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修繕、溝渠開鑿,這是一項體量很大的工程。
尤其是在古代,沒有挖機、沒有卡車,所有的東西都要靠雙手一點一點的鑿出來,不僅辛苦,而且費時費力。
在這其中,苦力的問題更是十分繁瑣。比如,工錢給不給?要給給多少?管飯不管飯?要管標準是多少?如果是那些拖兒帶女的,家裡人怎麼安置?
這些問題,牽扯衆多,還要與戶部、吏部,甚至是禮部的人糾纏不清。
此事牽扯過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
可太宗皇帝的命令就在那裡放着,三天之內必須給個答覆。工部尚書張行成思來想去,自己也拿不準,便趁着夜深,與及名隨從一起,悄悄來到了蕭記飯館,邀請蕭浩然出山相助。
可蕭浩然懶散慣了,不喜歡受約束。再者,他本是一名廚子,也不願與官場牽扯太多,便婉言拒絕了。
“這是國計民生的大事,蕭某不敢妄言。大人身爲工部尚書,應當盡力而爲。蕭某無能,難堪大任。”
一句話說的張行成啞口無言,沒辦法,衆人只得回去。
送走了張行成,蕭浩然便熄燈睡了。
可到了第二天,大門剛剛打開,張行成與幾名工部的官員已經等在門口了。
“蕭公子,張某這邊有禮了。”
此時三四月的天,雖漸漸暖了起來,但早上已然寒冷。張行成只穿了一件官服,連斗篷都沒披,硬生生在寒風中站了一個早上。
蕭浩然也有些過意不起,忙請衆人進屋,好茶好水的端了上來。
張行成卻不肯就坐,他對着蕭浩然擡手施禮道:“蕭公子,洛陽一帶三月不雨、旱災嚴重,眼看着夏收就要不保。我等斗膽,請公子出山相助。”
蕭浩然嘆息一聲,委婉的道:“山川水利圖已經交給了大人,此種的細節,只需按部就班的來,旱災必能解決。蕭某出不出山,都是一樣的。”
張行成又連請幾次,蕭浩然始終沒有答應。
其實,誠如蕭浩然所說,圖紙、方案已經給了,他去與不去,都是一樣的。
衆人眼見如此,也沒有辦法,只得垂頭喪氣的回去了。
可到了下午時分,張行成又來了。這一次,他不僅帶着工部的幾位親信,還把老友程咬金請了過來。
一見面,張行成便直接了當的道:“張某知道蕭公子不願爲功名所累,因此也不強求。但有許多事情,還需要請公子指點。望公子不吝賜教。”
話說到這份上,蕭浩然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幾人徹談一個下午,等到傍晚時分,張行成這才歡天喜地、興奮不已的去了。
這件事情,自然一五一十的傳到了太宗皇帝耳中。
唐太宗坐在御書房,一邊揣摩洛陽一帶山川水利圖的摹本,一邊忍不住皺眉詢問道:“方案已出,圖紙已下,這張行成還在擔心什麼?他一連三次造訪蕭記飯館,二人背後在嘀咕些什麼東西?”
御書房內,魏徵與房玄齡相對而坐。二人思索片刻,房玄齡率先開口答道:“聽說,是方案中的勞工問題。”
“哦?你仔細說來。”
房玄齡起身離席,緩緩踱起了步子。
“此方案旨在改善洛陽一帶的山川水利狀況,單聽‘山川水利’四個字,就可知道其中不易。大凡水利溝渠修建,小的嘛,少則數十人數百人,多的也不過千餘人,五六日便能完成。至於大的,則動輒數萬人、數十萬人。”
“按張大人圖紙中的體量來看,最少也得幾十萬同時上陣。”
魏徵點頭附和道:“不僅如此,還要儘快修整齊備。如此一來,纔不會耽誤夏收。”
唐太宗道:“那便修啊。洛陽,自古就是東都。那便又臨近中原地帶。幾十萬人,不算多。”
“不算多?”房玄齡笑了起來,“聖上可曾想過,這幾十萬苦功從哪裡來?如何安置?每天餐飯是多少?給不給工錢?是按徭役算呢?還是按徵丁算?”
“若是按徭役算,這徭役從哪裡出?什麼名目?若是按徵丁算,徵哪裡的人丁?又是什麼名目?是走兵部的流程?還是走戶部的流程?”
一連幾問,問的唐太宗啞口無言。自古治國,誰也繞不過徵丁、徭役兩項。可這兩項,也是最讓百姓深惡痛疾的兩項。
大凡被徵的人丁、苦役,往輕了說,則是父子離散,夫妻不得團圓。往重了說,就可能要客死他鄉,終生回不到故土。
然而不管怎樣,正常人家,誰願意去?
唐太宗自然也都明白,他深吸一口氣,問道:“此事可有辦法解決?”
魏徵低頭不答,房玄齡默然無語,二人都沒有好的辦法。
過了片刻,房玄齡再次開口道:“聽說,今天傍晚時候,張行成是笑着從飯館出來的。看樣子,他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陛下,不如把張尚書叫來,問個仔細。”
唐太宗說了聲好,正要命侍衛傳令。貼身的侍衛卻道:“陛下,張尚書自打從蕭記飯館回來,便與戶部的人一起,騎着快馬往北部糧倉趕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房玄齡點了點頭,“看樣子,他要去查驗賑災糧餉。不過不礙事,此事老程也知道,把他叫來也是一樣的。”
唐太宗嗯了一聲,便命人去傳程咬金。
頓飯功夫,程咬金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人還沒到御書房,那破鑼嗓音便已經響徹屋內。
“陛下,您叫我?”
“這糙漢,總是如此大呼小叫的。”
唐太宗也不介意,笑了笑,指着一旁的錦凳,示意他坐下說話。
“下午時分,你和張行成去找姓蕭的那小子去了?”
程咬金點了點頭,“昂,去了。”
“都說了些什麼?”
“說些修繕水利的事,我也不大聽得懂。”
不等唐太宗再次發問,房玄齡急忙接過話茬,“他們有沒有提到勞工、苦力的問題?”
“提到了,老張提的。他問蕭神醫勞工從哪出?是徭役還是徵丁?走戶部還是走兵部?”
三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唐太宗看了房玄齡一眼,示意他繼續往下問。
“那姓蕭的小子是如何回答的?”
“嗨!”程咬金拍了拍大腿,笑道,“那小子就說了一句話。讓老張帶着賑災糧餉去洛陽,誰幹活誰吃飯,誰幹得好誰拿錢,個人自家的溝渠,自個去修。”
“這,洛陽一帶,可是災區。”
“災區怎麼了?災區的人也是人,自己的災情自己不管,光指望別人救濟?就因爲是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田,幹起活來才賣力!”
幾句話,頓時讓唐太宗幾人茅塞頓開。
房玄齡颯然一笑,讚道:“好小子,看得到通透。個人自掃門前雪,上頭管飯又給錢,誰不幹呢?既不用徵丁,也不用徭役,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
魏徵長嘆一口氣,“難怪張行成一出了蕭記飯館,連家都不回,徑直往北部糧倉去了。他也不傻,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