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別出門,還有半分鐘呢。”我拉住了喜滋滋要出門去盛屎的瘋子。
這人就是個孩子氣的神經病,我真不明白朋友吃屎他有什麼好高興的。
59分56秒時,杜臣的電話終於來了。
瘋子將手裡的盆重重的砸在地上,還用力的跺了幾腳。
他接過電話,打開免提:“喂,杜醫生什麼事呀?”
杜臣的聲音很緊張:“你說那一針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有什麼問題?”瘋子說話前都會看我一眼,根據我的手勢和嘴型做決定。
“你以前不也是被扎過一針麼?”杜臣道。
患者會對醫生產生移情現象,而醫生有時也會對患者產生某種情緒,稱之爲反移情現象。
反移情指的是諮詢師把對生活中某個重要人物的情感、態度和屬性轉移到了來訪者身上。
爲什麼會這樣?也許是來訪者的某些經歷與身邊的某個重要人物很相像,在治療過程中產生情感偏差,也有點愛屋及烏的道理,於是便不由自主的投注心血和情感到來訪者身上。
當來訪者的情況在醫生自己身上重現時,醫生便立即會聯想到患者的遭遇,甚至代入到患者思維來考慮問題,使得這種心理打擊是乘以倍數的,說不定醫生很快就會患上和患者一樣的心理疾病。
心理醫生要想治好病人,一定要嘗試着去了解病人的內心,那麼就需要代入到病人的思維和角度去思考問題。
比如杜臣會想,爲什麼瘋子會怕流浪漢——原因是被針紮了,恐艾。如果是我,我怕不怕?我在擔心什麼?
只有掌握了病人的心理特點,才能展開治療。
近期內,瘋子是杜臣的大客戶,他應該在瘋子身上很用心,瘋子的事在他心裡應該是滾瓜爛熟如數家珍。
現在杜臣遇到了和瘋子一模一樣的事,瘋子的悲慘經歷怎麼可能不對他造成心理影響?再說被流浪漢的針紮了,所有人的正常反應本來就是恐慌,恐一些血液傳染病,更何況瘋子血淋淋的遭遇就在眼前剛發生着呢?
這其中還用到了一個心理學原理是近因效應。
近因效應指當人們識記一系列事物時,對末尾部分的記憶效果優於中間部分。
就像你認識一個人十多年,一直覺得他忠厚可靠,這是絕對固定的印象。但一週前,你偶然發現他竟然躺在馬路上碰瓷了。從此以後,你對他的印象土崩瓦解,全部改觀,絕對不再認爲他忠厚可靠。
也可以延伸理解爲,近期發生的事,會影響你對某事多年根深蒂固的認知和判斷。人的近期印象優於長期固定的某種印象。
就算杜臣是一個從來不瞭解艾滋病,從來不知恐艾爲何物的人,在近期見了瘋子針扎恐艾這樣的事之後,絕對會影響甚至改變他對扎針這一事的判斷。
而爲什麼我又認定杜臣肯定會打電話給瘋子呢?
因爲瘋子是頂尖的微生物專家,直接打電話諮詢他比去醫院或疾控中心掛號排隊都要來的快的多,甚至答案也精準的多。
這是任何常人都會有的正常反應。
不是裝逼,這一切真的在我意料之中。但是剛纔說一個小時之內就打電話來,確實是有點冒險。因爲杜臣很忙,也許可能會忙完一天夜深人靜時纔想到這些問題。
瘋子道:“是啊,我被扎過,但那流浪漢不一樣,是吸毒者啊,吸毒的有艾滋的佔多數啊。”
杜臣聲音在顫抖:“那你怎麼知道扎我的流浪漢不是吸毒者!”
瘋子道:“我可沒說那流浪漢不是吸毒者啊,我是外地人,咋瞭解你們這兒的流浪漢是怎麼回事?”
“你說不是吸毒者會把玩針管嗎?應該不會吧。”
“照常理說是不會。”瘋子道。
“那就是說,他應該也是吸毒者了?”
“可能是吧。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人不吸毒又不是醫生,玩針管幹什麼?”
杜臣痛苦的呻吟了一聲:“那麼也就是說,吸毒者有艾滋的概率比較大了?”
