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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夜晚的西京,黑濛濛的,沒有燈光,只有天邊的冷月和街邊住房中透
出的點點燈火,將她單薄的身子在街上投下一個同樣單薄的影子。
這次流霜扮的是一個女子,一個相貌普通的女子,一身粗布舊衣,梳着兩
個麻花辮,揹着一個破舊的行囊。
終於逃離開他了。心頭涌上來一股淡淡的情緒,很複雜,她竟品不出是什
麼滋味。但是,她知道,那絕不是喜悅。
秋夜的風很涼,流霜感到有些冷,她急匆匆在街上走着,先要找到一個客
棧安身才好。明日必須出城,西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流霜走的太急,寂靜的夜裡,幾乎可以聽得見她急促的腳步聲。
“白姑娘,怎麼走的這麼急?”暗夜裡,這聲問候忽然憑空響起,嚇得流
霜不自禁頓住了腳步。
轉首看去,街邊的大樹下,竟站立着一抹魅影。她走的太急,方纔竟沒有
覺。
月色透過疏枝碧葉在那人身上打下重重陰影,看不清他的臉,直看到一身
黑衣在風裡曼卷着。他是誰?怎會知道她的姓?
流霜壓住心頭的狂跳,轉身向迴路走去,她決定不理他,此時,她可不能
承認了自己便是白流霜。
那人卻腳步一移,擋在了她的面前。
明月清光冷冷照在他的臉上,不,確切地說,是照在那張鬼面具上。
鬼面秋水絕。
原來是他!
逃來逃去,終究要落到他的手中嗎?
流霜想起離開前左遷說的話:殿下對姑娘的情意,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姑
娘若是依舊留在殿下身邊,反倒是危險的。而且,若是有心人擄了姑娘,和殿
下講條件,就是要求殿下棄了江山,我想殿下也會答應的。所以,還是請姑娘
離開,徹底的消失。
徹底地消失,她卻沒做到。
但是決不能落到秋水絕手中。
流霜手腕一反,從袖中取出她研製好的毒藥,捏在手中。
“我並不姓白,你認錯人了吧!”流霜一副驚嚇萬分的樣子,擡足便要離
開。
秋水絕發出一聲冷笑,忽然伸手向流霜抓來。
流霜穩住心神,伸手一揚。然而,她的動作終究是慢了一點,藥粉皆揚在
了秋水絕的寬袖之上。
秋水絕心中不免一驚,怎麼也沒想到流霜手中還有毒藥,若不是見機的快
,他今夜便要栽在這個小女子手中了。
眸光忽然一冷,毫不留情地抓起流霜的衣襟,封了流霜的穴道。一點也不
憐惜地將她夾在腋下,向着街角上的一輛馬車走去。
流霜似乎是在做夢,又似乎是清醒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知道自
己時而躺在馬車上,時而被裝在箱子裡,就像是貨物一般,被人搬來搬去。
也不知這樣昏昏沉沉過了多久,她緩緩醒來,眼前一片昏黃,她看到自己
躺在一輛馬車內。
車內,一人背對着她坐着,一身黑色布袍,烏髮用木簪鬆鬆挽着,姿勢慵
懶,儀態閒雅。
流霜憶及昏迷前的記憶,知道眼前之人必是秋水絕,可是這背影爲何莫名
的有一絲熟悉?
秋水絕似乎是感知到了流霜的目光,轉過身來,猙獰的鬼面上沒有一絲表
情。
“秋水絕,要殺便殺,你這是要帶我上哪裡?”流霜咬牙問到。
秋水絕隱在面具後的瑰麗黑眸微微一眯,冰冷的指尖輕輕觸到流霜白嫩的
臉頰上,冷冷道:“你想死?不過,本宮主卻不打算殺你了,因爲,留着你,
會有更大的用途的!”
