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軟禁的日子着實枯燥無趣,憬兒閒來無事,只好撫琴打發時間。她雖比之前有所進步,但到底彈不出順溜的曲子來。
欲將心事付瑤琴,奈何瑤琴不解意。不管是憬兒的琴還是憬兒的心,怕是都無人能懂。
用朔宸的話來說,他已連續幾天“無意間路過”憬兒的住處,聽到她磕磕絆絆的琴聲,不堪其擾;於是萬般無奈地吩咐李風,道:“你去給她請個琴師。”
李風自作聰明地以爲太子這般態度,定是要自己幫他搬個臺階,好讓他他和太子妃和好,於是樂呵呵地道:“太子您這是在關心太子妃嘛,那不如放她出來還她自由吧?!”
誰曾想朔宸卻蹙着眉,突然冷冷地看着他,又冷冷地問:“你替她求情?”
李風趕忙否認,擺手道:“沒有沒有,不是不是,我是看您關心太子妃,所以……”
“我關心她?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關心過她?你耳朵有毛病嗎?聽不見嗎?她彈得那麼難聽,隔老遠就聽見了,丟不丟人?讓別人知道太子妃不會彈琴,丟不丟我的臉?!給她找最好的琴師,好生教教她!”朔宸敲打着李風的腦袋,劈頭蓋臉一通說道。
“別人怎麼可能知道太子妃的琴那麼差?”李風揉揉後腦勺,小聲嘀咕着。不知怎地,他又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不該說的實話:“最好的——二皇子的琴最好!”
“你小子是不是活膩了?!”朔宸擡手又打,李風護着腦袋躲向一邊,冒死又道:“我是實話實說——當然以太子妃的資質,您教她綽綽有餘,您教她不是更好嗎?”
朔宸一把揪住李風的衣領,眯眼看着他,從牙縫裡擠出:“你覺得本太子每天很閒嗎?”
“不是不是!”李風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叫他態度篤定,朔宸鬆開微麻的手,復又甩了甩,道:“琴師找個女的,別找男的!”
“哦”,李風皺起眉頭,弱弱說到:“可是,皇城最好的女琴師——您知道的,是碎月樓的楚月姑娘,這——讓她來教太子妃合適嗎?”
朔宸掐了枝白色小丁香順手扔給李風,未加思量,道:“你只要把人請來,把她教好,我管你請的誰!”
“好!”李風點點頭,順手把花扔進花叢,朔宸見狀擡腿就是一腳,正中他的膝蓋,道:“本太子賞你的花你竟敢扔掉,趕快給我找回來!”
李風先是一愣,接着無奈地“哦”了一聲,裝模作樣地俯身去萬千丁香叢中尋找,趁朔宸不注意偷偷又掐了一枝,歡喜地道:“找到了找到了!”
朔宸目光睥睨,哼了一聲,搖頭道:“不對,接着找!”
李風撇撇嘴,心想:這下完了,太子若是不解氣,估計我得找一天。
入夜時分,碎月樓彩燈旖旎,李風找到了管事的老崔。老崔四十歲不到,頭髮卻已半白,沒人知道他在碎月樓到底是何地位,只知道請人、贖人的事老鴇說了不算,他說了卻算。用今天的話來說老崔可能是碎月樓的高級HR,當然也可能是某個大股東。
聽明白李風的來意後,老崔果斷擺手拒絕,道:“多少達官貴人看中楚月,想把她搞到家裡去,不是我攔着,她若能謀個好前程,我自然也高興;可是——真的不是我不讓她高飛,是她自己不願意。她就想待在我們碎月樓裡,哪都不去,誰請也不去,出多少錢也不去。她不去,我能奈她何?我還得指着她吃飯,可不能把她逼死了。”
“太子請她去教琴,教完了再送她回來,又不是把她圈在太子府,有什麼不能去?你跟她商量商量,條件可以再談,總之,無論如何我要把楚月姑娘請走。”李風跟在老崔後面不停絮叨。
“李大官,您這不是爲難我嗎?楚月最煩人家打着‘請’的幌子把她騙去做小,不行不行。”老崔接連擺手,掌中的橫疤赫然於前,李風見了不由有些發怵,暗暗提醒自己這個老崔不是善茬萬萬不能硬來;於是剛想發作的他又軟下態度來,笑着搖搖頭,接着道:“您老這是哪裡的話,我們太子可不是那個意思。實話跟您講,是我們太子妃想討太子歡心。怎麼能討太子歡心呢?這太子妃左思右想啊,就想到太子愛聽曲兒,所以想增進琴藝,到時候——是吧——可以討好太子;於是才讓我來請楚月姑娘的。”
“那也不行!”老崔拉下臉,嚴肅起來,心想:鬼才信,太子妃哪能知道楚月琴好!
李風猶豫着該如何繼續爭取,跟在老崔身後,撓着頭;二人行至二樓拐角處正巧碰到楚月。
見老崔滿臉厭煩,身後還跟着李風,楚月不禁問:“老崔,什麼事?”
“正好,楚月你跟李大官說,他要請你去太子府教琴,你去不去?”
“教琴?誰要學琴?”楚月眉心微蹙。
“是這樣,楚月姑娘,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去教我們太子妃學琴,條件好商量,只要你肯教。”李風一臉懇誠。
“太子妃?”楚月微眯雙眼,心想:太子妃不就是公子的大嫂嘛,就是那天那個女人,是她!
她略低眉思考,復又看了看老崔,對李風道:“好,我去。我收拾一下,你明天再來接我如何?”
