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停了。
“現在大概什麼時辰了?”憬兒擡頭望着天,雲層厚密,看不到太陽的位置。
“許是午時不早了。”南軒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手心朝上,沒有接到雨點,雨真的停了。
“怪不得我都覺得餓了。不知道待會兒還會不會下雨。”憬兒猶豫着要不要和南軒去曉軒,若是去了,至少待個把時辰,再回去,時間就有些晚。她想了想,接着說:“今天天氣真是不巧,在這裡耽擱了那麼久,我就不和你去學琴了。”她打趣地笑笑,又道:“我好不容易扯了謊出來,回去太晚會被懷疑的。”
扯謊?懷疑?雖不知她說了什麼謊,但南軒忽然意識到,畢竟她是有夫之婦,而且她的夫君是他的兄長,不管他們夫妻感情如何,他和她之間已然存在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她雖有趣,他卻不該感興趣。算了,該感謝這場大雨,讓躁動的人們都冷靜一下。
“哦,那好,等你有時間了再去吧。這樣,你剛纔說你餓了,我們就近找個地方簡單吃點東西,怎麼樣?”南軒提議,自我安慰地想:簡單吃頓飯總不算過分吧。
“也好。我知道西邊有條街,街上有個麪攤的油潑面挺好吃,不過剛剛下了雨,可能沒有出攤;其他地方我就不清楚了。你是不是也餓了?”憬兒心想:“他到底是什麼人,都不問我和太子府到底是什麼關係;也不怕招惹我,萬一得罪太子府染上麻煩怎麼辦?不過聽他的口氣像是經常接觸達官貴人,許是背景不差。唉,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他哪裡有招惹我?分明是我要來找他。這個時辰我若回去,朔宸知道怕是會疑心,若我真是去了秦府,好不容易求來的出府機會,怎會不吃午飯就回去?”
“是有點餓。你想吃油潑面?”南軒微微蹙眉,面露難色。
“嗯——吃什麼都行。”憬兒不過隨口一說,吃什麼不打緊,關鍵是能吃飽。
南軒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去,順路吃點東西。”
憬兒點頭稱好,旋即二人同行,一路閒聊,一直走到煙花巷,南軒突然停住了腳步。
“這不是煙花巷嗎?”憬兒不解,見南軒意欲拐進巷子,臉上掛滿問號,問:“大白天到這裡吃東西?。
“跟我來便是了。”南軒引着憬兒拐進了煙花巷,又七拐八拐到了一處狹窄的衚衕。
“這是哪裡啊?”憬兒跟在南軒身後觀察着周圍的景物,這條衚衕不像常有人來的樣子。
南軒停在一處宅院門前,湊近憬兒耳側輕聲說了三個字:“碎月樓。”
“嗯?”憬兒略顯驚訝,左顧右盼,道:“上次來不是走的這裡呀。”
“這是後門。”南軒輕叩門扉,憬兒暗笑:逛青樓還要走後門。
不一會兒,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打開門,看到南軒,恭敬地道了聲:“公子您來了。”
南軒徑直走進門,邊走邊與女子說:“讓廚房煮兩碗麪送上樓來。”
“面?”女子不敢確定。
南軒“嗯”了一聲又補充說:“油潑面。”
憬兒見女子略顯爲難,覺得不好意思,忙衝她擺手道:“不是油潑的也沒關係,清湯也可以,最好加個雞蛋。”女子看了看憬兒回以一個微笑,又衝南軒點頭說了聲“是”,接着去了廚房。
南軒帶着憬兒穿過小院上了樓,憬兒絮叨:“你帶我到碎月樓,萬一碰到那天晚上彈琴的那個姑娘怎麼辦?萬一她認出我,豈不是很尷尬?”
“沒事。”南軒回頭衝她一笑,接着敲開一扇房門。
開門的正是楚月,她看到南軒帶着憬兒過來,驚訝地道:“公子,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憬兒見狀忙躲到南軒身後,心裡尷尬,暗暗希望楚月不要認得她。
“和朋友吃點東西,不想太招搖,就到你這裡來了。剛剛我和琉霜說了,讓她去和廚房說一聲做兩碗麪過來。”南軒語氣平和,似與楚月熟識。
“好,你們先坐。”南軒和憬兒進了屋,楚月接着道:“我去幫一下琉霜。”南軒點頭,楚月關好門出去了。
憬兒撫着心口舒了口氣,小聲與南軒說:“她好像沒有認出我哦。”
南軒嘴角輕揚,給憬兒倒了杯茶,道:“她每天見的人那麼多,不會記得你的。”
“你們認識啊?”憬兒一臉好奇。
“我是常客。”南軒笑笑,語罷憬兒投來鄙夷的目光,他接着道:“爲什麼這樣看着我?”
“突然覺得你好神秘。”憬兒託着腮細細打量着南軒,他輕哼一聲,說:“我還覺得你神秘呢!”
