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妃誘情
渝水河畔,不復往日的清靜,而是人頭攢動,繁喧一片。
河畔的平地上,早已搭就了一座高臺,彩繡輝煌,如同一座閣樓。高臺對面,相應擺滿了一排排簡易的几案桌椅,一些慕名而來的王孫貴族、官宦子弟端坐在几案前面。
几案後方的平坡上,支起了幾座簡易的帳篷,正對着高臺,是觀舞最好的所在。帳篷前低垂着珠簾,令人看不到裡面是何人。
渝水河明淨融碧,日光照耀下水波璀璨,河中畫舫排成了一條條長龍,上面也站滿了人。
這次盛會竟有如此大的聲勢,真是令人驚異,看來京城還是閒人居多。
那些參賽的姑娘們,都到高臺後面的棚子裡去妝扮。
流霜和紅藕靜立在不遠處的老柳樹下,靜靜觀望着這一切。
一陣鑼鼓聲聲,敲得好不熱鬧,鼓聲乍停,四野一片寂靜。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緩步走到高臺上,用尖細高揚的聲音喊道:“今日的比舞大賽,承蒙寧王爺的擡愛支持,讓各位姑娘們有了展示舞姿的機會,老身在此謝過寧王爺。望各位姑娘傾心表現,能夠拔得頭籌,得到寧王爺的賞金。”
流霜沒想到,這場比舞大賽竟是百里寒支持的,賞金也是他出的。以流霜對百里寒的瞭解,他似乎不會做這樣的事,說是百里冰她倒還相信,可是偏偏就是他。他倒真是教人難以琢磨啊。
“下面,我宣佈,比賽正式開始!”衆人掌聲如雷動。
一個身着紅衣的女子走上高臺,盈盈一禮,便開始舞動起來。
水袖輕舞,似紅蝶翩躚。腰肢扭動,似飛花弄露。天上微雲輕卷,波中碎影搖盪。人美舞美景美,倒真不是一般的享受。
舞一支一支的跳着,紅藕看的興致勃勃,流霜的思緒卻不知飄向了何處。難道,百里寒喜歡的便是這樣的女子麼,不然,他爲何要支持這樣的盛會?爲何要來觀舞,那坐在帳篷裡的人,必是他吧。
流霜猜得不錯,帳篷裡坐着的確實是百里寒,只是此刻他的思緒也早已飄遠了,飄到了那片璀璨的桃花林。
那一日,日光明麗,雲淡風輕,是難得的好天氣。
他心血來潮,到城外踏青遊玩,不知不覺誤入一片桃林。尚是初春,桃葉還沒有發芽,花卻開得如火如荼,一朵朵一串串一枝枝,在春光裡搖曳生姿。開的那樣熱烈,那樣美麗,那樣耀眼。
“丁零,丁零……”,有清遠而細微的鈴聲從風裡傳來,若有似無,輕柔悅耳
他被鈴聲吸引,走入桃花深處。
桃林裡出現一泓碧水,潺潺流淌着。
而在溪水對面的空地上,有一個白裳女子,正在翩翩舞動。
那令人着迷的鈴聲,便出自她的足下。
纖足彎翹如月,着一雙素白繡花絲履,履上各縫有兩枚銀鈴,鈴中暗藏響丸,左右滾動,在她的翩翩舞動下,逸出漸成曲調的鈴聲。
女子一身樸素的白裳,在桃花滿枝頭的林子裡翩翩起舞,竟是格外醒目。烏髮梳成雲髻,頭上沒有任何釵環首飾,極是素淨。
她舞姿曼妙,一擰腰,一甩袖,飄飄若仙,令人只可癡望,不可名狀。她似乎化身爲蝶,時而振翅高飛,時而駐足呷蜜。時而激舞若湍急流水,在吶喊在發泄,時而緩舞若落葉翩飛,在悲傷在哭泣。
她似乎整個人都已沉浸在舞中,天地萬物,似乎皆化爲零。而他,看得如癡如醉,竟不知不覺將腰間玉簫解下,放在脣邊,輕輕吹着。
輕靈簫音逸出,伴着鈴聲丁零,竟是格外婉轉悠揚。
女子毫無所覺,竟隨着他的簫聲舞了起來,邊舞邊曼聲唱道:“春夜闌,春恨切,花外子規啼月。人不見,夢難憑,紅紗一點紅。偏怨別,是芳節,庭下丁香千結。宵霧散,曉霞暉,樑間雙燕飛。”
女子的歌喉說不出的寒媚嬌軟,絲絲遊入耳中,令人說不出的受用。
終於曲終歌盡,女子停止了舞動,似是有所覺,款款立定,回眸向他望來。
那一眼,令他永生難忘。
女子烏髮黑亮如緞,肌膚白皙細膩,黛眉似蹙非蹙,明眸幽深悽迷,紅脣嬌小玲瓏,身姿我見猶憐,細腰不盈一握,竟是世間少有的傾城絕色,令人一見生憐,二見生情。
視線相交,他凝望着她,她也凝望着他,他們彼此凝望。
凝望着,糾纏着……
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他的心在不受控制地跳動,那女子眸中的悽迷憂傷徹底震撼了他。那一刻,他便決定,無論如何,他都要虜獲她的芳心,這一生一世,他都要保護她,憐惜她。
這,大約就是人們常說的一見傾心吧。
