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裡,五彩繽紛的錦鯉游來游去,甚是活潑,但葉長歌的心情卻不是很好,她坐在池子邊,探出目光去,只看見水面上倒映着的少年人的面孔一派憔悴。
項梓宸已經死了,是她親手埋進黃土,過了這麼久,也該化作白骨,更何況太還親手放了一把火……反正是該斷了念想。
可是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巧到讓她引以爲傲的理智都無法承受。
只要看到那張臉,只要聽到那琴音,就像着了魔一樣,心痛的彷彿要裂開,她恨不能撲上去,緊緊的抱住他,就像當初一樣,悲憤的質問他爲什麼要讓她孤苦伶仃這許多年,然後......大哭一場。
其實如果能哭也是件不錯的事。
眼角乾澀的厲害,她捏了捏鼻樑,覺得今天這模樣應付太后恐怕有些欠妥當,指不定會出什麼簍子,可是卻沒有合適的藉口打道回府。
——總不能一直躲在這裡耗時間。
難得他葉長歌也會有無計可施的時候,她瞑目,自嘲的笑了。
“光看不喂,我要是這錦鯉,一定不開心。”
葉長歌霍然一震,她整個人像是一張勁弓般繃的筆直,“刷”一下子站了起來,警惕的看着來人一身雪白的袍子,信步走到池邊,灑下一抔魚食。
錦鯉迅速聚集起來,擺動靈巧的尾巴,爭而食之,趣味橫生,葉長歌卻沒再看一眼,她死死的盯着溫弦的側臉,恨不能看出一個洞來。
溫弦灑完了魚食才悠悠轉過頭,似笑非笑的和她對視:“大人感覺好些了?”
葉長歌沒有說話,她下意識的揪住了寬大的袖口,目光遊離着偏到一側。這些細節都被溫弦看在眼裡,他絲毫不在意,側身坐在池子邊,捋起袖子將手探進了水裡,緩慢的攪動:“透不過氣來,總不會是因爲我吧?”
“不是。”葉長歌生硬的吐出兩個字:“溫大人別想太多。”
“溫大人。”溫弦笑着說:“你一定在想,一個戲子樣的人居然能被稱作是大人,定然是在太后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實在是噁心。”
葉長歌愣了愣,好像她的確是閃過這樣的念頭,難以否認,只能轉移話題:“你怎麼也跟出來了?”
溫弦笑出了聲,眼角彎彎好似的一輪弦月,動人至極。葉長歌像是被噎住,那個“跟”字已經完全將她出賣了。
“我沉不住氣的。”溫弦也沒再那她打趣兒,徑直說道:“只是想知道究竟哪裡得罪了丞相大人。”
他句句話都逼人至角落,而偏偏面對這樣一個笑的燦爛無暇的人,葉長歌不知該怎麼圓謊。好奇怪,他總是在笑。縱橫官場這麼久,真笑假笑葉長歌多多少少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但溫弦笑的爛漫,甚至是一種散漫,不收斂,不掩藏——所以根本無法往深裡探究。
葉長歌甚至覺得,一直在估量對方的自己,該是如何的用心險惡。
“看我一招流星飛箭!”孩童朝氣滿滿的聲音忽的響起,只聽一陣細微的風聲撕裂,葉長歌下意識的一個後退,腳腕在那大理石的池子邊重重的一絆,整個人就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小心!”溫弦臉色一變,霍然起身,伸出手去拉他,奈何這一形式來的太猛,他根本無法迴轉,硬生生被葉長歌帶了過去。“撲通”一聲,水花飛濺,水底的魚飛落在池子外頭,連連撲騰,那一支箭擦着葉長歌的手臂就過去了,輕飄飄落在了水裡。
池子裡的水不深,葉長歌雙手在身後撐着地,坐在水池子裡發呆,溫弦跪趴在她旁邊,也有點摸不着頭腦。二人靠在一起,渾身溼透。
“什麼流星飛箭,真沒意思!”遠遠地跑來一個錦衣華服的小男孩兒,大呼小叫着嘲諷同伴。另外一個小男兒憋紅了臉,急匆匆的跑進了顯然是在尋找他的“流星飛箭”。
很快他就看到了水池裡的兩個大人。
“就是你們兩個狗奴才!”他趾高氣昂的指着溫弦和葉長歌道:“害的本王的流星飛箭都射不準了!還不快把本王的箭送回來!”
葉長歌無語凝咽,她緩緩垂眸,水順着眼睫毛淌下來,視線很不清晰。她虛着眼看見身旁那浮在水面上的小箭——整個人都不好了。
……果然這些天家親戚的小鬼都是熊孩子!