憬兒攤手,嘟囔了一句“彼此彼此吧”。
楚月帶着滿腹疑惑到了廚房,催促琉霜和廚房的人:“你們快點兒……”
琉霜拉近楚月到一邊,低聲詢問道:“小姐,那個女的是什麼人?我看着像是那天晚上鬧事的那個,公子當真認識她?”
楚月搖頭,“不知道”,她原以爲那天晚上南軒之所以拽走那個女人是嫌她鬧事,而今看來似乎沒那麼簡單,她沉默片刻,囑咐道:“公子不愛吃麪,煮碗玉米羹吧,再切一碟醬牛肉,上一份蒸糕。”
琉霜點點頭,照楚月的話去安排。
少時,飯菜端上了樓,憬兒滿臉歡喜,嘆了一句“好豐盛”。
楚月淺笑,衝南軒微微點頭,道:“二位在此慢用,我們先出去了。”語罷帶着琉霜出門下了樓。
憬兒聞了聞香噴噴的面,二話沒說,動起了筷子。南軒淺笑,瞥見楚月房中的琴,對憬兒說:“你慢慢吃,我彈首曲子你聽,怎樣?”
“好啊好啊!”憬兒一邊嚼着面一邊興奮地點着頭。
楚月和琉霜坐在樓下的小院裡,聽到屋裡傳出琴聲,琉霜看向楚月,弱弱地說。“小姐,那個女人——公子好像對她很好。”
楚月無言,且聽南軒彈琴。自打她“出師”之後,便很少能聽他彈琴。而今再聽,說不上歡喜還是憂愁。
“你的琴彈得真好,回頭我真的要找你學琴哦。”吃完飯,憬兒猶在讚歎南軒的琴聲,二人一起下樓,南軒溫柔一笑,說:“讓琉霜送你到巷口,你自己回去吧,我在這兒再待一會兒。”
天空雖然陰沉,他的笑卻讓人心中晴朗。憬兒“嗯”了一聲回以同樣溫柔的微笑。
“姑娘請。”琉霜引着憬兒離開。關了門,楚月忍不住問:“公子,她到底是什麼人?”
南軒哼笑一聲,漫不經心地說:“我嫂子。”
“啊?”楚月聞言眉頭皺成一團,愣愣地看着南軒。
上了樓,楚月去換了壺茶,回來給南軒倒了一杯,他輕輕吹了吹茶湯,問:“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有。肅封那邊來的消息”,楚月坐下來,又給自己倒了茶,說:“武長勝暴病,恐時日無多。”
“哦?”南軒先是一驚,接着撇嘴一笑,冷哼一聲,將茶盅的茶水一飲而盡,饒有趣味地說:“那徐秋嬋豈不是要成寡婦了?”
“公子,您不關心時局倒同情那個丫頭,您可真是多情!”楚月一臉愁容,語氣多有埋怨。
南軒走到窗前,稍稍打開窗戶,往遠處看去,試圖尋覓憬兒的蹤影。他嘴角揚起一絲神秘的笑,輕聲道:“我當然關心她。恐有好戲看了。”
“太子妃……”憬兒回到住處,一進屋楮桃正要和她說話,但話剛到嘴邊她已走到北窗,一把推開窗戶,接着朔宸在窗外衝她道了聲:“回來了?”
憬兒嚇得差點跳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憬兒撫摸着心口,心跳地飛快,像做了虧心事被人發現一般,臉突然紅起來。
“趁你不在我來看看我的花草有沒有被你養死。”朔宸語罷繞回屋裡,接着道:“憧兒怎麼樣?還好嗎?”
“嗯”,憬兒垂下腦袋不去看他,撓了撓頭,小聲道:“挺好。”
“中午吃的什麼?”朔宸就桌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副要長聊的樣子,憬兒見此情形,大聲道了句:“要你管!”
朔宸剛入口的茶差點嗆出來,聊意全無,道:“火氣這麼大!我看你這院子里長了不少蒲公英,你那麼喜歡挖草,正好可以挖了煮水喝,清熱解毒,去去火。”
“哦。沒事了?沒事趕緊走,我想睡覺。”憬兒趴在桌子上,順手拿起朔宸剛剛用過的茶杯,把餘下的茶水往門口潑了去,道:“別用我的茶碗喝水。”
朔宸撇撇嘴,衝楮桃冷聲道:“回頭給你們太子妃煎兩副治失心瘋的藥!”
楮桃聞言嚇得一哆嗦,不知該應着“是”,還是說些別的什麼。
朔宸甩袖而去。憬兒像做了錯事一樣難過,擔心被朔宸發現她說謊,擔心被他責備,擔心他大發雷霆,甚至覺得愧對於他;但仔細想來,她又找了諸多理由證明自己無錯,他們本就不是什麼正經夫妻,無恩無怨,何來愧與不愧?
憬兒於“筆記”之上寫下:我在曲遙認識了一個人,他的笑容溫暖好看,他的琴聲悠揚悅耳,他撫琴的樣子讓人難忘;他說他叫南軒。
合上冊子,她又開始琢磨找什麼藉口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