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城,血腥味還未散去,無數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這座城市的大大小小的角落裡。突厥大軍留下了幾萬具屍體,堆滿了各處的街道,再加上那些百姓,整個城市就像是一座屍山。
李靖坐在頡利的營帳裡,雙手揉着有些疼痛的太陽穴。他很累,很想就這樣休息一下,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前來接應的大軍還不見蹤影,這裡還要他主持大局,豈能放鬆?而且他現在也沒有那個心情去休息,因爲還有一大堆的事情困惑着他,讓他亂成一團麻。
他的身份很特殊,雖然祖上是軍人世家,但是他之所以能有現在的成就並非是祖上餘蔭,而是另有機緣。當初年少輕狂的他,在前隋司徒楊素的府上結識了現如今他的妻子——張初塵。此女原是良家女,但是因爲家境貧寒,被父母賣身楊府,成了楊素府上的一名歌姬。當時李靖正是年少衝動的年紀,與這位美貌歌姬一見鍾情,並且私定終生。之後遭到楊素這位權傾朝野的司徒的打壓,一路逃亡逐北,在這逃亡的過程之中,李靖獲得了他這一生最大的一次機緣,被一名賣炭老翁搭救,並且成了本代的兵家鉅子。
因爲這個身份,李靖收穫了許多,前人先賢留下來的無盡的兵家寶庫,兵書,戰術。使得他在後來的戰爭上用兵如神,纔有了今日的成就。可是也正是因爲這個背景,讓他在現在儒家佔據廟堂的朝野之中,幾乎沒有絲毫的話語權。並且還要面對帝王的猜忌,所以李靖這些年都活的是戰戰兢兢,只要戰爭一結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交出兵權虎符,因爲他手上要是有大量的兵力的話,坐在最上面的那位會寢食難安。況且李靖也不願成爲誰人的心腹,因爲他曾在自己師傅的墳前立下誓言,會將兵家傳承下去,要是真的成爲帝王的心腹,定然會被完全掌控,兵家將會徹底消失,成爲儒家的一部分。
李靖的態度決定了他不能將自己一身所學也不得輕易傳授他人,只能隨着他自己一同葬入黃土。這是作爲一個皇帝的必然心態,不能爲我所用,就只能讓它滅亡。這也是李靖的悲哀,他老早就有打算想要將自己所學的一身本事寫成兵書,傳承下去,讓病家不至於湮滅。可是這個願望也需要李二的准許,他自己要是擅自動筆的話說不得就會大難臨頭。正是因爲這些事兒,李靖在朝中幾乎沒有一個同盟,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這也是爲何他這麼聰慧的人物會兩次三番的站錯隊的原因所在。當初李淵在太原起兵反隋,他喬裝打扮一番準備去江州告密,結果卻被攔截下來。順勢投向李淵,這其實是他的聰明之處,他知道自己的師承來歷定然無法得到帝王的信任,所以就乾脆先將他們得罪了,然後再到他們麾下效命這樣方纔不會接觸太多的秘密,才能保住傳承不失。
戰戰兢兢的活了大半輩子,李靖每踏出一步就要想到之後可能發生的種種變化,並且做好相應的應對腹案。就像當初李二派了侯君集前來向他學習用兵,李靖不敢不從,但是卻只傳授一半,剩下的就截然不提。這讓侯君集覺得李靖藏私,還到李二那裡告了一狀。李靖卻早就想好應對之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侯君集的委屈變成了居心叵測:“現今天下將安,吾所授者,保天下平安足矣,何須再多?是爲何意?”話中的意思就是侯君集心懷不軌,恐怕有別的想法了。這讓侯君集吃了個啞巴虧,從此對於李靖他是暗地裡牙癢癢。但是這卻是李靖想要的,不拉幫結派,不結黨抱團,就自己一人就好,要是真的教導侯君集兵法,那麼侯君集必然要以師禮對待李靖,這樣就打上了師徒的標籤,這不是李靖想要的。而且李靖也不看好侯君集這人,做事太過陰暗,多使用陰謀詭計,這樣的人必定不是光明磊落之輩。
