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綸也要追上去,被朗灝攔住。
他要呼喊,亦被朗灝捂住嘴。
胡綸怒了:“朗灝,你這……唔唔……放開我,混蛋!你這腿腳是白長的嗎?幹什麼不去追主子?好啊,你叛變了?你說,你有什麼目的?”
“主子會回來的……”
“放屁!”胡綸跳腳,顧不上朗灝亦是世家貴族的身份:“你再不去,主子就飛走了,上哪找去?”
見他不動,跺腳:“你不去我去!”
豈料剛邁步,後腦便遭一重擊。
胡綸瞪着眼,指着朗灝:“你這個……”
昏倒。
朗灝在他身子一軟之際便撈起了這個忠心的小太監,扛在肩上,又回望了那二人一眼,轉身,毫不猶豫的大步離去。
眨眼間,雪地上就只剩下那二人。
千羽墨冷冷一笑,語帶譏諷:“你不跟着走嗎?錯過這次,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千羽墨,”洛雯兒艱澀開口:“他們不是我找來的……”
“有什麼不同嗎?反正你心願得償了……”
“千羽墨!”
“別叫這個名字,千羽墨已經被壓在雪山下,死了。他早就死了!早在八年前就死了!”他的聲音忽然出現了強烈的震顫。
“怎麼可能?若是他已經死了,無涯怎會有如今的富庶繁華,引人覬覦?他若是死了,一旦公佈天下,你可知會招來怎樣的禍患?”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頓了頓,笑:“其實在你心中,不早就有個合適的人選嗎?他頂天立地,無人匹敵。不僅是你,還有他們,還有所有人,你們……”
“不是!”洛雯兒上前一步:“若說以前,我的確這麼想過,可是現在……”
而她得到的,只是一聲“哼”。
頓了頓,再次開口時,聲音已是平穩清亮:“在這世上,我不知還有幾人,能夠有幸同時結識商人莫習與國主千羽墨。當你是商人時,你縱覽四海,富可敵國;當你是國主時,你深謀遠慮,笑傲天下。你可以仗義出手,只爲解救落難之人;你也可以斤斤計較,從不花費無用之金。在你面對朝臣的掣肘時,你可以假裝昏聵,暗地回擊;在你面對諸侯的刁難時,你可以遊刃有餘,談笑風生。你能屈能伸,施展智慧於無形之中,我想不到這世上還有誰比你更適合坐這個位置,你甚至可以……”
“說得真好。”千羽墨鼓掌兩聲,轉過身,依舊面帶譏諷:“這些話可以刻在石頭上,來做我的墓誌銘。不,還是寫在這裡吧……被風吹散,被太陽曬化,省得讓人看了笑話……”
“千羽墨,”洛雯兒大喊:“就算你不顧着你的國家,你的子民,千羽鴻……他如果沒有你,他……”
想到他那彷彿被生生抽掉條肉的手腕,她死死咬住嘴脣。
“小九……”千羽墨的神色露出一絲悵惘,良久,笑:“他已經不需要我了……”
洛雯兒一時弄不清這“不需要”到底有什麼深刻含義,她只覺得此刻,心彷彿出現了個洞,一個深不見底的洞。
“可是你呢?”眼中頓時盈|滿淚水,面前的人影浸泡在水光中,遙遠而迷茫:“你的身體……”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千羽墨一聲朗笑,望向她跌落的雪峰,語音幽涼:“你是怕我會死了,將你一個人留在這冰天雪地當寡婦,所以通知了他們,是爲了準備後路嗎?”
“千羽墨!”洛雯兒終於忍不住要怒吼。
千羽墨搖搖頭,笑得涼薄:“你想的沒錯,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你再也不用擔心我會糾纏你!”
“千羽墨!”
她猛的撲過去,抱住他就要離去的身子。
不知是誰身上的冷氣,透過肌膚,直滲入心底。
“千羽墨,我不讓你走,不讓你走……”
他沒有回頭,聲音低啞,但不無堅定:“那你跟我走!”
聽不到她的迴應,冷笑:“我就知道你捨不得!”
“不是,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留在這……”
“不留在這,那該留在哪?沒有人情沒有溫暖的王宮嗎?”冷笑:“還記得當時賜死琪才人時,你是如何的憤怒嗎?我可以告訴你,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你纔看到多少?琪才人,她必須死!不僅是因爲她與別人私通,不僅是因爲她壞了宮規,損害了王家聲譽,更是因爲我想讓你知道,你日後就要同這樣的我在一起,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你不是痛恨嗎?你不是一直想離開嗎?如今有這樣一個機會,你爲什麼還要回去?爲什麼還要我聽你的話回到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我當時是不理解,可是後來,我漸漸明白……”
“你明白什麼?”千羽墨毫不留情的打斷她:“在涼閾,你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嘲笑我的?”
冷哼一聲:“他們說我沒有子嗣,當是花天酒地,當是荒淫無度,當是得了不該得的東西,所以天降劫難……”
“不,不是,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再次打斷:“那些不停誕下子嗣的人,他們的孩子又活得了幾個?”
笑,無比淒冷:“現在,那些女人只是因爲爭寵鬥來鬥去,死的是她們自己。可若有了孩子……你能想象她們會鬥成什麼樣子?她們還會拉攏朝臣,自己國家的勢力,參與爭鬥,到最後,死的是誰?是我的骨血!如果讓我親眼看着他們死去,不如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他想笑,卻是笑不出聲,只能仰頭向天。
那裡,繁星點點,浩瀚無邊。
“先王是英明的,他不想看到這團亂局,而且……”眉目漸沉:“世家對國主的掣肘,早已年深日久。他們爲了更好的掌控國家,獲得更多的權力,每一代的國主,在誕下子嗣後,都活不過十年……”
什麼?
“不是意外,不是惡疾,而是,他們不讓他活過十年。”繁星在眼中變換着形狀:“一個孩子,總是要比一個成年人好掌控!”
洛雯兒抱緊了那不斷顫抖卻依然挺直的身子……這就是他故作昏聵不問朝事的原因嗎?這麼多年,他是如何步步艱辛,如履薄冰?他是在自保,可是除了自保,他是如何偷偷施展自己的才華,一任衆人嘲笑,只心甘情願做個“無用”之人?
這個男人,爲什麼每當她走近他一分,瞭解他一分,就會多一分的心痛,即便窮盡世間所有,亦無法安慰他的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