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的蒲芳廳內,千羽墨懶洋洋的歪在桌邊,擦拭着洛雯兒剛剛丟過來的扇子。極小心,彷彿生怕弄壞一丁點,語氣亦是懶洋洋,甚至有些漫不經心:“又怎麼了?”
“看你乾的好事!”洛雯兒一拍桌子,橫眉怒目。
千羽墨嘆了口氣:“現在你名也得了,利也收了,這難道不是好事?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洛雯兒擡手一指,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可是你也不該把天香樓砸成那個樣子。我的銀子,這一個來月的辛苦,全被你砸光了!”
“砸光了好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莫習,我和你……”
“還是別拼了。我可是完全按照你說的……要逼真。再說,若是不動真格的,那些人能信嗎?而且若只是小打小鬧,怎能顯出你的本事?你瞧沒瞧見?今天還真有鬧事的,就是那個說骨頭被踩折的,若不是預定的人手及時出場,你斷定你能收服得了他?等到你把那羣傢伙趕出去,你再看他,不是也蔫了嗎?而且……”
收了扇子,歪在桌邊,一手支頤,斜挑了眸子:“我發現你學我學得還蠻像的嘛。”
然而意味深長的語氣透漏着他還有下招。
果真,再勾脣一笑:“平日一定沒少偷看我!”
“自作多情!”洛雯兒白了他一眼,撅着嘴坐到椅子上:“我不管。反正東西都是你砸爛的,你得賠我!”
“好啊,你說,要我怎麼‘賠’你?”
千羽墨忽的湊過來,脣幾乎要碰到她的臉上。
她的火又上來了:“莫習,你還有沒有正經?”
“我一向很正經啊。”千羽墨笑着搖起了扇子。
“搖搖搖,大冬天的,你搖什麼搖?”
她突然出手,只是千羽墨自是比她動作快。
他坐回原位,邊搖扇子邊搖頭:“我只不明白,桌椅,碗碟……不都是我的銀子?我都沒着急,你在生什麼氣?”
“我……”洛雯兒語塞。
千羽墨說的是事實,可她心裡就是不痛快。
東西雖然是他買的,可是如今都壞了,若想換新,不是還得花銀子?今天這一通砸,算是把她開業以來的心血全砸光了。而想到這段時間的殫精竭慮,起早貪晚,每一步的籌劃,每天結賬時的欣喜……她不禁鼻子一酸。
“好了好了,既是已經發生了,還想它做什麼?你倒不如想想,讓我積極配合的時候許給我什麼了?”
洛雯兒勉強嚥下淚,瞪了他一眼,起身往後廚去了。
“咳,”千羽墨輕咳一聲,擺弄着扇子,慢悠悠道:“若是你這新玩意能讓我滿意,我或許可以考慮再置辦一套桌椅碗碟……”
不用回頭,也知道她笑了,於是,他的脣角也不禁浮起笑意。
一直守在一旁的胡綸瞥了眼那霎時換做開心輕快離去的身影,再看看處心積慮砸了自己的銀子還要自己掏錢補上卻一點不發愁倒是心滿意足的主子,撇了撇嘴。
最近的風向明顯不對,主子好像越來越寵着那個洛雯兒了,只是那個笨蛋絲毫不覺,倒以爲自己那點雕蟲小技真的值千八百的銀子。
然而世間的事就是這麼奇怪,你一心護着的人未必拿你當回事,可是真正爲你着想爲你效力甚至差點把命都搭上的人卻是在這可憐巴巴的站了大半天,帶着滿身的傷痛,眼睛更是烏青了一圈,就明晃晃的在那擺着,可是人家瞧都沒瞧上一眼。
他這是什麼命哦?
縱然世有不公,可是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胡綸不禁滿心悲憤。
都是這個洛雯兒!
就像上次在雅客居見到的“意外”,雖是主子有意安排,然而但凡開店,被收取“保護費”總是不可避免之事。洛雯兒不想交,卻也不想僱打手,這點主子同她的看法一致。前者是怕花銀子,怕引狼入室,後者則只是怕她上當受騙。
其實主子明顯過慮了,胡綸現在是發現了,這個洛雯兒鬼主意極多,他甚至懷疑,她不是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卻是裝瘋賣傻,欲擒故縱。試想這段時間,他的倒黴,郎灝的倒黴,哪個不同她有關?她卻依然擺出一副無辜樣,惹得主子憐惜之心與日俱增。
這種女人,不去禍害別人就不錯了,哪個還敢招惹她?
可是主子偏擔心個什麼似的,結果洛雯兒就負責制定計劃,主子則負責出人出力,倒成了她的下手。
偏生二人合作得天衣無縫,便有了這場殺雞儆猴。
“猴”,就是那些正在或者是將來打天香樓主意的惡棍,比如今兒那個說自己的骨頭被踩斷意圖勒索的混蛋。
“雞”……則是他,以及他負責找的一羣膀大腰圓面目可憎的太監。
而那羣顧客……是“雞”也是“猴”,反正堵住門不讓他們出去,就是爲了看這一場好戲。而照洛雯兒的話說……這就是活生生的免費宣傳。
多麼詭詐而惡毒的女人啊!