果然,秋水宮不是簡單的殺手組織,如今她知道師兄對自己的深情,自然
不會輕易讓自己死去的。
流霜心中一寒,真不知自己落入到這魔頭手中,會經受怎樣的折磨。但是
,這些她都是不怕的,怕得就是他真的拿自己去威脅師兄。
“怎麼,”秋水絕望着流霜冷凝悲悽的玉臉,語氣淡淡地問道:“你是在
心疼哪一個呢?東方流光?還是百里寒?”
流霜神色一僵,眼前閃現出百里寒昏睡前那一瞬間眸中的驚異和心傷。還
有師兄那因爲守護了她多日而憔悴的面容。流霜忍不住合上眼,兩顆珠淚從眼
角滑落。
“哭了?果然是情深啊!”秋水絕指尖一探,挑起了流霜的下巴,欣賞着
她珠淚漣漣的玉容,冷酷地說道。只是就連他自己也沒發覺到,他的聲音裡竟
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微顫音。
她垂淚的玉臉,好似帶雨梨花,清麗中透着一絲悽美。看的秋水絕心頭不
自禁滑過一絲心酸和不忍。
流霜卻冷冷挪開他的手指,擦乾了臉上的淚痕,轉首不再看他。
情之一物,他這個殺人如麻心冷似鐵的魔頭怎會懂?
馬車顛簸,流霜掀開窗簾,望向車外,卻見山勢連綿,道路險阻。這樣的
地方,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而且,?國多山,流霜根本不知道此時置身何地!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流霜低聲問道。
“秋水宮!”秋水絕沉聲答道,閉眼靠在榻上假寐。
原來他擒了自己卻是要回秋水宮,不知他抓了自己,要做什麼,是要拿自
己對付師兄嗎?他既是羽國舊部,想來,和師兄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吧。他的過
往,也應當是極其悽苦的吧。
流霜靠在車廂裡,胡亂想着。
不知不覺竟也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到了午後,馬車依然在行駛
,只是比之方纔的速度又慢了很多。
終於,漸行漸緩的馬車停了下來,趕車的馬伕稟告,道:“宮主,到了!
”
秋水絕哼了一聲,從榻上拿了一塊黑色錦帕仍給流霜。流霜愣了愣,隨即
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錦帕將自己的眼睛遮了起來。
這大約對她已經開恩了,不然他或許會直接將她點暈的。
眼睛蒙了錦帕,暈暈乎乎地跳下馬車,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牽着她,向前
面走去。
流霜心內一寒,一把甩開,卻聽到秋水絕冷若冰霜的聲音悠悠傳來:“若
是想摔到山下,粉身碎骨,你就自己走!”
流霜心中一驚,不到萬不得已,她還不想死。怔怔站在那裡,任那雙手牽
着她,向前走去。
秋水絕雖然人極冷漠,但是手倒是極溫暖,包裹着流霜的小手。
流霜心頭升起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這是一個殺手的手,這是一個謀反者
的手,這隻手隨時都有可能殺了她。
可是她卻任由他牽着她的手,無奈地向前走着。
流霜感到一直在走下坡路,隨後變成了平地。平地纔不過走了幾步,秋水
絕忽然停了下來,然後,流霜隱隱感到一股身畔疾風掠過,緊接着便聽到巨大
的咯吱咯吱的響聲,似乎是機關開啓的聲音。
然後,流霜感到秋水絕又躍了回來,這次卻不是牽着她的手,而是再次將
她夾在腋下,施展輕功,向上飛躍着。
流霜感到吸入肺腑間的氣息極其幽涼,周遭似乎是雲霧繚繞。
路途非常之長,似乎過了很久,秋水絕終於放下了她,流霜感到自己的雙