“可能是吧。”
瘋子的表現完全符合我的預期和要求,我希望的就是杜臣的所有問題你不要給出精準答案,就要模棱兩可含糊不清。
就像你去治病,你問醫生很多問題,大多醫生都不會給你精準答案,而往往回給你的是含糊不清的話語,比如這不好說,或許吧,可能吧,大概吧。
往往就是這樣的情形特別可怕,病人壓力會特別大,回去茶飯不思,病人都想準確的搞清楚自己是什麼病,怎麼回事,啥時能好。
很多人覺得醫生是故意嚇唬人或是沒本事。
其實不然。
醫生說話愛模棱兩可大部分原因是爲了保護自己,因爲治病是件極其複雜的事情,一模一樣的症狀,但是可能涉及的疾病有數十種,很多疾病有着近乎一樣的症狀。醫生怎麼可能敢拍着胸脯給你打包票你那是什麼病,我幾天能治好。到時萬一你不是那個病,或沒治好,你追究他法律責任怎麼辦?
比如就一個最普通的腰痛,可能涉及的疾病有腎結石、腎虛、腰肌勞損、腰間盤甚至癌。要一一檢查一一排查。一個最簡單的尿道刺痛,可能涉及的疾病有普通的尿路感染、淋病、非淋、前列腺炎、龜頭炎……
這是症狀方面的相似性,再說治療方面。有的人吃一碗飯就飽,有的人吃三碗飯才飽,每個人體質不一樣,一樣的藥吃下去,有人好的快,有人好的慢,你說醫生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康復?
什麼是好醫生?好醫生最大的價值在於對疾病的精準診斷,而不是治療。
很多疾病的治療藥物和手段幾乎是國際通用的,有醫書可循,直接照貓畫虎就行。而具體到診斷來者是什麼病,則完全在於醫生的水平和經驗。
現在醫患關係那麼對立,那麼緊張,動不動就有人打醫生,逼醫生下跪,醫生怎麼可能爲了你心裡踏實就不顧自己安危呢?
杜臣現在的心理狀況就像是溺水的人,你給他一根稻草都是好的,但我偏偏不讓瘋子給。我要瘋子就像醫生面對患者那樣含糊不清,最大限度的折磨患者。讓杜臣自己去亂想,自己去嚇自己。
當然瘋子也沒有說謊,也沒有故意誤導,他說的確實是大實話。
那流浪漢有艾滋這事,大概目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杜臣大叫:“你別總是可能啊,到底是不是啊,給我個準確答案啊。”
瘋子道:“大哥,你說我怎麼能知道他是不是吸毒的,他有沒有艾滋?這不強人所難嗎?我要是隨便回答了,豈不是對你不負責任嗎?”
“唉,你說的也是,那我該怎麼辦?”
“報警啊,抓他起來讓警察給他做個鑑定,有沒有艾滋不就一目瞭然了?”
這是瘋子的脫稿發揮,不是我要求的,不過沒關係,反正一查那流浪漢指定有艾滋,杜臣會嚇的夠嗆。
“那你記得那流浪漢的樣子嗎?那兒人長的好象都一樣。”
“說真的,我不記得。”
“你說我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你真要聽我的意見?”
“真的!你是專家,我不聽你的聽誰的?” Wωω◆ тt kan◆ ¢o
瘋子和我一直在眼神交流,脣形交流,有時太複雜的意思我會打在手機上拿給他看,總之我們的交流雖沒發出聲音但很順暢也準確,瘋子基本都是照着我要求的意思在辦。
瘋子慢吞吞的道:“依我的經驗,最恰當的做法是不要去糾結流浪漢是不是吸毒者,是不是艾滋病,也不要再糾結要不要報警,這些都沒卵用。現在對你而言,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知道嗎?是時間!”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你說明白點。”杜臣不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是肯定聽不懂。
“縱然你查出來流浪漢是誰,有沒有艾滋病,這些對你有什麼意義?事情的關鍵處在於你被扎針了,如果他有艾滋病,你傳染的可能非常大。”
“怎麼沒有意義?如果他沒有艾滋,我就放心了,如果有……如果有我就自殺!”
“不必不必,艾滋通過雞尾酒療法可以活幾十年呢,現在艾滋就跟糖尿病似的,可控制了。”
“那活着有意義嗎?沒有性生活了,也不可能有孩子了,還可能受各種疾病的侵襲和所有人的歧視。”
“還有的挽回,你忘記我當初被針紮了第一件事是幹什麼嗎?”
“我太慌了,真想不起來了。”杜臣聲音越來越低。
杜臣一直是一個樂觀開郎的小夥子,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見他這種有氣無力的絕望聲音。
“不管那流浪漢有沒有艾滋病,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他有呢?所以爲防萬一,你必須立刻去疾控服用艾滋阻斷藥物啊。阻斷機率達80%以上呢。但是這種藥物,是和艾滋病毒賽跑的一個過程,越快服用越好,24小時內有效,過了24小時,估計就沒什麼用了。”
瘋子剛說完,電話就傳來嘟嘟聲,杜臣應該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飛奔向疾控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