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廊船舫,向來是文人士子吟哦惆悵的場所,在長安城也不例外。
只不過大唐的文人士子,要比後世兩宋時期、明朝時期的豪放多了。首先是因爲社會風氣不同,大唐風氣開放、民風豪邁,在強烈的自信心的加持下,無論是詩風還是文風,都彰顯出一種包羅萬象的雄壯與豪情。
當然,這在當時人的眼中,其實是再也尋常不過的生活點滴,他們並未察覺出有什麼異樣。
高陽公主幾人進了畫廊,便在船中依次坐了下來。因爲她的身份尊貴,自然坐在了主位。其餘幾人,以程鐵牛的官做的最大,年紀最大,且他有意要靠近高陽公主,就在其旁邊的客位上坐了下了。
徐蓋、秦懷道二人,則分列左右。
至於蕭浩然,一來他不喜歡這種層次分明的席位,二來,他難得有機會乘坐畫廊出來遊玩,因此心思都在船外的風景上。
眼見衆人皆已落座,只蕭浩然在甲板上站着,姓秦的姑娘隨即走了上去,笑道:“公子,爲何不快些入座?”
蕭浩然道:“我看着外面的景色更好,所以就出來站站。你該忙忙,不用管我。”
秦姑娘點了點頭,“既是如此,失陪,失陪。”
她掀開簾帷,走到畫廊中,先對着高陽公主等人福了福身,隨後欠身坐在幾人對岸的小几旁,微笑着問道:“幾位是要聽曲呢?還是要煮茶?”
高陽公主道:“茶我們自己會煮,還會唱首小曲吧。你都會什麼曲子?”
秦姑娘道:“大凡時下里流行的曲子,小女子都會的,請小姐隨意點曲。”
高陽公主笑道:“你倒有能耐,來兩首俚俗的曲子。”
俚俗的曲子,大多數民間小調。這種小調,上到與《詩經·國風》同類的雅趣之作,也有不堪入耳的《十八摸》之類。高陽公主這麼說,雖然沒有難爲她的意思,不過也有沒事找事的心思。
秦姑娘笑了笑,微微蹙眉想了想,彈了一首《胡笳十八拍》出來。
此曲爲古琴名曲,相傳爲蔡字文姬所作,是中國古代十大名曲之一。一章一拍,共十八章,因此得名,說的是“文姬歸漢”的故事。
只不過,此曲原爲古琴所譜,秦姑娘卻是用琵琶所奏。不僅音色較之十分豔麗,其中的蕭瑟之意也已抹去大半,反而有一種輕快、明亮的意思在裡面。
程鐵牛雖不懂音律,可也聽得如癡如醉。一曲未完,他就已經興奮不已,拍着手鼓了幾次掌。
船內琴聲幽幽,船外水聲潺潺,蕭浩然望着兩側緩緩掠過的亭臺樓閣,望着遠處遙相呼應的黛眉色的青山,偶爾涼風吹過,吹散了他的髮絲,吹落了叮咚流水。他擡頭看了看頭頂上的明月浮雲,心裡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觸。
蕭浩然低下頭,微笑着吟了一首詩:“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一首詩吟誦完畢,蕭浩然便長嘆一聲,轉過身子,要向船內走去。
哪知他腳步還未邁出,就聽畫廊內錚的一聲,琵琶之聲突然斷了。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問道:“怎麼了?怎麼不彈了?”
秦姑娘扭頭盯着他,在他看上看了許久許久,這才忽然問道:“公子,剛纔那首詩是何人所作?”
蕭浩然笑道:“這首詩名叫《鳥鳴澗》,是大詩人王維的代表作之一。”
“王維?”秦姑娘皺眉思索片刻,隨即搖了搖頭,“小女子並未聽過這個名字,敢問公子,這王維是何方人士?”
蕭浩然想了想,王維的籍貫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字摩詰,號摩詰居士。其所作的詩,被後世蘇東坡評爲“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極富禪趣。
“王維,字摩詰,號摩詰居士。你們沒聽過?”
秦姑娘搖了搖頭,“普天之下的大詩人,小女子基本上都略知一二。只是這王摩詰,確實從未聽過。”
她抱着琵琶,微微低頭,口中輕輕唸叨着那首《鳥鳴澗》,細細的品紮起來。
“好詩,果然是好詩。”
程鐵牛和秦懷道連連稱奇,二人扭頭看着蕭浩然道:“兄弟,這首詩當真是那個什麼磨傑作的?不會是你自己寫的吧?要不然,我們怎麼連這個人都沒聽過。”
蕭浩然連忙擺手道:“怎麼會?我何時會作詩了。”
他想了想,或許因爲王維還未出世,或者還沒出名,因此世人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這首詩,他確實十分喜歡的。
這不過是一件小小的插曲,幾人心中雖然懷疑是蕭浩然所作,但他並不承認,因此也就這麼算了。
畫廊繼續向前,又行了十來里路,迎面駛來一艘大船。
搖漿的船伕走了進來,彎腰笑道:“秦姑娘,諸位公子、小姐,前面是名士王少玄的遊輪。王公子正和友人閒情詩話,請秦姑娘和幾位過去一敘。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他明面說是請秦姑娘和幾位一起過去,但實際上,王少玄請的只是秦姑娘,只因她現在有客,不便脫身,所以王少玄便把他們一併請了去。
程鐵牛和徐蓋等人,聽着王少玄的名頭,是個大孝子。但幾人之間,並無來往。
程鐵牛左右看了看,最後問高陽公主道:“小姐,咱們去還是不去?”
高陽公主笑道:“難道出來玩,去瞧瞧熱鬧也行。”
她站起身,指着前面的遊輪道:“船伕,靠過去吧,我來會會這姓王的。”
船伕一邊答應下來,一邊小心的將畫廊靠了過去。
遊輪上搭來一支木板,秦姑娘攙着高陽公主緩緩走了過去,蕭浩然幾個則緊隨其後。
到了遊輪之上,從裡面走出來幾個青年男女。其中一個面帶微笑,身穿華服,一見了衆人便拱手笑道:“相逢即是有緣,諸位,在下王少玄,乃徐王府參軍,有禮有禮。”
幾人象徵性的擡了擡手,並未表現出多大興趣。
王少玄是徐王府參軍,官做的其實也不算小了。但程鐵牛幾個,全是國公爺家的公子;蕭浩然是殷開山的女婿、李世民的姑爺;至於高陽公主,更是李二皇帝最疼愛的兩名公主之一。
在他們面前,參軍這種官職實在拿不出手。
更何況,他還不是正兒八經的參軍,只是徐王李茂的一名幕賓而已。說句難聽的,別看他在外面挺風光,實際上連朝堂都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