腳再次踏到了堅實的大地上。
眼睛上的錦帕被秋水絕拽了下來,流霜但覺的眼前一亮。
午後的陽光柔柔地照耀着,置身之處似乎是一處山谷,低矮的灌木,柔軟
的青草,一片翠綠。青草中,偶爾有幾朵紅紅白白的野花點綴其中。還有野兔
在草叢裡吃草,似乎也不怕人,見了他們,依舊大搖大擺撒着歡。
這裡的空氣和方纔嗅到的那種陰森溼冷的空氣是不同的,而是溫暖如春,
帶着溼潤的泥土氣息。
沒想到秋水宮竟然是在這樣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
流霜目不暇接地隨着秋水絕沿着青草中的一處小徑向下走去,走了一會兒
,眼前一大片花海呈現在眼前。
流霜一戴,不覺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花,是她叫不上來名字的品種,似乎從未見過,又似乎熟悉的很。
那些花樹花開極繁,花朵大約有拳頭大,皆是紅色,重瓣的,開的極其璀
璨。一株這樣的花樹或許不稀奇,稀奇的是,那麼一大片。開的雲蒸霞蔚,好
似燃燒的火。
秋水絕帶着流霜在花海里繞來繞去,一直向前走着。
流霜但覺得頭忽然痛了起來,不知是因爲那馥郁的花香,還是別的什麼原
因,直覺的腦中似乎有一團白霧在瀰漫,而偶一根針,呼嘯而來,似乎要將那
白霧刺開。頭疼的厲害,而身子開始感覺到冷。
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一陣陣的笑聲,是小女孩的笑聲,在花叢裡,笑得那
樣悲痛。不知爲何,紅色的花海似乎幻化成了一片血海,那血,似乎在漫流。
那是她自來到凌國後,經常做的噩夢。每到白天,這些夢就會消失的無影
無蹤,是以,流霜從來沒將這夢當作一回事。而此時,在這樣日光照耀的白日
裡,她又開始做夢了嗎?
不!她明明是清醒的,不是夢。
流霜的額上開始冒冷汗,她拽住秋水絕的衣角,緊緊地抓着,喘息着問道
:“你聽見哭聲了嗎?一個小女孩的哭聲!你看到血了嗎?血――”
秋水絕頓足回望着她,對她的反應極是奇怪。
“你怎麼了?哪裡有哭聲,我怎麼沒聽見,你不是要耍什麼花招吧!”他
眯眼瞧着流霜,冷冷地說道。
秋水絕的聲音好似一根尖刺,刺入到流霜的夢境裡,流霜好似猝然驚醒一
般,疑惑地望着秋水絕冷冷的眼眸。
眼前日光搖曳,花海隨風搖曳,說不出的美麗。
方纔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覺,是存在她腦海中的幻覺。
流霜定下心神,淡淡問道:“這是什麼花?”
秋水絕奇怪地望着流霜道:“這是茶花,你不認識嗎?這可是凌國特產的
花。”
茶花,流霜疑惑地念叨着這個名字。
流霜也是愛花之人,對於花的品種,也是所知不少,唯獨沒聽過茶花,自
然更沒見過茶花了。雖然這是凌國特產的花,但也沒道理她聽都沒聽過啊!
“這花,還有別的顏色嗎?”流霜淡淡問道。
“有,白色,黃色,紫色,還有許多種,不過我們獨獨栽種紅色。”秋水
絕目光幽冷地說道。
“爲什麼?”流霜不自禁地問道。
“因爲,他的顏色――讓我們時刻銘記着仇恨!”秋水絕冷聲說完,脊背
僵冷地向前走去。
流霜怔怔地愣在那裡,想必秋水絕的家人便喪生在十年前的叛亂中吧。仇
恨,這世間的仇恨誰又能說的清楚呢,他爲了報仇,或許會害更多的人流血。
那些人又要去找誰復仇呢?
過了花海,再通過一片林子,前方現出一片平坦的空地。
空地上,竟是粉牆連綿,麴院迴廊,閣樓林立。
秋水絕帶着流霜繞過一帶帶粉牆,再穿過一處林子,到得最後一派院落前
。
這處院子皆是石塊壘成,看上去自然而粗狂,想來是秋水絕的居所。門前
早有幾個侍女迎了上來,畢恭畢敬地道:“恭迎宮主回宮!”
