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老頭尚未反應,自己面前的碗就挪到了他的手中。
這老傢伙是不是也被千羽墨收買了?他吃得這般歡快,這結果還用得着評嗎?
是了,瞧這一身的金光燦爛,自打大會第一日穿上就沒捨得脫下來,那底料可都是金絲攢就,那上面鑲的可都是寶石翡翠啊。
除了千羽墨,還有誰能弄出這麼誇張這麼奢侈的東西?
別以爲你們不說,我就不知道!
甘露萱倒算矜持,反正美女對美食的抵抗能力都是相當強大的,只是拿着湯匙喝了兩口,然後便放下,目光如暗夜裡窺伺獵物的野狐般盯着洛雯兒,臉色依舊陰沉。
“常言道,飯前先喝湯,勝過良藥方。而且,飯前喝湯,不僅滋養人,還可使身材苗條,這便是食補的妙處。所以,大可不必太過擔憂……”
此話雖是打所有人的耳邊飄過,然而衆人卻覺得單單是說給甘露萱聽的。
“梅花湯餅,是用梅花與檀香製作的……”
“神仙寶貴餅,乃菖蒲與白朮製成……”
“蟹釀橙……這個季節尚不是吃螃蟹的最好時節,不過用菊花、香橙與螃蟹一起醃薰,味道還是不錯的……”
“廣寒糕,將桂花剔去花蒂,並灑上甘草水,然後與米粉合蒸……”
“百合味甘,微苦,性微寒。入心、肺二經,爲清補之品,有養陰潤肺,清心安神,解熱利尿,止咳平喘,理胃健脾的功效,夏季食用最好不過。所以特上這道糯米百合甜杏粥,用糯米三兩三錢,百合一兩,甜杏仁七錢,洗淨,同煮爲粥。也可用百合來炒青菜,非常適合食慾寡淡之人……”
瓷器落在青玉案上的清音,瓷勺與瓷碗相磕的脆響,筷子飛舞的忙亂,大口朵頤回味無窮的細微,無不挑戰着人們的食慾,尤其是當小宦官自天香樓的夥計手上接過食盒,就像是故意要看衆人的饞相一般……將食盒打開一點點,於是香氣飄出,大家正待聞個究竟,又迅速蓋上,於是就將人吊在那,如掛在魚鉤上的魚,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只能看他們將各色美味擺在評判面前,隔着嫋嫋的冰霧,仿若是讓他們這羣凡人欣賞神仙是如何開蟠桃盛會。
偏偏那三個雪陵老頭,繃着個土豆臉,一副對美食不屑一顧的模樣,已是引得無數人在心底吶喊……滾出那個位子,換我來!
然而當幾隻青花枯枝麻雀紋梅瓶端了上來,瓶塞一打開,便有人看到其中一個老頭的鼻子狠狠的抽了抽。
雪陵人嗜酒,其豪飲縱情之態不亞於魏晉之風。
洛雯兒假裝謙遜的施了一禮:“這是洛某閒暇時調的香酒。但因我不善飲酒,所以一直不知滋味如何。早聞各位前輩對酒頗有研究,可否品嚐一番,爲洛某指教一二?”
這番話說得得體又動聽,若是三個雪陵老頭有所行動,是出於晚輩請教,也不至輸了面子,而若依舊穩坐不動,倒顯得倚老賣老,沒了風度,而且……如此美酒,酒香與花香融爲一體,只需聞上一聞,便已覺醉臥花叢,看流連戲蝶時時舞,聽自在嬌鶯恰恰啼。
丁家老頭率先繃不住,將手伸向梅瓶,卻有個小太監極懂眼色的拿過瓶子,先將酒注入梅花銀酒壺,再將酒壺拎得高高的,忽上忽下的反覆,於是那清凌凌的酒水就在陽光下金粼粼的注入了碧玉杯,聲音那叫一個脆,而經過兩番折騰,香氣那叫一個芬芳。還有一朵小花,順着水柱落入杯中,彷彿從天而降的小精靈,在打着旋的酒水中飄啊飄,調皮又誘人。
乾、穆兩個老頭一邊要壓着口水,努力不讓吞嚥爆出更大聲響,一邊恨老丁頭不爭氣,另一邊又暗罵那個小太監……不過是倒個酒,也能折騰出這麼多花樣,和那個主子是一樣的刁鑽古怪。
不就是想釣他們上鉤麼?他們偏不上,氣死你,氣死你!
不過眼下看起來臉色難看的只有這二人,天師方江瀚已經同英秋冉推杯換盞起來。
酒後話多,英秋冉竟然不結巴了,方江瀚則越喝越精神,二人大有相見恨晚,欲結成忘年之交的趨勢。
這還是斗香大會嗎?承陽廣場今日難道成了天香樓的分店?
這個女人實在狡猾!自古至今,似乎所有的難題一到酒桌上就迎刃而解,而她,難道是想杯酒奪“香王”嗎?
