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秦建元九年四月,由秦國舊臣集團主導,長安城裡突然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其矛頭直指鮮卑勢力,特別是慕容一族。
太史令張孟跳出來做了趟急先鋒,第一個發難。恰巧當月有彗星劃過天際,他便藉此上書:“尾、箕(與東井皆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燕分;東井,秦分也。今有星孛出於尾、箕而掃東井,此兆誠然大凶!臣恐十年之後,燕當滅秦!慕容父子兄弟分明我之仇敵,而如今佈列朝廷,貴盛莫二,臣竊憂之!故臣啓奏,宜翦其抱魁桀者,以消天變!”這是要勸苻堅盡誅慕容氏。
苻堅不聽。
月中,有人在明光殿大呼:“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復遺!”甲申乙酉所指,差不多便是十年之後,與張孟所言契合;魚羊者,鮮卑也!等於又強調了一遍,十年之後鮮卑人會殃害大秦國運。
苻堅大怒,下令捉拿此人,結果卻一無所獲。
大庭廣衆之下、戒備森嚴的朝堂上居然抓不到一個鬼喊鬼叫之徒,顯然朝中有人接應,而此事明顯亦是針對鮮卑人來的。
事情並未因苻堅的強硬態度而平息,秘書監朱肜不依不饒,稱明光殿之亂亦是緣於鮮卑人亂國,再次上表請誅慕容氏。
苻堅對舊臣們大感不滿,嘿嘿冷笑之餘,依舊不聽。只是耳朵裡嗡嗡多了,心中未免波瀾叢生:到底是舊臣們心懷不滿,故意在整鮮卑慕容呢?還是天相屬實,慕容氏的確是禍國之秧?
。。。。。。
秦國舊臣集團大張旗鼓,四處出擊,鮮卑人滿鼻子滿臉都聞到不安的味道,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罷?於是暗潮涌動之中,雙方角力方熾。
昔年的燕國皇帝、如今的秦國尚書慕容暐那是指望不上了,這廝聞聽秦國舊臣們又興起了誅殺慕容之議,竟然嚇得兩股戰戰,稱病不朝。自然而然的,鮮卑人的目光聚集到他等心目中的大英雄——慕容垂身上。
慕容垂沒讓大夥兒失望,不動聲色之中,他已經與麾下的智囊們,譬如高弼、悉羅騰等人商議推敲出一番計議來,並且付諸實施。
其一,鮮卑貴族們紛紛收到消息,最近這段時間行事說話樣樣須得低調,萬萬不可意氣用事。這點倒不用慕容垂他等太過費心,鮮卑人雖然佔着不少高位,畢竟是亡國之人,全仗着苻堅撐腰罷了,如何還敢在這等要命的關頭生事?
其二,一封封密信輾轉於賓都侯府與皇宮內院之中——大秦天王苻堅驚喜地發現,近來慕容修容與段淑儀溫柔如水,對自己可謂是加意奉承。苻堅不是傻瓜,自然清楚此事大約與羣臣參劾鮮卑人有關,可那又如何?得美人如此,這天下間有什麼事不好說?況且苻天王那寬廣的胸懷裡頭,從來都覺得鮮卑人不失爲自己的得力臂膀,本就存着維護慕容氏的心思。
其三,慕容垂索性以進爲退,在朝會上就彗星之兆上奏道:“臣叔慕容評貪佞無度,誠爲大秦之污,臣請誅此獠,以消天變!”鮮卑官員個個跳出來附議,反正屎盆子都往慕容評頭上扣就對了。
一套組合拳打完,特別要歸功於段元妃和慕容燕的盡心付出,苻堅的心頓時往鮮卑人那邊移過去不少,加上明光殿那樁事情讓他深感羞辱,大秦天王也有意在舊臣面前示威,於是就着慕容垂的奏表,苻堅大肆讚揚慕容垂忠心事國;緊接着金口一開,居然當廷任命慕容垂爲京兆尹;當然,誅殺慕容評一事,又被他輕飄飄拋到了腦後。
羣臣一片譁然——京兆尹?雖說長安城中自有禁軍護衛,城周各營也掌握在兼職司隸校尉的丞相王猛手中,但京兆尹畢竟是京畿三輔之首(相當於今天的北京市市長)啊!此等要職,居然放給了一個姓慕容的?哪怕此人在燕亡之前便已投效秦國,那也還是太過草率了罷?
便是慕容垂本人也是震驚不已——他跑來秦國多年,雖說爵位崇高,卻統統都是虛銜,不料這番歪打正着,居然撈到了好大一份實職!慕容垂不動聲色,心中卻是狂喜:如此看來,苻堅對我戒心已消,以後更好行事了!
這一來秦國舊臣不幹了,特別是那些看得明白的,在他等心裡,慕容垂是何等人物?雄傑也!此人的威脅可是遠遠超過了慕容暐那個窩囊廢。於是當場便有不少人跳出來反對,卻一一被苻堅大聲斥退。
舊臣們當然是不甘心的,反撲愈烈。不久後連陽平公苻融也從鄴城送來奏表,諫道:“鮮卑東胡跨據六州,南面稱帝;陛下勞師累年,然後得之;如今卻親而幸之,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滿朝,執權履職,勢傾勳舊!臣以爲狼虎之心,終不可養,星變如此,何能逆之?“
苻堅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堅決:“孤方混六合爲一家,視夷狄爲赤子。汝何必耿耿於懷?不如修德自省,則災難自除,何懼外患!”
苻堅對自家最親、最得重用的弟弟也是一番毫不客氣的申飭,大夥兒一看算是明白了——此事,怕是難以翻盤了!氣沮之餘,紛紛跑去向王猛訴苦。此時此刻,王猛已是他等的最後一根稻草。
其實也不用他等廢話,王猛心中何嘗願意看到慕容氏春風得意?大丞相劍眉一豎,冷聲道:“慕容垂爲京兆尹一事已然無可轉逆。。。爲今之計,若是要對付慕容一族,不如攻其不備!”
“計將安出?”
“嘿嘿!此事卻要着落在阿房宮那位的頭上!”
短短兩日之後的傍晚,下朝之後,一封密奏放在了苻堅的案上。作書之人乃是奉車都尉楊定,書中告發慕容衝飛揚跋扈,在阿房宮附近欺凌百姓;更有甚者,竟然於上月某日在渭水河邊公然調戲河陽公主苻錦云云。隨書所附,既有附近“百姓”及州衙的卷宗抄錄,還有侍中權翼、楊武將軍姚萇及太史令張孟三人衆口一辭的證詞。
王猛這一擊果然打在了要害上。試想,“欺凌百姓”已是犯了苻堅的大忌,更何況自己的“情人”居然敢調戲自己的愛女,這還得了?苻堅看完書信,那是勃然大怒,差點蹦起來就想跑去阿房宮興師問罪。
可巧這一日晚間苻堅正要宿在慕容燕處,這時有中官跑來,說是慕容修容親手煮好了甜羹,請天王早些前去品嚐。剎那間,苻堅心中爲之一軟,眼前霍然浮現出慕容姊弟那兩張如花似玉的面容來。。。
片刻之後,苻堅突然坐定下來,嘆了口氣,說道:“去喚河陽公主前來,孤有事問她!”卻是他那滿腔怒氣叫慕容燕這碗甜羹澆滅了一半,冷靜下來,打算先問個明白再說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