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瑩,你瞧,那邊的荷包更好看,咱們過去瞧瞧?”
婉瑩嘟着嘴,任由洛雯兒將她拉到對面的攤鋪前,皺起眉,不耐煩的看洛雯兒興致勃勃的在那些花花綠綠的物件裡挑來揀去。
“姑娘,明天就是鬥……”
“婉瑩,絲線……你不是要繡帕子給我嗎?聽說馮記的絲線最有名,咱們買一些。我喜歡綠色,你就給我繡幾朵綠萼梅花吧?”
不待她答話,又將她扯進旁邊的鋪子。
就是這樣,只要她一提斗香大會,還不等提,洛雯兒就總能想出法子來打斷她。
她知道洛雯兒的“考試之前切記精神緊張,否則容易失常”,可是此番,她能感到洛雯兒是在躲避,分明是已經“失常”了。
她擰起眉,準備繼續相勸,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喚:“洛掌櫃……”
回了頭,見是段玉舟走進門來。
今天的他換了大賽上必穿的雨過天青色長袍,而是着了一襲淡竹葉青色袍子,系秋香藍絲絛,頭巾換做翠玉簪輕綰髮髻,更顯清俊,已是惹得店內挑絲線綢緞的女子頻頻相望。
此刻,段玉舟亦見洛雯兒聞聲睇向他……
三日大賽,他見的不過是同自己一樣裝扮的她,而今竟是換了女裝,雖只是顏色素淡的襦衣長裙,料子也非貴重,只發髻上的玉蘭花簪極是別緻,又沒有描眉點脣,然而偏偏的就別有一番風流韻致,即便有豔冠天下之美譽的甘露萱,卻也要輸她一段香韻芬芳。
當即便是一怔,眸中驚喜沉澱了酒意,臉慢慢的紅了。
婉瑩本就心煩,見突然冒出一個洛雯兒的對手,更是煩心,當即眉峰一挑:“段公子也來買絲線?”
旁邊的幾個女子便笑。
段玉舟尚未回神,兀自點了頭,而後方覺不對,忙開口否認。
“如此,便是買給妻子的?”
“不是不是,段某尚未娶妻。”卻只看向洛雯兒,萬般誠懇道:“的確尚未娶妻,連說親都不曾。”
衆人已聽出門道,都嗤嗤的笑。
洛雯兒瞪了婉瑩一眼,笑着上前:“段公子也是來集市散心?”
“正是,正是……”段玉舟連連點頭。
洛雯兒便得意的看着婉瑩……你瞧,不是隻有我這般“不務正業”吧?
婉瑩暗哼一聲,這個呆頭鵝此刻都傻了,還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段玉舟緩過神來,忙繼續道:“連日|比賽,已是疲倦,況初來盛京,便想四處逛逛,只是人生地疏……”
“你便跟着我們好了,”洛雯兒笑道:“只是我們逛的都是女子喜歡的地方,還望……”
“不妨事,不妨事。”段玉舟急忙應下。
婉瑩白了他一眼,什麼妨不妨的?八成是求之不得吧。
這麼多人這麼多店這麼多條街卻偏偏遇上了她們,這按照洛雯兒說的,得需要怎樣的“概率”?
