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鹽要根據不同的地況,採用不同的方法。井鹽只適合四川、雲南等地貌,而不適合關中。”
“關中這一帶,在幾千萬年前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後來隨着地殼的運動慢慢乾涸,在地上留下了巨大的鹽礦。滄海桑田、時事輪換,後來的土地,又把鹽礦覆蓋住了。打井,是爲了探尋到地下的鹽礦。”
唐太宗沉吟道:“這下面有鹽?你往井裡倒水,是想等鹽融化了,再把水打上來,重新煉製?”
“你很聰明嘛。”
蕭浩然說着把他指了指院子角落的幾口大鍋,鍋裡盛放着許多乳白色的水。鍋下面,柴火燒的正旺。
待鍋中的水沸騰之後,水位開始下降,鍋沿上便掛着一層白色的顆粒。
“這是鹽?”
唐太宗伸出指頭沾了一點,放入口中嚐了嚐,不僅全無苦澀之味,反而鮮鹹異常、回味無窮。
唐太宗心中五味雜陳,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費盡千辛萬苦請人煉製出來的好鹽,還不是這小子大鍋煮出來的精細、鮮美。
而通過與這小子的兩次接觸,發現他並不是一個崇尚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的人。一旦這種人不能爲朝廷所用,當真是一大損失。
不僅如此,豈不造成民間冶鐵私鹽到處氾濫?
“你提煉了多少鹽了?”唐太宗突然問道。
蕭浩然沒想那麼多,把鍋邊的一塊苫布掀開,露出一堆兩尺多高的小小鹽山。
鹽粒細如麪粉,白似雪花。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格外耀眼。
唐太宗抓起一捧,細小的鹽粒從指縫中滑落,化作一道道白色的瀑布。鹽粒摩擦着他的手掌,如嬰兒撫摸,如春風拂面,讓他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你一個小小的酒館,一年也用不了這麼多的鹽吧?你煉製這麼多鹽打算怎麼用呢?”
蕭浩然道:“我要把大唐的鹽價打下來,讓鹽的價格比米都便宜,讓大唐的每一個老百姓都能吃到上等的好鹽。”
鹽比米便宜?
這在大唐,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唐太宗微微一笑,頗感欣慰,嘴上卻道:“蕭公子,你可知道私自造鹽,販賣私鹽,是什麼罪過嗎?”
蕭浩然沒有正面回答他,反問道:“那你可知道,現在的鹽價是多少嗎?”
唐太宗頓時愣住,說真的,鹽價高他清楚,但高到什麼地步,他說不準。而且,大唐的鹽價一天一個樣,有時一貫錢能賣一斤多,有時一貫錢能買大半斤,有時,一貫錢只能買幾兩。
甚而至於,有時鬧了鹽荒,還出現過千金易得,一鹽難求的尷尬地步……
“長安城本是大唐最富有的地方,可就在這最富有的地方,仍有許多人家連鹽都吃不起。底層流傳着一句話,‘長安鹽價,堪比黃金’。二位,大唐有多少百姓能吃得起黃金?”
“在下還聽說,鄉下許多地方,百姓吃不起鹽,就收集廁所裡的泥土做飯,因爲這種泥土是鹹的。可這種泥土有毒的,長期食用無異於慢性自殺,與服毒何異?”
蕭浩然一口氣說完,便不再管他,轉而去看煮鹽的鐵鍋。
唐太宗被他懟的啞口無言,他一直以爲大唐在自己的治理下官民歌舞昇平、百姓安居樂業
可他沒有想到在大唐的土地上,底層百姓的生活還會這麼的苦。
連鹽都吃不上,這比隋朝又能強多少?
唐太宗茫然四顧,若有所思。想着想着,便把目光看向長樂公主。
自己的女兒時常在宮外閒逛,對百姓的瞭解也更深刻。
“這小子說的,都是真的?”