“誒,你們嚐嚐,味道真不錯……”丁家老頭竟然把酒盅遞到他們鼻子底下。
這個老鬼,我們一起鄙視他!
旁邊的小太監則見勢湊過來:“二位先生,要不要小的幫你們滿上?”
甘露萱拈着酒盅,一副欲飲不飲的矜持。
陽光點在碧玉杯上,將翠色的光影映在她的脣上,微微漾漾,更添妖嬈。
洛雯兒垂眸一笑,似是不經意的走到她跟前。
“夫人覺得此酒如何?”
“譁衆取寵!”
洛雯兒也沒打算從她嘴裡得到好話,只笑意不變,仿似自言自語的說道:“其實還有一罈酒,只不過現在不便拿出來……”
甘露萱的美眸便斜了過來,那模樣是在說,想賄賂我嗎?
當然,也不乏好奇。
洛雯兒也沒工夫跟她打啞謎,如此只不過想稍稍的吊下她的胃口,引起一絲注意罷了。
“實是此酒泡製後要埋藏十年方成,屆時桂花、梅花、菊花、桃花、李花的精華與芬芳盡皆溶於酒中,因爲深藏地下,又飽嘗了美酒,花朵依舊栩栩如生。飲酒銜花,不僅味美甘甜,更能養顏活血,最適合女子飲用……”
“若是當真如此,洛掌櫃又豈會只制一罈?”
洛雯兒微笑,淺施一禮:“夫人英明。”
甘露萱深深的睇了她一眼,目光很是有些意味不明。
她只是一笑,也不再多言。不過她知道,甘露萱一定會弄上這麼一罈……不,應該不止一罈五花葯酒。女人,總是貪心的,而女人,又有幾個不懼怕歲月的侵襲,不想青春永駐?
再看席上,穆、乾兩個老頭也端起了酒盅,表面是不情不願的樣子,然而那一杯再一杯,不知是覺得酒水好喝還是要拿此酒泄憤,更或者是借酒消愁?
洛雯兒眯了眼,似是在觀看眼前的熱鬧,然而神思早已飛向別處……
……“隔行如隔山。然而世間萬物皆有牽連,就如同雨落湖中,你能分清哪滴是湖水,哪滴是雨水?只是湖水可載舟,雨水,又可做什麼呢?”
不覺微彎了脣角。
正是由於這一句提醒,方令她頓悟……她完全沒有必要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去探索自己根本不熟悉的領域,她應該做的,就是自己最拿手的!
那個在醫館相遇,有些古怪又略顯輕佻的灰衣男子……
她微歪了頭,脣角逸出一絲笑意。
一個身影闖入視線,她頓時收回神思,卻見是無涯國主身邊的小太監胡綸貌似心事重重的過來了。
“那個……洛掌櫃,您瞧……”胡綸賊眉鼠眼的示意她看向評判席上的熱鬧。
幾個老頭已經喝得眉開眼笑,英秋冉雙頰通紅,目光水亮,一掃平日的靦腆羞赧,竟敲着盤子要給大家唱一支曲。英家的家臣被英若丞遣到這邊阻攔,場面有些混亂。
再看桌案上空空如也的世家坐席……對於斗香大會,似乎只有國主與百姓極感興趣,五大世家自從第二輪就開始玩失蹤,只戶部尚書英若丞還算堅守陣地,此刻正盯着非要一展歌喉的兒子,面色很是不善。
洛雯兒的頭皮有些發緊,她只是想借此取勝,卻不想弄成這種局面。從某個角度來說,應該算是成功了吧,可是相比於斗香大會歷來的莊嚴、隆重與高雅,這好像太不肅穆了些。
穆蓮生皺着眉,負着手,身子站得筆直,通體的清高淡雅,似是與此等俗氣污濁格格不入。
段玉舟則是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一會看評判席,一會看她,時而輕咳兩聲,也不知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如此便更加不自在了。
她轉了身,斂衽,方要告罪,卻聽胡綸道:“洛掌櫃,俗話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此處吃得如此盡興,卻是有人要覺得不公呢。”
洛雯兒環視四周,有些爲難:“今日只帶了這幾樣酒菜糕點,實在是……”
胡綸暗地裡仰天長嘆,又飛快的覷了覷靜靜飄擺的帷幔,心道,主子,你這般惦記着她,可她竟是根本顧不得你呢。
又恨,洛雯兒,你平日也蠻機靈的,怎麼今天蠢得如郎灝一般?
他只得清了清嗓子:“洛掌櫃,你看這時辰也不早了,有人是酒足飯飽,可是有的人還水米未進呢……”
洛雯兒再次看看圍觀的百姓。
場中吃得歡,場外也沒閒着,斗香大會這幾日,可是大大興盛了盛京的餐飲業,此刻正值中午,評判們又正忙着“品香”,觀賽者也便或立或坐,手裡都捧着吃食,邊填肚子邊等賽事繼續。
胡綸暗地裡抹了兩滴鱷魚眼淚……主子,我都替你傷心。
“洛掌櫃,吃水莫忘打井人吶!”胡綸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