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檢
回到宿舍的第二天,上官清容就被家裡的管家堵在宿舍門口。僕人們神情恭敬,行動堅決,連東西也沒容他帶,就把人弄進了自家馬車裡,帶回了休伯萊家。
纔剛一進門,他就被休伯萊男爵提着領子揪了進去,從大門到屋門一段,腳幾乎不曾沾地。上官清容也不敢去看他父親那黑得堪比鍋底的臉色,更不敢向他抱怨頸上勒得慌,硬忍着呼吸不暢之苦,默默地由着他將自己拽進了屋內。
屋裡還坐着兩個人,年紀都不小了,又穿着白色長袍,一看便知都是魔法師,而且階位恐怕不低。在埃姆拉之鏈裡補習這五千年出現的新知識的費倫也難得地主動和他說話:“這兩人至少是大魔法師位階的,你父親是不是聽說了你魔法天賦高,想給你找個新老師?”
“找新老師?可我聽說國立魔法學校已經是全國最好的魔法學校了,而且光系的裡奇老師也是大魔法師們階啊?”上官清容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父親放開他之後,便整理衣冠,向那兩位魔法師行了禮。
那兩人看了他一會兒,神色都顯出些興奮,似乎在印證費倫的說法。上官清容心中一窒,立時想到:難到父親以後就不會讓他上學了?若是在他裡請了先生教,就不必上學,不必出門,不必見人,就像前世在上官家一樣,只能關在屋內,日日承歡……
只這麼想一想,他就覺得心頭一陣冰涼,身後父親粗聲粗氣地介紹着兩個魔法師的身份,在他耳中聽來,就如報喪的鐘聲一般——替他自己報喪的。
他正恍惚着,休伯萊男爵的巨掌已在身後狠狠地推了他一下:“還不趕快過去,讓兩位治療師給你檢查一下!”
檢查?檢查什麼?上官清容的眼睛瞬間睜圓,雙手下意識地環住身體,往後退了一步。一位鬚髮皆白,鼻子極大的白袍法師站起身來,和藹地對他說:“不用再瞞了,你父親已經知道你受傷的事了。孩子,過來讓我們替你檢查一下,別再讓你父親替你擔心了。”
魔法師正溫和地勸着他,休伯萊男爵卻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焦躁,把他使勁兒往前一推:“這兩位都是宮廷治療師,能過來替你治療是我們休伯萊家的榮譽,你別再在這傻站着了,快把衣服脫了!”
把衣服脫了……把衣服脫了……可還當着這麼多人呢。上官清容委屈不已,卻又不敢抱怨,死死咬住下脣,將淚水逼回了眼底,顫着雙手開始解外袍的扣子。
之前那位和氣的治療師卻攔住了他的手:“不必了,外傷並不難治,我和克利夫主要是想檢查一下你的魔法池是否受了傷,還有你身上是否有一些……難以治癒的頑疾,纔會導治你的身體迅速消瘦,肌肉也退化得這麼厲害。”
一直坐着的那位魔法師不知何時也站了起來,撫上他的肩膀,憐愛地看着他:“是的孩子,你不必害怕。我們聽你父親說過你這段時間的反常情況,這有可能是中了一種特殊魔獸的毒。這種毒會讓你的身體逐漸衰弱,精力和膽子也會隨着身體的衰弱而消減。這不是你的錯,我們會想法替你治好的。”
怎麼,竟不是檢查他是否還是處子之身,或是,或是替他用些什麼藥,好讓他的身體更好地適應……嗎?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偷偷瞟了休伯萊男爵的下半身一眼。這點小動作立刻被休伯萊男爵發現,在他頭上狠狠拍了一把:“小子,別這麼畏畏縮縮的,我們休伯萊家沒有這麼沒出息的男人!”
“是!”捱了一掌的上官清容,心中反倒不似剛纔那麼驚懼。他不敢再看向休伯萊男爵,便低了頭,輕聲問道:“那麼,兩位閣下,請問我要怎麼配合你們進行治療呢?”
那位大鼻子的治療師向休伯萊男爵看了一眼,走近他幾步,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我們想先給令公子進行一次全身性恢復治療,然後用巴庇蟲探測他體內是否有陰魔毒素。在五千年前的神魔大戰中,有不少勇士都是因爲中了這種奇毒虛弱而死的……”
休伯萊男爵猝然抓住治療師,五指控制不住力道,深深j□j了老治療師的肩頭。他大張着嘴,發出“嗬嗬”的低吼,卻強自抑制住了,以極低的聲音問道:“怎麼回事,你是說我兒子中了魔族的毒,還要死了?”