長樂公主雙眸低垂,嘆道:“師父說的都是真的,他也一直在想着爲百姓做些事情。聽師父說,在他的故鄉,鹽就特別的便宜,十文錢能買一大包。而且雪白精細,比宮裡的鹽都要好。一家四口,能吃好幾個月。可長安城,十文錢別說買一大包,連一兩細鹽都買不到。”
唐太宗嘴脣動了動,終究沒有說話。
長孫皇后柔聲勸道:“你也不用太難過了,又不是你的錯。現在蕭公子不是有好鹽?他又有製作好鹽的辦法。倘若蕭公子肯出手,那大唐的百姓早晚能吃上便宜精細的好鹽。”
唐太宗長長嘆了口氣,對蕭浩然道:“我久居家中,很少出門,不知道百姓過的如此窮苦。小子,你若果真有此心,讓老百姓都能吃上好鹽,我就稟明聖上,由你做大唐的鹽鐵使如何?”
大唐鹽官制度,沿襲隋朝舊制。只是眼下鹽禁還沒有完全開放,由鹽鐵使等官員管理。
而鹽鐵使一職,往往以重臣擔任,後期更是以宰相兼領。
換句話說,唐太宗已默許由蕭浩然擔當鹽鐵重臣,管理天下鹽務、鐵務。
長樂公主喜不自勝,連連對蕭浩然使眼色。
長孫皇后也笑道,“蕭公子,貴客既然已經開口,你還不快謝,謝謝他。”
蕭浩然卻一撇嘴,連連搖起了頭,“我這廚子乾的好好的,當那勞什子鹽鐵使做什麼?累死累活的不說,出力也未必能討好。不幹不幹,我還是當我的廚子舒服些。”
嗯?
唐太宗圓眼一瞪,差點沒被他氣笑了。
我大唐的鹽鐵使一職,歷來是朝堂之上的重臣,許多宰相想兼任都未必能有這資格,送給你你竟然不要!
還不如當廚子?
天底下還有這等道理。
唐太宗氣的鬍子亂顫,他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麼拒絕。
一咬牙,怒道:“你也就這點出息,做你一輩子的廚子吧!咱們走,回去!”
臨行之前,還特意瞪了長樂公主一眼,“以後沒事別整天望着跑,跟個村婦似的。他一廚子,能有什麼好。哼,不思進取!”
說罷,頭也不回的去了。
蕭浩然正有些納悶,怎麼說着說着就生氣了,而且氣的還不輕。
不過,人都走遠了,他也不管那麼多,繼續搗鼓起鐵鍋裡的那點鹽。
到了第二天,天還沒亮,蕭記飯館外砰砰砰的有人敲門。
蕭浩然睡眼惺忪的起來,打開門一看,竟是張行成張尚書。
“早啊,今兒又是吹的哪門子的風,我這還沒營業呢……”
張行成不等他把話說完,興沖沖就衝到了院子裡。
蕭浩然急忙追了過去,“喂,你怎麼亂闖私宅啊?”
張行成滿臉焦急,在院子裡左看右看,只見到一堆炭屑,便扭頭問道:“東西呢?”
“什麼東西?”
“鹽啊!還能有什麼東西?你昨天不是煮了許多鹽,聽說,精細雪白,是極品的上等好鹽。”
蕭浩然額頭一黑,不用說,肯定是昨天那二位把這消息捅了出去。
“我收起來了,喏,在那。張大人若是想吃鹽,我送你兩罐。”他指着堂屋屋檐下幾個罐子道。
張行成三兩步走了過去,打開罐子一看,裡面放着的正是上等的好鹽。
他拈起幾粒嚐了嚐,味道果然如唐太宗所說一般,鮮鹹可口、回味悠長。
“好東西,真是好東西啊。”
然而,低頭一看,裝鹽的幾個罐子古蹟斑駁、又老又舊。看模樣,像是醃漬鹹菜的泡菜缸子。
“你,你混賬!竟然用這等罐子來裝細鹽,真是暴殄天物、不知死活!”
張行成又是興奮,又是氣惱,一邊逮着蕭浩然狠狠訓斥,一邊去找製作精緻、外形靜美的瓷器去裝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