或者是他熾熱的眸光嚇壞了她,那女子秋水星眸裡瞬間溢滿了驚詫和倉惶,匆忙轉身,如受驚的小鹿般消失在桃林深處。
待他越過小溪,她已不知所蹤。他在桃林中追蹤良久,發現了一處禪院————靜心庵。
於是便猜測那女子定是入了禪院,庵中的小尼姑也告訴她庵內住着一位小姐,喜穿白衣,是御醫白露的千金小姐,名叫白流霜。
可嘆,那女子並不曾入那靜心庵,而他,卻誤以爲是她,回去後便求父皇賜婚,結果錯娶了白流霜,錯失了傾心的佳人。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派人尋找她,可是佳人卻芳蹤渺渺。所以,他才策劃了這一次比舞大賽,爲的是找到她。她的舞跳的那樣好,沒道理不來參加。
可是,眼見得一個個出場的姑娘濃妝豔抹,紅衣彩袖,雖說也是舞姿優美,貌美如花,但哪裡及得上她的傾城風姿。
直到最後一名姑娘跳完,還是沒有她的身影。
她……竟是沒來,難道,此生註定再也尋不到她了嗎?
百里寒的心,好似陷入了無邊的夜。
“王爺,比賽已經結束,您該選出勝者了。”張佐輕聲說道。
百里寒懶懶地揮了揮手,道:“讓觀舞者自己選吧。”他沒有心情了。
帳篷外喧鬧着,終於選出了舞姿優秀者。
“王爺,您還去不去發賞金,大家都等着您呢?”李佑看出百里寒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問道。
百里寒緩緩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衣衫,緩步走了出去,賞金還是要發的。
流霜默立在柳樹下,本來要走,卻看到百里寒從帳篷中走了出來,身後,跟着張佐李佑。
今日,他穿了一身絳紫色廣袖長袍,腰束一抹金色鑲珠帶,華麗高貴。他的氣質是清逸的,不管穿什麼顏色的衣衫,都是出塵脫俗的,他就那樣緩緩走向了高臺,廣袖低垂,在風裡搖曳着,吸引着衆人的目光。當他站在高臺上時,淡淡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爲他罩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此刻的他,又多了一種令人敬畏的霸氣。
他的臉上,始終掛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淡若輕煙,卻又令人迷醉。
流霜緩緩轉過身,何必再看,多看一眼,心便要沉溺一分。
百里寒站在高臺上,目光淡淡地從眼前的佳麗臉上掃過,環肥燕瘦,但,就是沒有他傾心的佳人。心中憂嘆一聲,轉身接過張佐遞過來的盤子,將賞金一一發給那些姑娘們。
他的目光不經意一掃,發現底下的人都在仰望着他,此刻,他是衆人視線的焦點。
但是,除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白裳女子,凝立在一棵老柳樹下,背影纖細婀娜,只有她,沒有望向他。
心,瞬間好似沸騰的水,不斷冒着泡泡。
是她嗎?一身白裳,飄逸脫俗。
他忽然將手中的盤子放到張佐手中,縱身掠下高臺,如同雄鷹展翅一般,飛向她。
猶若一石擊中千層浪,安靜的人羣瞬間喧鬧起來。衆人眼睜睜看着百里寒猶若大鳥般從他們頭頂掠過。
流霜聽到了喧鬧聲,但是她沒有回頭,對紅藕低聲道:“走了!”但是紅藕卻沒有動,傻了一般佇立着。
流霜驀然回頭,便看到了百里寒,他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的,他靜靜立在她身後,眸中有着深深的驚喜和期待。但是,在她回頭的那一刻,這些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深深的失望,與洞房那一夜的表情一般無二。
流霜的心好似被一根刺扎中,疼得抽搐,流霜發誓,這一世,她再也不要從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百里寒倚在樹幹上,有一種天地失衡的感覺,繼而,心中漫過一陣錐心的失望,又錯了!
錯也就罷了,爲何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