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潯在玉璇璣的帶領下又一次踏進了丞相府, 他若有所思的環顧四周,有些感慨。還記得上一次來此處,宛若墓地一般籠罩着悲天憫人的氣息, 青年總是微笑和煦的俊朗面容被他滿心的傷痛攥得緊緊的, 他甚至不惜抱着棺槨失態的呼喊着那個人的名字......而如今日暖天晴, 一切都是那麼的安寧, 青年彷彿從未來過, 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他不得不感慨這府邸的主人生命之強悍,遭受了那麼多的重創,無論身心, 還能屹立不倒。
“喂喂,冷大夫來了!”南雨歡天喜地:“冷大夫好久不見, 我們大人等了你好久!”
冷夜潯揚了揚脣角:“好久沒見着葉長歌, 我倒還怪想念的, 上一次相見......”
南雨腳下步伐一絆,他一溜煙折回到冷夜潯面前使勁揮手:“冷大夫冷大夫!那什麼, 您待會兒可千萬別提那誰!”
“那誰?”冷夜潯似笑非笑反問道。
“溫大人呀!”南雨急的直比劃。
冷夜潯點點頭,一副恍然的模樣,南雨這才鬆了口氣,領着他朝着書房去了。
葉長歌正低頭揮筆,冷夜潯坐罷她也沒有發現, 頭也沒擡一下, 南雨有些尷尬, 生怕冷夜潯發怒, 一旁綠柳走了進來, 給冷夜潯上了杯茶。
冷夜潯也不惱,他側身端起茶來, 一聲不響。嫋嫋茶香拂過他雪白的面孔,冷夜潯深深的呼吸,微微擡起眸打量着葉長歌。
時間一分分的過去,書房裡靜靜的,一人握着茶,二人靜立,都心領神會似的不言不語,也不覺無聊。
葉長歌一遍遍的用筆舔了墨,她時而蹙眉,時而搖頭,時而頷首咬脣,時而側目神思,她不時用手去撫平宣紙,潔白的宣紙似是要浸透了她專注的目光,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露出過如此含情或是深情的目光。
“啪嗒”擱筆的聲音打破了沉寂,葉長歌微微笑着擡起頭來道:“冷大夫沒有等急吧?”
“丞相大人特意用這麼好的茶來招待我,若是覺得無聊豈不是證明我是個粗人。”冷夜潯放下瓷杯輕笑道:“五層茶意,剛剛好品完。多謝招待。”
葉長歌挑了挑眉宇,像是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般天真無邪,她從書桌後款款走出來道:“素聞冷大夫易容技術高超......”
“素聞?丞相大人可是親眼見過的。”冷夜潯沒有絲毫客氣的意思:“不知丞相大人想給誰易容?”
“冷大夫可曾給自己易過容?”葉長歌道。
冷夜潯怔了怔,伸了手指摩挲着下巴道:“這倒沒,不知大人想讓我易容成何人在這皇宮裡來去?”
葉長歌的眸子裡掠過一絲訝異和驚喜,遂笑道:“冷大夫果然是料事如神的奇人。”
“先別給我帶高帽。”冷夜潯道:“我更好奇是誰能讓丞相大人畫上這麼久。”
“項梓宸。”葉長歌平靜道。
冷夜潯倏地挑眉,頗爲玩味的看着她。
葉長歌轉身從案上提起了畫卷,畫上墨跡未乾,瑩瑩發亮,是一個眉目青稚的少年人,眉目俊雅,神采飛揚。
“溫弦。”冷夜潯凝望着那畫卷,抱起手臂輕輕道。
葉長歌的眼神一凜,剛要說什麼,冷夜潯豎起一根手指掐斷了她的話語:“他不是。”
見葉長歌渾身的戒備微微鬆懈了下去,冷夜潯睨了一眼南雨緊張的神色低笑道:“這怎麼能是溫弦呢,這樣單純的氣質周圍不論是誰都不會再有了,也難爲你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他的一切,我都不會忘,會一輩子銘刻在心裡。”葉長歌說,神色淡漠。
“讓我易容成一個心無城府的少年人,丞相大人未免太高估我。”冷夜潯伸出手緩緩的撫摸着畫卷,纖細蒼白的手指勾勒出少年人的輪廓來:“十幾歲同二十幾歲,終究是不一樣的。”
“梓宸若是如今還在,大概會是什麼樣呢。”葉長歌極目遠處,喃喃自語:“我不敢想。”
“那便按着溫大人的模樣來吧。”冷夜潯道:“也差不離,丞相大人想必不會介意。”
葉長歌頷首,算是默認了。
冷夜潯淺笑,他輕描淡寫的問道:“葉長歌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他沒有客套的繼續叫丞相大人,讓葉長歌有些訝異:“問吧。”
“如果有一天,死去的項梓宸重又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樣?”
