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炮響,數百艘運兵船朝兩岸分靠而去。那裡面裝着我僅剩的一支騎軍——王夔的廣武軍。我本來想以這支騎軍進攻燕京的,此時卻不得不將其用在了這裡。廣武軍的素質可以說是我擁有的三支騎軍中,素質最差的一支。原因無他,廣武軍原本爲馬賊,所謂積習難改,是以要整備與訓練這支騎軍,那一向都是十分困難的事。但有些地方,他們卻是不輸於任何騎軍,那便是他們的狠勁和義氣。
在長年的馬賊生涯之中,他們早就習慣了打打殺殺、生生死死的,正如其中一位軍士所說的,哪種慘死狀他們還沒見過?哪種人他們沒殺過?老人、婦女、甚至小孩!當然,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但這種非同一般的人生經歷,卻是讓他們擁有了如同蒙軍一樣,野獸般的狠勁。而義氣則是維繫着這支近騎軍的根本,這不同於任何一支其它的騎軍,忠順軍、驍騎軍、蒙軍,這些軍隊的存在更多的是因爲民族大義、紀律或是其它的什麼東西。而廣武軍,他們有的只是兄弟義氣。
就因爲有這兩點,所以當我告訴王夔,此次的任務很有可能會讓他們全軍覆沒時,王夔只是很冷靜地點了點頭。
“是時侯了。”王夔很平靜地說對他的下屬說着,就好像是在談論着某些不值一提的東西:“是時侯把我們的命,還給那些死在我等手下的百姓的時侯了。”
“大哥說得對。”一名軍士在旁贊同道:“與大哥同去赴死,做兄弟的若是皺下眉頭,便讓我下輩子再做馬賊。”
“對,生不同時,死當同日!”
……
望着那一羣羣絲毫也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的廣武軍軍士,我突然發覺我欠他們很多。因爲直到這時我才發現,他們竟然一直稱王夔爲大哥而不是統領;因爲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原來他們都是這麼的無畏;也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廣武軍一直都只聽命王夔一人。而我,只不過是個讓王夔聽命的人罷了。那時,處身在廣武軍中的我,儼然便成了一個外人,一個在他們義氣之外的外人。
又是三聲炮響,運兵船的船板轟然放下,王夔的騎軍便呼喝着衝了出來。自襄陽奔襲打草谷的蒙軍之後,由於素質上的原因,廣武軍已銳減至三千餘人。此次便是全軍盡出,每岸的騎軍也只有不足兩千人。由於拋石車陣與封江口實在太遠,是以即使是海鰍船上的火炮也無法爲其助陣。以這樣的兵力,想要衝破蒙軍一千騎兵的阻攔,再衝入蒙軍的拋石車陣中放火,可以說是即便能成功,他們也無力返回了。
“駕……”
“喝……”
在我歉疚的眼神之中,廣武軍的軍士們大聲吼叫着驅趕着戰馬,朝擋在他們面前的蒙軍衝去。他們沒有一個人有意地放慢腳步,個個都爭先恐後地衝上了這條不歸之路。
此時正值酷日當頭,河岸多沙,馬蹄踏處便揚起漫天沙塵。蒙軍此時也呼喝着朝廣武軍衝來,霎時岸上便揚起了兩道對衝的滾滾塵土。旌旗若隱若現,只聞馬嘶人喊,卻不見人影,刀槍反射的陽光不時劃過觀戰者的臉龐。只有最前排的騎隊還十分清晰地映入了衆人的眼裡,卻有如騰雲駕霧一般。
終於,兩隊騎軍對撞在一起,慘叫聲、馬嘶聲和刀槍相擊之聲,隨之而起。兩道沙塵也隨之佈滿了整個戰場,這使衆人全然看不清戰事發展得如何。終於,有幾道身影衝了出來,是廣武軍的騎軍,這從盔甲的樣式可以輕易分辯出來,接着又是幾個……
結局是悲慘的,我嘆上一口氣,只是一次拼殺,廣武軍便元氣大傷,能衝出來的只有五百餘人。而這五百餘人每人身上都帶着大小不等的傷,有的甚至已失卻了整條胳膊,鮮血自斷臂處一路飛灑,其人卻勿自乘着還有些意識,不斷地策馬朝車陣撲去。
距車陣只有四百步,我咬了咬牙,現在只能寄希望於他們能夠成功地衝至車陣了。爲了能夠放火燒車,廣武軍的每匹戰馬上都載有幾罐火油。
還有三百步,我緊張地握了握拳,拋石車最忌的便是火攻,因爲蒙軍使用的是老式的拋石車,其上有許多拉繩,這些拉繩只要讓火油一粘上,便是及時滅火卻也來不及。
還有兩百步,不……此時車陣中轉出一隊隊的槍盾兵,及時地在車陣前擺了個槍陣。
完了,我苦笑了一下,五百餘名騎軍根本就不可能衝破這樣的槍陣,事到如今,廣武軍這幾千人算是白犧牲了,而我所有的計劃,也就此灰飛菸灰了。
但是,這時事情卻有了新的起色。不知是誰帶頭的,在我,不,是在所有人驚愕的眼神之中,那五百餘名騎軍紛紛打破火油罐,將火油澆灑在自己身上,澆在座下的戰馬身上,而後又毫不猶豫地點燃了火摺子……
騰,數百堆火焰在河邊升起,戰馬慘嘶,其負痛之下卻以更快的速度奔向車陣。而戰馬飛奔時所帶起的勁風,卻又讓火頭燃得更旺。所有人都被這慘烈的一幕給驚呆了,即便是兇殘嗜血的蒙軍也一樣,他們本在後面追殺着這些騎軍,可是突然就發現這些騎軍個個都變成了火球!
首當其衝的還是那擋在車陣之前的槍盾手,他們本是驅口軍,素質原就不高,此時更見着這番場面,卻驚得連逃跑都忘了。直至最前的幾騎火人火馬,以強大的衝擊力飛撞入他們陣中後,那四處飛射的火花才讓他們醒覺過來而慌忙奔逃。跟着大亂而逃的,就是在車陣之中衆多的驅口軍,他們本是負責控制拋石車的,此時哪還會顧得上這許多,霎時便如潮水般四散逃開,許多甚至還慌不擇路地跳進了運河之中。
五百餘匹火馬,載着五百名火人,橫衝飛撞進了拋石車陣中,他們很快就燃起了處處火頭。接着,伴隨着漫天的黑煙,他們的最後一聲慘叫也消逝在烈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