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將那些兵士的毒解完,流霜徹底累壞了。她躺在軍帳內的牀榻上,一動也不想動。阿善卻忽然走了進來,一把拽起流霜就要走。
“你做什麼?”流霜氣惱地問道,她現在可是很累的。
“走!”百里寒簡單地說道。中毒之事雖然解決了,但是他知道事情絕不是這麼簡單,以他的推測,暮野必會發起襲擊,一會這裡勢必會有一場大戰。而且,段輕痕的命令已經下來了,嚴禁走動,嚴禁說話,這絕對是誘敵之策,他不能讓流霜呆在這危險之地。
流霜心中一沉,她很快也想到了這一點。
但是,此時,她也是軍中一員,雖不是兵士,但,她還是覺得逃跑是可恥的。何況,一會兒這裡雙方交戰,勢必會有很多人受傷,她應當留下來,搶救傷員。這本是她來軍中的目的,不是嗎?
可是,她不能讓阿善深陷險地,他本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野人。
“阿善,你快走吧!能走多遠走多遠,不要管我!我是決計不會走的!”她斬釘截鐵地說道,一邊說,一邊向外推着阿善。
百里寒回頭瞪着流霜,他真想將她打昏,直接將她扛走。但是,他最終沒有那麼做,他選擇了尊重流霜的選擇。當然,他也不會走,他會留下來護着流霜的。
流霜見自己根本就推不動阿善,着急的直跺腳。阿善卻不緊不慢地躺在了臥榻上,閉目養神,一副不打算再理她的樣子。
流霜無奈地搖了搖頭,就在此時,只聽得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嘟嘟響了以來。遙遙聽到馬蹄聲滾滾而來。
流霜心中一驚,敵軍這麼快就來了嗎?
接天連營裡剎那間一片沸騰,埋伏在樹林裡,營帳裡,河岸邊的兵將手拿刀槍劍戟衝殺了出來。
暮野端坐在馬上,身後碩大的王旗被風吹的獵獵作響。他一身滾着金邊的黑衣,盡顯霸氣又張揚。如鷹般銳利的雙眸望着眼前一大片死沉的連營剎那間好似復活了一般,雙眸微微一眯。
望着那些憑空出現的兵將,瞬間的驚異過後,他的脣邊反而涌上一眯譏誚的笑意。雖說兵不厭詐,但是他暮野向來都討厭這些陰謀詭計,因爲他相信自己的實力。
昨夜一個奇怪的人送給了他一封奇怪的信,告知他段輕痕的軍隊已經全部中毒。他自然不信,是以派出了好幾撥探子來探營,沒想到是真的。
思緒良久,他終於決定帶了兩千精兵前來襲擊,想要生擒了東方流光。如今,看到驀然衝出來的?國兵將,他心中不驚反而釋然了。
他喜歡真刀真槍的打,若是?**隊真的全部中毒,他勝得也太卑劣了。好在他帶來的兩千精兵不是泛泛之輩,是一直隨着他征戰多年,可以以一當十的兵。就算段輕痕有幾萬精兵,他也不怕。
當下,朗聲命令號兵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隨着羊角嗚嗚的響聲,激戰開始。
這是一場殘酷的戰事,雙方兵將都是死傷無數,高坡上,不一會兒便成爲了人間地獄。
流霜聽着外面的廝殺聲,內心深處忽然涌上來一股恐慌。她飛速奔到醫帳中,但見醫帳中傷兵的人數越來越多。流霜洗淨手,馬上投入到搶救之中。
不到一刻鐘,有人過來傳令,讓傷兵們先拔營後撤。
暮野的兵將人數雖然不多,但是爲了突圍,個個如狼似虎,眼見得就要攻到了高坡上的連營。
後方留下來的兵將得到撤令,馬上用擔架擡了傷兵,流霜隨着傷兵和幾位軍醫向後撤去。
路上眼見得處處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紅色,血紅色,到處是紅色!
死人,滿地的死人!