葉長歌怔了怔,似是沒有明白他的用意。
“是驚慌失措的逃離,還是不顧一切的衝上去,抱緊他。”冷夜潯的聲音幽幽如青煙魂魄,忽近忽遠,引人入無人之境,那裡只有忘川長河,無盡的回憶。
葉長歌有些恍惚,她長睫如蝶翼般戰慄起來,極力掩蓋着劇烈的情緒。
“我永遠也不會放開他。”她一字一句的說,聲線堅若磐石。
“是啊。”冷夜潯回過頭來看着她,意味深長的說:“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我想大多數人見到死去的人,只會嚇得驚慌失措,恨不得早些逃離纔好。”
葉長歌鎖緊了眉頭,若有所思道:“所以不能全然一樣。”
“大概七八分像也就夠了,驚弓之鳥,嚇唬嚇唬不用太費力。”冷夜潯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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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毓不知不覺的踱到了趙嫣的宮外,他目不轉睛的望着絢爛的宮宇,神色凝重。
“皇上!皇上!”鄭初氣喘吁吁的追了上來。
“不是讓你別跟來嗎!”楚毓別過臉來不耐道:“朕要一個人靜一靜!”
“皇上,您就別爲難奴才了!”鄭初哭喪着臉:“皇上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奴才也不用活了,還是讓奴才跟着您吧,奴才不會打擾您的,奴才......”
“噓。”楚毓倏地伸出手擋在他面前,鄭初嚇得猛地噤了聲,他隨着楚毓的動作連退了幾步退到檐下,看着楚毓小心的探出身體,望向裡苑。
一個穿着灰袍的削瘦男人匆匆走進了門裡,在門邊同初夏低語了,初夏便將他放了進去。
“咦,這貴妃娘娘的宮裡怎麼會有陌生男人啊這……”鄭初納悶道,他說了一半倏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緊張的看着楚毓。
楚毓皺了皺眉。
趙嫣懶洋洋的倚在榻上,合目小憩,聞聲才道:“怎麼纔來!本宮都快無聊死了。”
“娘娘金安。”
趙嫣睜開眼,望着下面的人皺眉道:“低着頭做什麼,擡起臉來說話,大聲點說,本宮最近疲乏得很,聽不清楚你的話。”
“娘娘疲乏是因爲聊賴,草民懂得一些民間技藝,可解娘娘之憂。”
趙嫣斜睨了一眼那人,倏地渾身僵住,她猛地坐直了身體,臉頰抽搐着,嘴脣不住的顫抖。
“初夏!初夏!”她大叫起來,指着那人的面孔,口不擇言:“項,項!”
“娘娘怎麼了?”男人輕輕地問了一句,聲音悠悠揚揚帶着冷玉一樣的質感,又彷彿十分的無辜。
“你不是死了嗎!”趙嫣失聲大叫,她拂落了手邊的銀器,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那人似乎被這些動靜嚇到了,身體一傾癱倒在地,這反倒讓趙嫣冷靜了下來。
她仔仔細細的瞧着男人的臉,這張面孔似是有着特殊的魅力,讓她無法再挪開目光。
“你叫什麼名字?”她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問。
“草民賤命恐污了娘娘的耳朵。”男人低聲道:“況且,草民是受命來爲娘娘排憂解難,自然也就是娘娘的人了,不如——”他幽幽笑了起來,輕輕柔柔的,帶着蠱惑的力量:“就煩請娘娘給草民取一個名字吧。”
趙嫣的胸口微一起伏:“你會吹簫嗎?”
“略懂一些。”那人道:“各種樂器都略懂一些。”
趙嫣美目微睞,揚起了脣角,她剛要說些什麼,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初夏急切的叫着:“皇上!娘娘真的在歇息!皇上您不可!”
趙嫣臉色一變,飛快的掃了一眼男人的面孔,低斥道:“快藏到後面去!”
男人會意,靈巧的躲到了一旁的屏風後面。
他前腳剛藏好,楚毓就來了,面色不善,一旁的初夏面色發白,氣息不穩。
“皇上萬安。”趙嫣行了一禮道:“皇上這麼急匆匆而來也不知會臣妾一聲,臣妾還未梳妝,準備不周,倒讓皇上見笑了。”
楚毓緊盯着她,眼神裡有着一絲懷疑,他開口道:“你宮裡的丫頭可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竟然敢攔朕的去路。”
初夏見楚毓動了真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趙嫣噎了噎道:“臣妾方纔在小睡,初夏也是爲臣妾着想。”
“小睡?”楚毓繞着趙嫣緩步行走,四處打量着殿堂:“貴妃一人可覺寂寞?”
這一問來的突兀,趙嫣不明其意:“有皇上臣妾怎麼會寂寞。”
“貴妃若是覺得寂寞,大可對朕說。”楚毓猛地停下腳步,在她耳畔沉聲道:“朕可以替你尋找最好的戲班子,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你想要的!朕只希望你不要瞞着朕,背叛朕!”
“皇上何出此言?”趙嫣有些心虛的挪開目光:“嫣兒怎麼會背叛皇上呢?”
楚毓的目光飛快的掠過屏風,他看見一個烏黑的發頂越過了屏風的頂端,瞳孔驟然收縮。
“皇上可還有其他事?”趙嫣覺得冷汗涔涔:“皇上若無其他事,臣妾覺得疲乏,就……..”
“朕走。”楚毓猛地合上眼,咬牙說:“你好好休息。”
鄭初膽戰心驚的跟着楚毓走出了宮殿,一路走了很遠才停下,楚毓猛地握緊了拳頭,劇烈的喘息,剋制着怒意。
“皇上您……爲什麼不直接問貴妃娘娘。”鄭初顫巍巍道。
“嫣兒一定有他的理由。”楚毓壓低了聲音說:“不能讓她覺得我不信任他……那樣他該多難過。”
“皇上……”
“別說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