那位治療師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叫同伴先把上官清容帶到內室做常規治療,等兩人的身影消失了,纔對激動得不能自已的休伯萊男爵細細解釋道:“我們也只是猜測,畢竟崔斯特少爺是一位鬥士,幾個月之內體內就莫名其妙地出現了魔法元素,還跨越了四大元素系,這的確是十分不正常的。而且他身體的消瘦程度,按您的說法,也絕不是在正常範圍內的。
“自從那天您向我們提起了令公子身體的變化,我和克利夫就查了許多魔法書和札記,試圖解釋這一切,終於在描寫千年前神魔大戰的幾本魔法師札記中看到了類似的情況。”
休伯萊男爵頹然倒在沙發上,手指狠狠捻着眉心,啞聲問道:“那您能告訴我,我的兒子還有救嗎?他還能活多久,會不會就這麼死去?”
“這點還有待更進一步的檢查。不過,崔斯特的情形和神魔大戰時那些戰士還有些不同,因爲他體內有光系神力。我們猜測,也許正是光明的力量在與毒素抗衡,才讓他生存了這麼長時間,體內的魔法元素也能越積累越多。短期之內,我想是不會有致命危險的。”
休伯萊男爵這才輕輕舒了口氣,倚靠在沙發上,無力地說:“麻煩您了,拉洛特閣下,我的兒子,我的大兒子,就交給你們兩位了。”他的臉深深埋入雙手中,感到自己從未有過的害怕和無力,就連在他第一任妻子死去時,他也不曾感到這樣深刻的痛苦和恐懼。
老治療師理解地起身去和同伴一起給上官清容進行魔法檢查,留下這個無奈的父親一個人在客廳中,默默忍受着噬心之苦。
檢查一直持續了四個小時。上官清容先是接受了一次全身性魔法治療,又忍着噁心服下了一隻奇異的黑色甲殼蟲,之後便躺進了兩位治療師在他臥房地板上畫出的古老魔法陣中。躺進去之前,他怕費倫受到魔法衝擊會露了餡,特地把埃姆拉之鏈摘了下來。那位大鼻子治療師拉洛特看到他摘下了埃姆拉之鏈,也受了啓發,要他把身上的衣服全數脫下,好方便他們兩人查看巴庇蟲爬行的位置。
在上官清容好求歹求之下,兩位治療師還是大發慈悲,給他留了條底褲,總算沒讓他赤身露體地躺在地板上。他躺好之後,兩位鬚髮皆白的老治療師便不顧自己年邁之軀,高舉法杖,吟誦着漫長而拗口的咒文,將魔力毫無保留地傾瀉到了魔法陣上。
四個小時的檢查一般來說只消睡一覺也就過去了,可那隻甲蟲卻是一直活潑潑地在他體內爬來爬去,讓他欲睡不能。那蟲有時發足疾奔,左衝右撞,在上官清容體內帶起一陣陣疼痛;有時緩緩爬行,細爪不知怎樣搔刮,帶來深入骨髓的麻癢;更有時雖然感覺不到它動彈,卻有種暗暗的隱前從它駐足的地方傳來,讓上官清容心膽俱裂,覺得自己正被蟲子啃噬。
酷刑一般的檢查終於結束,那隻黑亮的甲蟲也終於順着他的喉嚨從口中爬出,還氣定神閒地在他身上游走了一陣。那位稍年輕點的克利夫治療師小心地用一個黑色管子將蟲收了進去,十分高興地告訴上官清容:“我的孩子,恭喜你,你的身體非常健康。我想,只要再注意營養均衡和適度的鍛鍊,你一定可以恢復到從前那樣健壯的體形的!”