秋水絕目光冷凝地在每個人臉上環視一圈,冷冷哼了一聲,舉步進了院內
。
“將這個女子暫時關在西屋內!好生看管着,被讓她逃了!”秋水絕冷冷
下着命令。
“是!”幾個侍女心驚膽顫地答道。
流霜聞言,脣角不覺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到了他的老巢,他竟還擔心她
逃走,真是對她太高瞧了。
西屋是用山石所壘,那些山石未經打磨,依石勢所壘,倒也極是自然。
西屋內除了有一張牀外,其他的便是書,很多本書堆整整齊齊堆在石案上
,還有一張石椅子。
這大約是秋水絕的書房,流霜倒是沒想到,秋水絕的書房竟然如此簡陋,
他掙得錢呢?想來都做了招兵買馬的用途了。
流霜也覺得累了,本想躺到石牀上歇息,但卻睡不着,大約在馬車上睡得
久了,也或許是到了一個新鮮之處,心情太多緊張。
翻了翻石案上的書籍,大多都是流霜看過的,頗覺無聊。看着日頭漸漸偏
西,流霜腹中開始飢餓,但是,卻沒有人來送飯。想來是秋水絕沒有吩咐,也
便沒人管她。
流霜只得忍着飢餓,坐在幽冷的屋內。實在無聊透了,流霜竟是發現石案
下,竟然放着一件用分色錦緞包裹的物事,看形狀,似乎是一架琴。
這屋內的擺設如此簡樸,就連牀上的被褥也是粗糙的棉布,而這件物事,
竟是用如此珍貴華麗的粉色錦緞包裹着。
是不是琴呢?流霜好奇心起,忍不住將那層錦緞拆了下來。
果然是一架五絃琴,很小巧,是女子專用的那種。琴身是用極名貴的紫檀
木所作,散發着幽淡的令人心靜的檀香。
流霜一眼望去,便對這架琴莫名的喜愛,忍不住輕手一勾,只覺得琴音極
是清越無暇,真是一把好琴。
反正閒着也是無聊,流霜忍不住將琴擺在地上,跪在琴前,開始撫琴。
琴是好琴,撫琴的人又是琴中高手。
琴音清越澄澈,音調脈脈流淌,流霜奏的是一曲:嘆流水。
琴音初時還是嘆流水的音調,如潺潺流水,如脈脈春風。
不知爲何,奏着奏着,流霜的腦中忽然又開始升騰起一團團的白霧,又是
血,漫天的血忽然隨着琴聲涌了上來。
流霜尖叫一聲,玉指卻一絲停止的意思也沒有,五指一輪,琴音忽然變得
尖銳起來,早已不再是嘆流水的曲調。
此時的琴音,好似一直瀕臨死亡的鳥在悲鳴,又好似失了親人的雛鹿在嗚
咽。
流霜的手在抖着,身子也在抖着,眼前的霧氣似乎正在悄悄散去,有許多
人的影子涌了上來,似乎是陌生的,又似乎是熟悉的。
就在此時,一股勁風襲來,似乎是有人窗了進來,接着頭皮一疼,流霜的
身子從琴面上飛了起來,摔到了牆角處。手指被琴絃割破,滴着血,疼痛令流
霜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擡眸望去,看見秋水絕臉上的鬼面具,此時,那鬼面具愈發的冷氣森森
,隱在面具後的黑眸中,浸透着一片黑暗的殺意。
他一步步走到流霜面前,雙手握拳,格格作響,冷聲道:“別以爲你還有
利用的價值,我便不敢動你。你若再動此琴,我必讓你痛不欲生。”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把古琴,用袖子細細擦拭着方纔流霜沾上去的
血跡。血早已滲透到了木製中,秋水絕似乎極是憤恨,冷眸再一次向流霜望去
,似乎恨不得見她生吞活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