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那支箭被溫弦一把撈了起來,大力擲了出去,他這一擲力量極大,呼嘯着就擦着那小孩兒的鬢角過去,直插在他身後的樹上,箭尾顫了顫,一撮頭髮從那小王爺的鬢角落下。
小王爺顯然是被嚇傻了,直直的看着溫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溫弦緩緩起身,將葉長歌從水裡提了起來,臉上依然是一副笑盈盈的神色,但眼角的的弧度卻是犀利而不友好的:“這纔是真正的流星飛箭,王爺。”
小王爺吞了吞唾沫,嗚哇一聲哭着就跑了,他的小夥伴也傻了,屁顛顛就跟着跑了出去,葉長歌嘴角抽動了幾下,猛地扭頭看着溫弦的側臉,見他譏諷的“切”了一聲,倒像是惡作劇得逞了一樣。
“你說這個小王爺萬一回去向他爹孃告狀怎麼辦?”他想了想,忽然橫顏問道:“我會被打擊報復的吧。”
葉長歌覺得自己四年的涵養都白修煉了,如果不是因爲這張臉長得像項梓宸,她真的很想打一拳上去。
“不會。”她冷着面孔說:“這件事說來錯也在他,他不敢回去告狀的。”
深秋的水很涼,一陣風吹過,葉長歌打了個哆嗦,覺得寒氣滲進身體裡,蛇一樣到處亂竄,就愈發不想開口了。
溫弦看了她一眼,擡腿跨出了水池,從地上撿起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衫,又跨進水池,將外衫披在了葉長歌身上。
葉長歌傻了,他低頭死死的盯着這件乾燥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只穿了雪白色的袍子的溫弦,只覺得一股無名怒火衝上腦門。
“你是故意的!”
“我可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溫弦無害的攤攤手說:“別血口噴人啊。”
“你!”葉長歌攥緊了身上這件外套,只覺得快被氣炸了,但是袍子上的溫度卻又讓她堪堪發不出火來——這種被耍的團團轉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溫弦毫不在意,單手叉着腰微笑,忽的有一兩個宮女路過,看見他們兩個這番情景就呆了一呆,然後各自羞紅了臉小跑着離去。
葉長歌石化,溫弦笑的愈發賤:“這下慘了,我還沒娶親,恐怕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我了,丞相大人你要負責。”
葉長歌一刻也不想跟他呆在一起,擡腿就想走,奈何腳踝處一陣脫力,痛的突然,她整個人一歪就傾斜着倒了下去。
溫弦眼疾手快,長臂一撈將她扯了回來,她腦袋不輕不重的撞在溫弦的胸口,溫弦順勢就摟住了她,穩穩當當的將她支撐住,成功阻止了這場“丞相摔死鯉魚池”的慘劇發生。
“你腳崴了。”溫弦說,這是個陳述句。
葉長歌已經不想說什麼了,她嘗試着掙扎了一下,奈何溫弦大概沒有理解她的意思,以爲她站不太穩,乾脆摟着她的腰,讓她站直,貼的倒是更緊了些,此刻楚毓和太后等一干人姍姍而來。
一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兩個。
“你們……”楚世璃的表情就像是在紅香園裡見到了男花魁。
“剛纔臣喂鯉魚的時候一不小心掉進水裡了,多虧了丞相大人相救!雖然——沒救成功……”溫弦揶揄着說。
一行人目光“刷刷”落在了葉長歌身上。
葉長歌閉上眼,放棄了:“正是如此。”
“長歌你沒事吧!”楚世璃衝上來一把就要把她拉出鯉魚池,葉長歌痛的一皺眉,溫弦順勢將楚世璃的手捋下來,笑眯眯的說:“他腳崴了。”
“他腳崴了你笑這麼開心做什麼!”楚世璃橫眉冷對。
“你不懂,方纔驚心動魄,丞相大人卻只是腳崴了,已經很幸運了。”溫弦一本正經的說。
這句話讓楚世璃更惱火了,這就好像在說“剛纔發生的事是我跟葉丞相之間的小秘密,你這個外人當然不知道”。
“他是當朝丞相,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付得起責任嗎!”楚世璃氣勢洶洶的咆哮起來。
“我負責任。”溫弦正色道。
“你怎麼負責任!”
“我養他,我照顧他,我還可以……”
話題完全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奔流而去,葉長歌的臉色越來越差,她擡起眸子看見趙嫣強忍着幸災樂禍的笑意,而太后和皇上則是一副不明就裡的模樣。
“夠了。”他短暫的吐出兩個字,狠狠的朝着楚世璃瞪了一眼,楚世璃立刻像是一隻小狗一樣可憐巴巴的看着她。
“太后娘娘。”溫弦道:“丞相大人這樣若是感染了風寒便不好了,更何況還崴了腳,臣就先送他回府。”
“去吧。”太后面露倦色:“可惜了,難得都聚在一起。”
葉長歌猶豫了一會兒道:“那臣改日再來向太后娘娘賠罪。”說罷,他撐着溫弦的手一瘸一拐的跨出了水池。
“長歌我送你……”楚世璃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楚毓的眼神打斷,他失望的退回到了太后身邊,攙着太后往宴會處去了。
這下只剩下當事人兩個,扶着葉長歌一路走到宮闈外,溫弦忽的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