上官清容麻木地爬起身來,在兩個老魔法師安慰又略帶不解的目光沐浴中,儘量自然地穿上了衣服,隨着他們去見他父親。
還沒等他們開門,大門便已被人從外面推開,休伯萊男爵狂喜的面龐已出現在衆人眼裡。他大踏步地進了屋,一把抱起上官清容,激動得語無倫次地向兩名治療師致謝。那兩人也真誠地恭喜休伯萊男爵,欣賞着眼前這對父子真情流露的場景。
千恩萬謝地送走了兩位治療師後,休伯萊男爵終於收拾起了因爲兒子平安無恙而失控的心情,重新板起了一張臉,把上官清容帶到了自己的書房中。
休伯萊男爵努力收斂着自己的激動情緒,力圖在兒子面前保持一個父親的威嚴。雖說他做得並不算到位,但上官清容只要見了他就不敢喘氣,於是二人又回到了嚴父孝子的標準相處模式——休伯萊男爵說什麼,上官清容就應什麼,一句話也不敢不答應。
但私心裡,休伯萊男爵的要求,上官清容是不想答應的。因爲這要求就是讓他繼續學習鬥氣,儘快恢復一個鬥士應有的強壯體格。
他確實壯着膽子,可憐兮兮地說了一句“我只想當魔法師”。之後休伯萊男爵臉上本來遮掩不住的一絲喜色迅速收了起來,換成了上官清容更爲熟悉的怒火和強硬。
這場父子對話的結果是:上官清容失去了所有業餘時間,繪畫社被做主退了。每週末他都要回到家中,由休伯萊家的騎士進行特訓,務要讓他在盡短時間內,重新變成一個休伯萊家男兒應有的樣子。
什麼抵死不從,什麼堅持本心,在休伯萊男爵面前,上官清容那點堅持就如同一塊玻璃,看着硬實,一摔就能碎成十八瓣。
出了書房,休伯萊男爵就親自監視他練了一下午的拳腳。煉到吃晚飯時,他的手已經拿不起叉子來了,累得也什麼都吃不下,卻被休伯萊男爵親手喂下了一塊足有半斤多的牛排。
休伯萊男爵終於看到了讓兒子健康強壯起來的希望,上官清容卻是對自己的將來又一次感到了深重的絕望。剛穿越過來時強壯的肌肉和黝黑的膚色在夢中糾纏了他一夜,轉天上學時,他倒顯得比平時更加憔悴,對着鏡子左照右照,總覺得自己又壯了許多,連私逃出國的心都有了。
這一天註定過得格外熱鬧。早上到了學校,他便被安娜?瓦拉哈爾小姐拉出了教室,找了個偏僻角落說了許久。安娜看着他憔悴和發青的臉色,抖抖索索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纖細雙腿,溫柔而又憐憫:“崔斯特,你不必再害怕了,奧倫他從繪畫社退了社,而且以後也絕不會再來找你了。對了,我還從雷歐和你那個舍友那裡聽說,你打倒了一個五級鬥士?真是了不起,我已經告訴全畫社的人了,你真是我們的驕傲!”
上官清容疲倦地點了點頭,溫柔地看着安娜,只是沒力氣開口說話。好在這位瓦拉哈爾小姐十分自覺,沒再說什麼就把他送回了教室,叫他如果累了的話就好好睡一覺。反正他們這節是歷史課,老師是出了名的好說話,無論學生課上做什麼也不會扣課堂成績的。
安娜剛走了不到一節課,繪畫社社長格拉夫黑着一張臉闖進了他們的課堂,連教授的面子都沒給,一手拽着上官清容的法袍就把他拉到了走廊裡。一年級的新生哪有敢和學長叫板的,都縮在屋裡看着教授和格拉夫交涉,只有米洛奇還對週六那天的事心有餘悸,對格拉夫的來意浮想連翩之下,拼着被學長懲罰,衝出去護住了上官清容。
格拉夫向來溫柔和善的臉上頭一次浮現出殺氣,怒氣騰騰地一個默髮漂浮咒就把米洛奇扔回了教室,彬彬有禮地替上官清容向教授請了假,就直接把人架回了繪畫社的活動室裡。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格拉夫社長沒開口,上官清容也不敢問。難道是因爲奧倫學長的事?奧倫學長和格拉夫社長……可是,奧倫學長喜歡的不是安娜小姐嗎?難道,難道格拉夫社長是單相思?還是說,他是替奧倫學長出氣來的?他們畢竟認識了那麼多年,奧倫學長的委屈雖不好和安娜小姐說,卻是能和社長說清的。
想通了自己爲什麼會被社長拉回來之後,他便做好了承受社長怒火的準備,眼觀鼻,鼻觀心,決心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讓社長,說不定還有奧倫學長,出了氣再說。
果然,他們才進了繪畫社的教室,格拉夫社長就再也抑制不住怒氣,一把把他甩了進去,煩躁地在地上重重踩了幾下,然後又直衝過來,揪住了他的領子來回搖晃:“崔斯特?休伯萊!”