“楚月——”老崔不解,正欲出言勸解,楚月擡手攔住他,繼續道:“太子府的面子不能不給。”
“好!”李風不禁拍手叫好,對楚月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太子交代的事他若辦不好,簡直無法想象他將面對什麼奇怪的“獎賞”。
楚月回房,琉霜不解地問:“小姐,你爲何答應去太子府呢?我們要不要先告訴公子,聽公子安排?”
楚月做了個“噓”的手勢,低聲道:“不要!不要告訴公子!”
“什麼事不要告訴我?”楚月話音未落,南軒悠悠走進屋子。
“公子,我——”楚月起身行李,一時間不知該扯什麼幌子糊弄過去。
南軒嘴角微挑,道:“剛剛我在樓下,老崔都告訴我了,怎麼——你要去給太子妃當師傅了?這是好事,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
“是。我想——總不能得罪太子吧!”楚月表面鎮靜,卻突然語無倫次。
“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去教她挺好,不過她的資質比起你當年可是差遠了,你得多些耐心。”南軒微微一笑,酒窩甚是醉人;楚月點點頭,接着道:“楚月沒什麼別的心思,能多知道些太子府的事對我們來說總歸是好的。”
“嗯,我知道,明天你去吧。白天去就好,天黑之前讓他們把你送回來,這裡的事不能撂下。”南軒復又一本正經,鄭重地囑咐。
“好,我明白。”楚月如是應着,轉而給南軒添了茶。
次日巳時,李風帶着楚月去了憬兒住處。與守門的侍衛說明來意,他輕釦門扉,楮桃聞聲疾步出來開門。
“楮桃,太子給太子妃請了琴師。”李風往院門內探了探,楮桃擋在門口顯然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
“琴師?我去問一下太子妃。”楮桃略打量了一眼楚月,旋即關了院門,沒過多會兒復又開門,說:“請琴師進來吧。”
李風見狀識趣地道:“沒事我先走了。楚月姑娘,等申時三刻我來接你。”
“好。”楚月微微頷首,跟着楮桃進了院子,轉而又進了憬兒的屋子。
憬兒定睛一看,來者竟是楚月,她吃驚地道了聲“怎麼是你”,接着支派楮桃出去,欲與楚月細聊。
“太子妃您請。”楚月摘下面紗,安放好琴,徑自坐了下來,示意憬兒安琴準備學習。
憬兒哪有什麼心思學琴,一副好奇地面孔盯着楚月的臉,心想上次在碎月樓吃飯只是匆匆看了兩眼,如今終於可以細細欣賞。
楚月見狀,復又戴了面紗,無奈地道:“太子請楚月來教您彈琴,還請您認真習練。”
“你是不是和南軒很熟啊?”想起那天在碎月樓吃飯的情景,憬兒忍不住問:“是不是他讓你來的?”
楚月微微一笑,一本正經地道:“不是他讓我來的,是太子請我來的。”
憬兒失望地點了點頭,接着問:“哦,南軒最近在忙什麼?”
“我不知道。”楚月的態度比想象中的冷漠,憬兒無趣地“哦”了一聲,解釋說:“上次的事,對不起哦,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不記得了。”楚月淡然一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憬兒見狀亦不再多問,搬來李風送她的那張琴,像模像樣地開始學。
一個時辰後,憬兒又忍不住好奇,問楚月道:“你琴那麼好,跟誰學的啊?”
楚月低眉,輕觸琴絃,嘴角微揚,淺笑着道出兩個字:南軒。
“嗯?”憬兒有些吃驚,心想看來他們關係不淺。
楚月擡頭看着憬兒,略笑笑,又道:“開個玩笑。他是堂堂曲遙國二皇子,而我只是一個風塵女子,怎麼可能跟他學琴!”
語罷楚月的思緒飄回到那段美好而又悲傷的時光。
她本出生在曲遙、肅封兩國交界處的一個飽受戰亂的小村子,十二歲那年她成了孤兒,被人販子賣到碎月樓。起初她是個端茶倒水的小雜工,被人呼來使去地過了兩年。十四歲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到南軒,那時的她並不知道他貴爲皇子,只覺得他背景顯赫,許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
或許因爲她漂亮,南軒對她極好,不久老崔便給了她一間屋子許她獨住,琉霜也是那時被指去照顧她的起居。後來,南軒開始教她彈琴,她學得認真,練習得勤,自然學得又快又好。
那時候,於她而言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聽着他的琴音,靜靜地看着他。如此時光過了四年,原以爲他會贖她出去,甚至娶她回家,直到那天他一如往常笑得溫柔醉人,卻說出一番令她吃驚而又倍感悲涼的話。
“我是曲遙的二皇子。”
這句話幾乎斷了她對他所有的念想,身份的差距決定了她斷然不會成爲他的妻;他註定不可能與她一人廝守。
“你我相識多年,我甚是欣賞你,也很信任你,我希望你能爲我做事。”
“什麼事?”
他目光深邃,嘴角微揚,道:“我要你出閣賣藝。”見她皺起眉頭,他又道:“當然,你可以拒絕;你若拒絕我便送你離開曲遙,許你自由。不過,那樣的話,你我也沒有理由再見。”
那一刻,她甚是吃驚,亦頗爲心碎。原以爲他能成爲她的依靠,可曾想他對她所有的好都是另有所圖。他要利用她的美貌,利用他教給她的琴藝,去迷惑人心,去探聽情報。
不知是因爲喜歡還是因爲感激抑或是因爲不甘,她沒有選擇離開。
自那時起,有人爲了讓她揭下面紗,便可有問必答;有人爲了聽她多彈一首曲子,便可無話不說。
雖然一直以來他都護她周全,沒有將她推入龍潭虎穴任人宰割;但是她始終沒有自由,也看不到自由,她的命運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中。縱然如此,她卻無法恨他,她只能痛恨自己,恨自己無法說服自己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