那血紅色刺激着流霜的視覺,血腥味刺激着流霜的嗅覺,那廝殺聲刺激着流霜的神經。
她腦中忽然轟的一聲,有血霧漫天涌了過來,籠罩住了她,似真似幻,她似乎忽然變成了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小孩子,孤獨寂寞地站在一地血腥之中。而那些屍體,竟然都是親人的屍體。
不!
她忽然慘呼一聲,腦中疼痛的厲害,她雙手抱頭,玉臉上現出驚恐萬狀的表情。
百里寒見狀,心中一驚,他知道流霜不是膽小之人,怎會有這樣的表情。
“霜,你怎麼了?”百里寒嘶聲喊道,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已經流利地說起了話。
流霜更沒注意到,她只覺得腦中忽然好似排山倒海一般,無數個場景紛紛涌來。
血流成河的宮殿,如狼似虎的兵將,一望無際的花海,花海中哭泣的女孩,那一把將她從花海中抓出來的邪惡的手……
無數個場景走馬燈一般上演着,流霜只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疼,她捂着頭踉蹌着幾乎跌倒在地上。
百里寒一把抱住了她,驚呼着:“你到底怎麼了?”
紀百草和程軍醫都在忙着照顧傷員撤退,根本沒有注意到流霜這邊的異樣。
百里寒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如擂鼓般劇跳着,雙目瞪得血紅。流霜卻宛如瘋癲了一般,眼神沒有焦距,她忽然驚叫一聲,昏厥了過去。
“紀軍醫,你看看,她怎麼了?”百里寒抱着流霜,衝到紀百草面前,大聲喝道。
這一聲高喊似乎比那激戰的廝殺聲還要響亮,剎那間衆人的動作都有些微的凝滯。紀百草聞聲回頭見到昏迷的流霜,心中一驚。將手搭在流霜的手腕上,細心診脈。
“無事,她只是受了刺激,可能是從來沒見過這麼殘酷的戰事吧!待甦醒後就沒事了,你不要着急!”紀百草有些奇怪地看了百里寒一眼,沒想到這個一向不說話的人,竟然說起話來字字擲地有聲。
流霜感覺到自己好似在昏睡之中,又好似是清醒的。腦中一幕幕場景掠過,似乎是真實的,又似乎是在做夢,到最後,流霜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了,是那個錦衣華服的小小公主玉染霜,還是素衣翩然的白流霜。
她只感到冷,感到恐慌,感到孤獨,感到害怕……
暮野擡頭望着涌來的越來越多的?國兵士,知道自己今日很難取勝,若不及時回撤,勢必會埋骨於此。當下,帶着僅剩的幾百精兵向後撤去。
洮河的戰船,已經被?國兵將燒成灰燼,但是,他留在對岸的左將軍已經率領兵將前來接應,此刻,只需撤到河畔。
身畔幾個良將開路,一直向河畔撤去。好不容易廝殺到河畔,迎面一抹藍影騎在馬上,衝了過來。
藍衣翩然,黑髮飄蕩,竟是東方流光親自出馬了。原以爲他貴爲太子,不會出戰,卻不想他等在這裡。
暮野雙眸一凌,眸中寒光閃爍。
段輕痕神情凝重地端坐在馬上,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悽楚的表情,他的雙眸越過無數?**隊的屍首,凝注在暮野的臉上,冷冷說道:“可汗,我想這血流成河的場景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何不及時放手,和我國簽訂互不侵犯的條約,流光必可放可汗一條生路。”
暮野仰天傲笑道:“東方流光,你以爲你勝了嗎?本王早就等你出馬了,何不痛快一戰,要我收手,是天方夜譚。”
段輕痕胸臆中涌起一股怒氣,今日必要生擒暮野,逼他簽訂合約。
當下,身形從馬上躍起,在空中邁着奇幻的步伐,如一道藍虹,向暮野飛去。
暮野淡笑一聲,揮劍一擊,只聽得金鐵交鳴聲中,他的身形微微後退了兩步。
只不過是一招,他便感到,東方流光的功力和自己是不相上下。當下,心中一凌,不敢輕敵。
段輕痕一擊不中,劍氣如虹,一招招,一式式,狠辣無情。因誓要生擒暮野,所以用了十分之力。
暮野酣戰良久,功力雖有些凝滯,但他這個人,是遇強則強的,久未逢對手,忽然對上了段輕痕這個勢均力敵的敵手,精神忽然一震,竟然凝起真氣,和段輕痕酣戰在一起,絲毫不見疲態。
兩人廝殺在一起,身畔的兵將也戰在一起。
“可汗,我們撤吧!不要戀戰。”暮野的右將軍忽然大喝一聲,將暮野震醒。他望着人數越來越少的兵將,知道再戰下去,己方必敗。
當下,虛晃了幾招,向着河畔逃逸。這真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活了二十多年,他還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
段輕痕豈容他遁走,劍招凌厲,招招逼向他。暮野拼着受了一劍的可能,忽然騰身躍起,向着河中落去。
?軍待要再追,前來接應暮野的戰船已到,船上兵將弩箭如蝗,只向他們射來,竟然不顧那些還沒來得及躍入河中的天漠國兵士。
暮野已經被成功救到了戰船上,迎着長風,擡起未受傷的右手向段輕痕揮了揮!