上官清容垂下眼皮裝死,任他愛打愛罵,只給他個身如枯木,心似古井。
格拉夫社長對着他這張死人臉,果然是打也打不下手,罵也罵不出來了。他是個魔法師,本來也不是暴力的鬥士,把上官清容一路從魔法學院拉回了鍊金學院已是耗了他不少力氣,上官清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更是噎得他連好好教訓一頓的心氣兒都沒了。
僵持到最後,格拉夫還是主動認了輸,無奈地開口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昨天奧倫過來死活要退社,我問了半天,他也不說是什麼原因。今天一早你又要退社……我告訴你,奧倫是我們社最好的社員,他已經退了,畫社的支柱等於倒了一半!我這就指着你能學好畫畫,將來給我們撐撐場面,你居然也敢給我退社,你一個新生,什麼課也沒有,你家裡來人說什麼功課忙,你敷衍誰呢?你功課再忙,我們全社的社員就都沒時間畫畫了!”
格拉夫雖是怒火中燒,上官清容卻是一臉茫然。社長不是爲了奧倫學長的事教訓他?不,社長難道不追究他非禮奧倫學長的事了?可退出繪畫社是他父親的決定,他反抗也反抗不了啊。
看到他茫然又委屈的神情,格拉夫越發來氣,指着他吼道:“告訴你,我絕不允許你退社,不許!你要是敢退,我就敢天天上你的課堂把你拉過來,我說到做到!我雖然馬上就要畢業了,但畢業之後能留校當老師,你別以爲我這話是白說的,聽見了嗎?”
他還能不能再上這學校都要看父親的意思,格拉夫學長和他生氣又有什麼用呢?上官清容木然地點了點頭,照實說出了自己的爲難:“昨天父親要求我退出畫社,每週末都要回家接受鬥士訓練。父親的要求我是無法違背的,所以社長……我也不知該怎麼辦是好了。”
他輕嘆了口氣,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格拉夫總算等到了他一句解釋,雖然不怎麼滿意,卻也比對着個木頭人訓斥強點,思忖了一回,覺着人家家裡有這種安排,確實不是他一句話可以左右的,再爲難人家孩子也沒什麼意思。
於是他痛快地放開了上官清容,從自己的辦公桌裡拿出退部申請書來撕了個粉碎,硬梆梆地說道:“你父親要你回家做什麼我管不了,可是你在學校上課時就一定要來繪畫社練習!從今天起,你要開始正式學習作畫,把奧倫的部分都補上,聽到了沒?安娜說過你的線條畫得還可以,有一點繪畫功底。我從今晚開始教你畫畫,如果暑假之前你學不會,哼哼……”
上官清容的眼裡突然迸現出了令人難以忽視的光彩,彷彿在聽到畫畫這個詞後突然脫胎換骨了。格拉夫覺得自己的說教終於達到了目的,便不再說下去,揮了揮手放上官清容回去接着上課了。
回去的路上,正見到米洛奇拉着科林和諾頓來接他,臉上帶着不容錯認的緊張和擔憂,才見到他就撲上來問他社長有沒有對他做什麼。
“沒事,什麼事也沒有。就是社長要我以後正式開始畫畫。”上官清容笑得幸福歡悅,看得米洛奇三人竟有一絲恍惚——他們從未見過上官清容這樣單純明朗的笑容。彷彿自相識以來,他們都只見過他憂鬱的、隱忍的神情,卻不曾見過他這樣,真正開懷的模樣。
上官清容對他們的感慨渾然不知,只一門心思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期望當中。
當初後媽大神曾對他寄予了殷殷期盼,讓他以自帶的棋琴書畫技能傾倒衆生。雖說此世的琴奇形怪狀,他連彈都不知該如何去彈;棋也雕得高矮不齊,與他擅長的圍棋大相徑庭;文字又全然不同,他一筆王右軍的正書被人當作圖畫;可這畫畢竟相通,總算有個機會可讓他揚眉吐氣,一展長才了!
所以今天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