胡綸揉揉屁股,幽怨的睇了眼那在燭光中靜默的織錦門簾,糾結又糾結,終於一瘸一拐的走到千羽墨身邊,可憐巴巴的叫了聲:“主子……”
千羽墨彷彿纔看到他般,斜睨了一眼,慢悠悠道:“今兒這差辦得不錯……”
胡綸的眼淚差點掉出來。
還不錯呢,今兒去給那羣太監送賞錢的時候,若不是他們都傷得不行,自己差點被揍了。
“我說胡總管,不就是演場戲嘛,怎麼下手這麼重?哎呦……”
“胡總管,你瞧瞧我這牙……真掉了。以後我還怎麼撕雞腿啊?”
“你掉個牙算什麼?看我這雞腿……不,我這腿。胡總管,稍後該不會要把我攆出宮吧?”
“我算明白了,胡總管,劉生的確以前得罪過您,可您也不能這麼整我啊……”
太監們怨聲載道,而平日伶牙俐齒的他竟是辯解不得半句。
他成什麼人了?
都是洛雯兒,說什麼演戲一定要“逼真”,主子又暗示若是幹得好,重重有賞,這羣傢伙自是卯足了勁。而主子又擔心他們笨手笨腳,頭腦不靈光演砸了戲,或者是過於投入,傷了洛雯兒,又令他也必須深入其中,以作提點。
於是,在洛雯兒滿場亂飛的時候,主子就隱在樓上,就着小酒吃餃子,手邊放着一碟花生米,洛雯兒說哪,主子便打哪,真是百發百中,打得他們吱哇亂叫,連他都弄了個烏眼青,簡直逼真得不能再逼真了。
可是太監們不知道這是誰的主張,主子也不讓說,結果把賬都算到他頭上,害得他發了賞錢後,他們又齊齊上來,把他身上值錢的物件都搜刮一空。
他可是王宮裡的大總管呢,今後還讓他怎麼在人前混啊!
他吸了一下鼻子,卻見眼前金光一閃。
元寶?
金的?
拳頭大?
主子……
他差點放聲大哭。
“辛苦了,這個賞你了!”
他抹着眼淚,連連點頭……可是我心靈的創傷呢?
“那羣傢伙,他們的嘴可是守好了?”
“是,”胡綸小心翼翼的接過元寶,依然委屈的抽抽鼻子:“他們本就是幹粗活的,沒機會接觸貴人。待過兩日,小的再給他們派點別的活計,支得遠一些,也便沒什麼事了。”
千羽墨“嗯”了一聲,擺弄扇子的手漸漸慢下來。
胡綸知道他的心事,於是試探的問了句:“主子,明兒是冬至……”
然而話只說了半截,銀紅撒花的門簾一掀,洛雯兒端着托盤走了出來。
搖曳的燭影溫柔的塗在因爲忙碌而透着淡淡紅暈的臉上,連綴在鼻尖的細密汗珠也沒放過,一併跟着閃着光,格外的靈秀動人。
千羽墨的眸子便浮出溫軟,連脣角的笑意亦重新綻開,一派的寵溺。
胡綸便暗歎,主子難說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邁入這謎題一步,似玩笑,又似認真。然而越陷越深,卻是有意還是無意?主子……還能回頭嗎?
一碗熱氣騰騰的麪食放在桌上,主子立刻收了扇子,興致勃勃的坐直了身子,胡綸也跟着瞧了過去……
咦,像餃子還不是餃子,個子小小,如同長了翅膀的三角。皮極薄,仿似透明,竟能看到裡面的肉餡。粉粉嫩嫩,煞是誘人。卻還嫌不夠,打兩個邊角露出點點的粉,一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在那勾引你。
一個一個,精緻小巧,浮在乾乾淨淨的湯水中,又頂着碎碎的香菜和薑絲,旁邊還伴着一片如雲的紫菜,僅是看上一眼,已是讓人食慾大開。
胡綸忍不住嚥了口口水,然後便見主子拿起了瓷勺,舀了個三角,吹了吹,放入口中。
胡綸目不轉睛的盯着主子的嘴,想象着那個三角在裡面的運行軌跡,琢磨着在那運行軌跡中會留下哪些絕妙滋味,忍不住又伸了伸脖子。
若說這個洛雯兒,若不是長得像夢妃,他真沒看出什麼好來,除了這一手廚藝。當然,他很不甘心的認爲,不過是因爲她做的東西新奇一些,若論手藝,宮中的御廚纔是萬里挑一,可是王上卻偏偏對她做的這些東西愛不釋手。聯繫王上對她愈發的縱容,他忽然警醒……這個洛雯兒該不會在裡面下了什麼迷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