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過去了。”
“死了沒, 快去看看死了沒有。”
“好像還沒死,不過我估計也快了,這一烙鐵下去神仙也扛不住啊。”
“給他拖到碧溪宮去, 到時候問起來就說他偷跑去冷宮意圖不軌, 被一羣瘋女人失手弄死了, 反正碧溪宮裡出人命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動作利索點兒!”
碧溪宮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濃重的煙塵蜂擁而出, 裡面傳出幾聲女人怪異的笑聲和歡呼,只讓人覺得像是有妖魔要掙脫牢籠,爲禍人間。
她被扔在了裡頭, 像是垃圾一樣,落地時的疼痛感也已模糊, 背上燒灼的痛像是食人蟻一樣一點一點那侵入肌膚, 臟腑, 痛不可擋。
門再一次重重的合上,像是野獸用力閉合的巨口, 葉長歌覺得自己大約是快死了,她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腦海裡一片混沌,只是依稀覺得,自己被一羣人圍住了, 他們用各式各樣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神情迥異。好像一羣野獸在看一隻折斷了翅膀的鳥, 充滿了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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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爺, 您稍微配合一點兒, 這大紅花總是帶不正啊。”一個嬤嬤在一旁埋怨,溫弦的個子太高, 她只能頂到溫弦的胸口,大紅色的的綢帶繞過他的肩總也放不順眼。溫弦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外面人聲鼎沸,那些人帶着厚禮前來應酬,可掬的笑臉之後是一顆意味不明的心。
到底是誰的婚禮?這場婚禮誰纔是獲益的人?
你真的會來麼?親眼看着我走到別人的世界裡,而無動於衷。
他覺得心裡越發冷了,冷的有些受不了。
“就這樣吧。”他不着痕跡的躲開了嬤嬤的動作,轉身走到窗邊,負手朝外看,那燃燒着的紅色,張揚刺目,幾乎要燒穿他的瞳孔。
“駙馬爺,怎麼能就這麼馬虎了事呢!這可是您跟郡主的人生大事啊!”嬤嬤苦口婆心的說:“一輩子也就一次,從今天開始,你們的人生就是新的開始了,你難道希望這樣一個開始就充滿了瑕疵麼?”
“還在乎這點瑕疵麼?”溫弦笑了一笑反問。
“話可不能這麼說!”嬤嬤不明所以,繼續碎碎念道:“你想啊,你跟她多麼千辛萬苦才走到了一起,你們兩個的生命將在今天融爲一體,從此以後榮辱與共,甚者生死相隨,那將是一種靈魂的昇華。”
“榮辱與共。”溫弦輕聲說:“生死相隨……”
“當然了,那只是一種比喻罷了。”嬤嬤揮了揮帕子笑道:“駙馬爺和郡主都會長命百歲的。”
“哎呦!看我這腦子!”嬤嬤一拍腦袋,匆匆轉過身去命令宮女們:“快去找同心連環佩啊!那是吉祥物不能不帶啊!”
“在這兒在這兒呢!”一個宮女欣喜的雙手捧着一串金色的環佩跑了來,嬤嬤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對着溫弦的腰際比劃:“掛哪兒呢……”她皺了皺眉頭說:“這腰上掛的東西也太多了些。”最終她目光不善的落在了那支簫上。
“駙馬爺啊,你知道你這腰上的位置多麼寸土寸金嗎!”嬤嬤叫道:“怎麼能掛這麼樸素的玩意兒呢!快快快,幫駙馬爺把這玩意弄下來,還要掛同心連環佩呢!”
宮女們聞言紛紛而上,幾雙手四面八方的伸上去解那簫,溫弦的臉色一變,他閃身躲過,那些宮女們撲了個空,都有些茫然。
“駙馬爺你這是!”嬤嬤瞪起眼。
“別碰我的簫。”溫弦蹙眉:“那個什麼連環佩,若是掛不上去便不用掛了。”
“那怎麼行!”嬤嬤驚呼一聲:“那佩是保佑您跟郡主以後永結同心用的,若是不掛沾不着吉祥氣,日後夫妻生活感情會不好的!”
溫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闔上雙目,低聲說:“我說不用便不用。”
“可是這不吉利啊!”
溫弦不由自主的收緊了手指,他覺得煩躁,嬤嬤和宮女們見他變了臉色,都怯了,唯唯諾諾不敢再說什麼,倒是有人泠泠笑了一聲,自門外而來,像是一陣微涼的風,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裡,也唯獨只有他敢正大光明的着素衣,像是一隻超脫塵世之外的白狐。
“你向來不愛生氣,又何必挑今天生氣呢!”
“如果你是來說風涼話的。”溫弦冷眼看他:“那你大概挑錯了日子。”
冷夜潯也不着惱,他掩口輕笑,漫步走到他身邊:“你跟她真的很像,在遇到和雙方有關的事情之後,就會變得很反常,她是變得笨了,你是變得不溫柔了。”
說罷,他轉身衝嬤嬤一笑:“我勸勸他,你們先出去把。”
溫弦冷着面孔看他:“你這段時間都跑到哪裡去了,總也不見你人影。”
“誰規定你想見到我的時候,我就一定會出現?”冷夜潯微微一笑反問:“你又不是我官人。”
溫弦挑了挑眉宇,神色有些危險,冷夜潯無害的笑道:“算了不逗你了,省的你到時候一個不快意把我給吃了。”
“你來幹什麼?”
