇帝爲小子,那是完全翻臉了。
慕容麟頹然坐下,慕容寶也是一臉沮喪,慕容農與慕容隆兩個倒還冷靜。慕容令深解父意,大聲道:“事已至此,但請父王示下,兒子們自當追隨!父王不必多慮,這鳥氣,我等早已受夠了!”
慕容垂大笑一聲道:“好!好!好!今日我父子便好好策劃一番,總不能伸長了脖子叫人來砍不是。”語言豪邁,說得慕容兄弟振奮起來,就只慕容麟這個老小子,還是一副陰惻惻的死臉。
就在這時前門聲響大作,過了一會有人來報,說是太傅府上來人了。慕容垂冷笑一聲:“來的倒快!走,先去看看。回來再商議。”
來人是慕容評的孫子慕容懿。這人年歲不大,爲人卻很平和,不肆生張。估計慕容評想了半天,也只能派這個人緣不錯的孫子來吳王府了,兩家實在已經水火不容。探子不救也不行,萬一挖出口供,總歸不好看。
“吳王在上,請受小侄一拜。”慕容懿很有禮貌。
慕容垂對慕容懿一向有好感,見他禮數做足,微笑道:“賢侄此來何事?”
慕容懿拱手道:“聽聞我府中兩名賤奴衝撞了諸位兄長,懿心中惶恐,特來告罪。”他說得溫文爾雅,並不直接提出要人,可也說明了這兩人乃是太傅府上之人,不能隨意處置。說白了這長街又不是你吳王家的,走路也犯法嗎?
慕容令想要說話,慕容垂一擡手止住了他,哈哈一笑道:“我當何事。這兩人鬼鬼祟祟,那羅延(慕容令小字)他們只當是什麼偷雞摸狗之輩。既是太傅府上之人,想必是個誤會。來人,將他二人放了。賢侄,這兩人着實捱了些鞭子,倒是我的不對了。”
慕容懿再也不曾想到慕容垂這麼好說話,滿腔腹稿盡數用不上,趕忙躬身道:“區區賤奴,又衝撞了府上,打了便打了,吳王如此說話,折殺小侄了,折殺小侄了。”
事情解決得太輕鬆,慕容懿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臨走時低聲囑咐了一個手下幾句。那人呼哨一聲,長街上、衚衕裡,頓時竄出不少人來,俱是慕容評派來的探子,人數當真不少。那人作了個手勢,探子們一鬨而散。原來慕容懿“君子病”發作,下令把探子全給撤了。
慕容兄弟有些咂舌,沒想到府外已經撒下了天羅地網。慕容垂冷笑道:“看到了罷,你們抓那了兩人,於事無補,反而打草驚蛇。形勢緊迫,我們時間無多了。”
慕容令道:“現下沒有探子,不如。。。”慕容垂道:“慕容懿謙謙君子,你以爲個個像他?我沒料錯的話,探子們不過走得遠些,不會真個撤走。”頓了下道:“雖說緊急,也要從容佈置,此事怎能冒失?大家回去議出個章程再說。”
衆人再回內堂,這下大家都知道沒了退路,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起來。
慕容令膽大,建議聯合朝中、軍中忠義之士,先下手爲強,除了慕容評,掌握朝政。慕容垂苦笑道:“一者,如今闔府已在監視之下,如何溝通?二者,此議牽連過大,若是盟友背叛,恐怕死無葬身之地;三者,此時鄴城附近各軍,恐怕恨我者多矣。”
慕容垂還有個原因沒說出來,他雖不願束手待斃,卻也着實不想同室操戈,導致大燕內訌,終究還是心繫燕室社稷。
慕容寶建議西投秦國,說道:“聽說秦主苻堅仁厚,以父王的名聲與本領,必得大用。”慕容垂沉吟半餉,說道:“再商議一下,實在走投無路,便去長安。”心中還是有些捨不得燕國。
慕容令又道:“不如我等潛去遼西,佔據龍城故地。慕容暐在遼西毫無根基,父王卻素有名聲,故舊不少,當能成事。若是慕容暐能體諒父王,剷除奸佞,我們便仍奉他爲天子。再不濟我等也可扼守龍城天險,自保無虞。”
衆人皆道此計不錯,慕容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點頭道:“便是此議了。既然如此,我們再合計下如何避開監視。”衆人點頭。
慕容垂喝了口水,正欲說話,只聽堂外有僕人喊道:“段家少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