於是更加沒好氣的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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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舟跟在她們身邊,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時不時的也打聽一下,貌似的確在體驗異國風情,可是……
洛雯兒覺得他總在看她,尤其是在她身後的時候,有種探究與考量的意味,感覺就像在打量一味香料。
她有些不自在,就故意放慢腳步,等他走到身邊。
段玉舟的確有話要說。
剛剛他被驚豔到,忽然意識到這兩日裡,那些參賽的傢伙,總是有意無意的便要瞟她一瞟,然若是見了她今天的模樣……
頓生出了一種濃重的危機感,彷彿是自己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品妙香的配方,卻是要被人提前調製出來……
他想表達自己心中的感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記起當初被她搶白,真恨不能不顧她是個女子,亦要同她一較高低,亦想好了稍後一旦下場,就抓住她狠狠痛斥一番。可是沒一會,他的鼻子便出了狀況,而當時肯施予援手的,只有她。
一時間,百感交集。
一時間,又無從想起。
他接了帕子,然後覺得應該跟她說謝謝,卻又放不下她此前的“惡劣”。
再然後,她因爲發現有人將丁香換做琉球幽蘭而據理力爭。
他本應該看笑話的,畢竟在這種時候,少一個對手,就多了分勝利的把握。
只不過,當時他畢竟沒有將她當做對手,還是存了一分輕視之心的,又想着她既是幫了自己,自己也回她一次,便不欠什麼了。還有……當時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幫她。
然而他沒想到,自己雖然發現了配料的確被更換,卻不知換做何物,而她,不僅清楚,居然還然能準確報出所換香料的數量。
他當真要對她刮目相看了,尤其是後來聽她不好意思的說自己只進行了三個月的學習,在某一瞬,他甚至懷疑她是在對自己炫耀。
只不過她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本事,而且從那難得的幾個時辰的獨處中,他亦發現了她的不自信。
她是個對手,而且是個難以估量實力的對手,因爲他永遠不知道她接下來會有怎樣的舉動。
就像是下一盤棋,她看似隨意的一子,幾乎將自己逼近死路,然而轉瞬便是枯木逢春。
“且聽風吟”裡,他將藿香換做八角,的確是從與她的談話中獲得啓示,然而亦是在賭,卻不想她更是先行一步,且不惜拿評判的家族秘辛來做賭注。這麼一來,在膽色上,他還是遜了她一籌。
這是個讓他說不清是愈來愈看不透還是愈來愈看得通透的女子,然而卻一定是個讓他愈來愈想看的女子,就像一品內涵雋永的香,讓人回味無窮,漸醉其中。
只不過這些話,他是說不出來的,彷彿回到了初初接過她帕子的那一刻,有些忐忑,有些緊張,有些不確信。
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當那日她說“好,你洗了還我吧”,他便沒想將帕子還給她。
然而,他不能只得塊帕子吧?
可是,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大會結束後,他頂多再逗留三日便要離開,他要怎樣,才能讓她明白,其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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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餘光瞥見段玉舟的臉紅了白,白了紅,目光閃閃,忽愁忽喜,心裡有些沒底。
最近他跟自己走得近,此番又不期而遇,她不會以爲真的是如此巧合吧?
只不過他脾氣雖固執,人卻不壞,亦不保守藏私,她問什麼,他都會認真回答,有時還會額外提點。她的確是感激他,亦想同他多學習些東西,尤其是憶起那日當衆搶白他,心裡非常過意不去。
他是外來客,僅憑着他屢次相幫於她,她亦該盡好地主之誼,只是……
她不想自作多情,然而沒法不多想幾分,免得到時大家都尷尬,當初就是因爲她太過大意,所以……莫習就是前車之鑑!
於是她深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停下腳步,轉了身,脣角浮出標準的微笑:“段公子,我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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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舟正自糾結着要如何開口,忽聽到身邊人在叫他,聲音好聽得就像那懸掛在攤頭的風鈴。
他轉了頭,便對上她的微笑。
她笑起來真好看,就像……
然而那仿若山茶花的笑容忽的一裂,緊接着叫道:“段公子,你又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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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塊,第四塊帕子了!
胡綸急忙抱住主子就要飛射出去的身子,拼命往人羣裡縮。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得玩這手‘驀然回首’,看我不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千羽墨易容改裝,彷彿也便因此失了往日的翩翩風度,亦失了武功的章法,張牙舞爪,就要從胡綸的手臂裡掙出來。
他們跟蹤的距離並不遠,關鍵是原本遠遠的綴着,怎奈主子越跟越緊,越跟越快,結果這麼一激動,前方那兩個目標均是看過來。
其實集市吵嚷,並不容易被發現,關鍵是主子用了一品香的名字,自是引得那兩個將心思放在調香一事上的人“驀然回首”。
胡綸一個反身,由後至前,抱住千羽墨:“官人,這麼多人,奴家不要嘛……”
從洛雯兒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個穿着肉桂粉衣裙的女子抱住一個比她高大半個頭的灰袍男子,仰着臉,腦袋來回擺動,滿頭銀飾亂晃,貌似親熱。
旁邊人來人往,不時撞二人一下,更有回頭回腦瞧熱鬧的,進而有將二人包圍的趨勢,也便阻斷了洛雯兒的視線。
段玉舟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一把扯下捂住口鼻的帕子:“世風日下!”
都說無涯的男女之風很是開化,就連男男之風也不勝枚舉,看來果不其然。
然而經此刺眼一幕,鼻血似乎更加洶涌了,洛雯兒着了急,四望間發現一家醫館,急忙拉了他過去。
那邊廂,千羽墨見洛雯兒偕同那小子逃了,當即掙開胡綸,氣勢洶洶的就要追。
胡綸急忙拖住他:“不要把奴家……不,咱家,不,小的,不……”
他一時不知如何自稱,索性抓住千羽墨的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