“參加你的婚禮,沒別的意思。”
“順便看好戲是麼?”溫弦垂眸,眼角劃過一絲黯然。
“別擔心,有我陪着你,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有我陪着你。”冷夜潯笑了笑,淡漠的說:”如果你決定放下便放下,如果想去挽回就去挽回,猶豫不決是太罪過的事情。”他輕輕的取下溫弦腰際的那支簫,拍在案上:“所以要成親就別帶着他,否則還不如帶着你的愛情和操守赴死。”
溫弦微微一怔,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冷夜潯不再理他,出門喚了嬤嬤和宮女來,替他繫上了同心連環佩。
他低頭看着那串純金的精緻的飾物,彷彿沉重的鎖鏈將他捆縛,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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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長歌吃力的撐起身體,她重重的喘了幾口氣,背上的劇痛像是用前爪摁住她的猛獸。
“醒了。”
好熟悉的聲音。
葉長歌猛地擡起頭,她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子,熟悉的清雅的眉眼,一襲紫色宮裝端莊高貴,已然和剛入宮時不一樣了,最大的區別還是眼裡堆砌起來的滄桑——失子後的她蛻變的很快。
“娘娘......”
“好敬畏的稱呼。”衛清染的神色有些複雜:“你是有愧於我的。”
葉長歌笑了笑不說話,她看見衛清染帶了幾個人來,那幾個人將發了瘋的冷宮嬪妃們趕得遠遠地,特意留了塊縫隙出來容他們倆說話。
“笑是什麼意思?”
“娘娘想報仇就報吧。”葉長歌低頭說。
“我早就看淡了,也看清了。”衛清染撫了撫鬢角,從容沉靜:“我知道你從未把我當做自己人,所以做什麼都不願同我說明,但我信你不會無緣無故去害一個未出世的小生命......至少你也是一個女人。”
葉長歌渾身一顫,她不可置信的擡起眼來看着衛清染,瞳孔收縮的很厲害。
“除了與我敵對的那些人,其餘的,未來都會做母親,他們下不了那個狠心的。”衛清染輕輕的說。
葉長歌愣了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脣角的嘲諷那麼明顯:“母親,多麼遙遠,多麼奢侈的一個詞,我怎麼可能當母親呢!”
“難道你打算一直這麼在官場上混下去?!總會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衛清染皺了皺眉頭,葉長歌的反應像是一個鋒銳的刺,刺傷了他:“找一個你愛的,愛你的男人,嫁了吧,歸隱也好。”
“會麼?會有人要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麼?”葉長歌揚了揚眉毛反問:“我爲了走上這個位置可是破釜沉舟啊。男人麼.....我現在才知道,那是一個會讓你喪失信念的東西,我現在就像一根朽木......被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蛀空了。”
“爲什麼這麼執着?”衛清染有些震驚。
“你不一樣執着!居然會這麼有耐心的跟我聊人生。”葉長歌冷冷一笑:“值得麼?”
“值得。”衛清染說:“你是我入宮以來第一個認識到的人,你開啓了我人生的第一幕,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就這麼凋亡了。”她斬釘截鐵的說,當她知曉這個人是個女人的時候,內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當初她甚至對這個人帶着一些崇拜,還有一絲憐憫。
如今她卻落到如斯地步,竟然因爲一個男人?
——原來她也是人啊......
“你也覺得我會凋亡?”葉長歌皺了皺眉頭:”只是被烙鐵烙一下而已,哪兒那麼容易就......趙家尚未垮臺,我怎麼能死呢,我付出的我受到的都還沒有還給他們!”
“我的孩子是不是跟趙家人有關?”衛清染反問。
“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反正,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們也算是盟友。”葉長歌笑了笑,脣線緊繃,她痛出了一頭的冷汗。
“你別在此處說了,我帶你出去。”衛清染說。
“去哪兒!”葉長歌忽的有些失神:“整個宮裡都在辦那一場喜事,我不想出去,這裡也......挺好的。”
衛清染蹲下身,用手去撫摸她的額頭:”你發燒了!”
“我跟你開玩笑呢!”葉長歌展顏一笑:“我得留在這裡,那些人一定還在盯着我,隨時等着給我收屍,你帶我出去會打草驚蛇......你去找九王爺,速去速回。”
“那你......可別......”衛清染擔憂。
“沒那麼容易死,去吧。”
看着衛清染的背影,葉長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眼前一陣陣發黑——這烙鐵有些不尋常。
那羣人大概是準備在她死了之後再去通風報信,加上先前一番說辭可以洗脫罪名,可只是被燒了一下在冷宮裡關一關便會死,他們也太小覷了自己的生命力。
自己不能死,不光不能死,還一定要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