段輕痕望着漸漸遠去的戰船,知道此戰不能生擒暮野,日後,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獵獵長風將他的一襲藍袍蕩起,他仗劍凝立河畔,心中一片愴然。
一直到天黑,流霜才從昏迷中甦醒過來。
當她睜開眼時,百里寒心中突然一滯,流霜似乎和之前不同了。她的一雙清眸雖還是清澈的,但是眼底卻隱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煙水,好似籠罩了霧氣的秋波。
她的目光從百里寒身上掠過時,他頓覺有一股冷冷的氣韻襲來。那氣韻好似能將他凍僵。
她究竟怎麼了?
百里寒不懂,只有流霜知道,她再也不是白流霜了,她是玉染霜。
十年前的記憶清清楚楚地回到了她的腦海中,她記起了一切。
記起了自己本是羽國公主,記起了慈愛的父皇和母后,也記起了那一場慘烈的叛亂。
十年前那一幕一幕,就如同烙入鋼鐵的字,伴隨着灼熱和刺痛,刻骨銘心地在腦海中甦醒。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日,是她七歲的生辰。因爲她生性淡薄,是以父皇母后爲她在後花園擺了一個小小宴席,並未請別的什麼人,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不,是四口,母后的腹中,還有一個孩兒,一個她永遠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的孩兒。
她記得,那些飯菜都是父皇和母后親自下廚做出來的,但是,她沒來得及嘗上一口。
她穿了一席自己最心愛的白裳,梳了一個最別緻清新的新月髮髻,在父皇母后面前撒嬌良久,然後,便抱着自己最心愛的瑤琴,端坐在亭子裡撫琴。
天上微雲舒捲,園中花開馥郁,清澈的琴音在空氣裡淡淡流淌,那時的她,是幸福的。
可是,她不知,幸福竟是那樣的短暫。
那一曲還沒有奏完,她便看到了慌亂奔進來的衣衫凌亂的宮女們,她們哭泣着在喊叫,在說着什麼:亂了,亂了,東方旭日來了,快躲躲。
那時,她並不懂宮女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母后的臉卻在一瞬間變得慘淡起來,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向她奔了過來,將她一把拽了起來。
她一呆,手中的瑤琴“哐當”摔在了地上,母后焦急地在她耳邊說:“快逃,母后的宮中有密道,在牀後!”
母后的話還沒說完,她便聽到了廝殺聲,哭泣聲,疾呼聲,奔跑聲,那種不和諧的聲音,將美好的一個午後徹底破壞了。
她心中忽然涌上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來不及了,向花叢裡跑,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躲到了天黑,就從花園裡後門逃出宮去。”父皇奔了過來,一把將她扯到了花叢中,然後牽着母后的手,一起將那些衝進來的兵士引了開去。
她在花叢中,看到那些兵拿着刀劍向父皇和母后追去的兵將,那時,她不懂,爲何,他們要追父皇和母后,他們,不是父皇的兵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