李靖除了對自己的身份的憂心之外,還擔憂着大唐這個帝國的未來,他縱觀大唐朝野軍伍,發現下一代大唐軍中武將稀缺,幾乎沒有領軍人物。老一輩逐漸老去,小一輩卻沒有成長起來,大唐軍隊面臨着青黃不接的尷尬場面。想他和秦瓊,尉遲恭,這些人已經老了,五六十歲了,這樣的身子骨還能撐幾年?小一點的程知節,李世績也四十出頭了,而小一輩的紈絝居多,真正能上戰場搏殺的也就只有程知節家的程處默,尉遲家的兩個傻兒子。至於劉弘基的兒子劉鵬舉,李神通的孫子李鵬程這些人都有着明顯的性格缺陷,還需要大量的磨練才能真正獨當一面。所以李靖非常的擔憂,要是一直沒有大的戰事,那還好一點,至少能讓這些小傢伙多和老一輩學學,可是真的戰爭爆發:東北高麗,西面突厥,回鶻,南面百越蠻人,還有吐蕃,吐谷渾,鐵勒等等這些地方都需要大量的領軍將領!李靖每每想到這些事兒,就頭疼。雖然他一直在站隊上出臭棋,那是爲了疏遠權力漩渦。可畢竟他還是一個漢人,所以心憂華夏民族,心憂中原大地也是人之常情。
想着這些事兒,李靖就想起已經去追蹤頡利的那個小子,這位讓他都看不清的楚王殿下。雖然明知曉他身後已經站着一個神秘的學派,還是一個龐然大物一般的存在。可是李靖還是異常的欣賞他,希望將自己的一身本事傳授給這個傢伙。這也是李靖一直到現在發掘出的最具有可能信的傳人了。
因爲李寬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當今聖上的親生兒子,所以定然是不會背叛自家的江山的,哪怕將來兄弟倪牆,那也是皇家內部的事情,這屬於自家的矛盾,所以李寬不管學習了什麼東西,對於皇室來講都沒多大損失,至少對於坐在皇位上的那位來說是如此。只是這樣勢必會得罪皇后和太子,這一點李靖又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小子是現在最合適的人選了!”李靖鬆開手,站起身來,一身甲冑在他站起身來的時候嘩啦作響,邁着大步走出帳門,看着漆黑的夜色李靖一聲長嘆。冰涼的空氣的刺激下,心中的煩悶被暫時壓制下來,同時也在心中覺得,此次回京就像李二說明這件事情,看看有沒有操作的可能。當然對於李寬,還要保密並且還有一番試探,才能確認這小子是否合適。現在先不管這些,強打起精神,率領倖存的士兵們開始打掃戰場,三千士兵還剩下不到千人,但是卻足以打掃戰場了,這一次打掃主要就是補刀,見到還有氣的就補上一刀,確保沒有人裝死。然後等到接應部隊來了在收拾,反正天降大雪,氣溫低得可怕,也不怕會有腐爛造成瘟疫。
並且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找到唐儉,當時進攻的時候李靖雖然也曾想過唐儉的安危,可是他還是下令進攻了,因爲要是當時想要救出唐儉的話,定然要付出不可估量的代價,而他只有三千人,每一個人的陣亡都是難以彌補的,而突厥人足足有五六萬人,這樣的差距使得李靖不得不使用那有些邪門兒的《惑神曲》。還好的是這東西真的有效,並且效果異常的好,不然這一仗李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輸掉。
不提李靖打掃戰場,再來看看李寬這邊。
頡利在最後的時刻,將手中的彎刀甩出,並沒有殺向其他人,而是直直的飛向了李寬,彎刀就像一隻飛來骨一樣,在空氣中旋轉着,發出嗚嗚的聲音,急速的向着李寬飛了過來。
李寬嗆啷一聲抽出了橫刀,直直的斬了過去,兩刀相交,刺溜的帶出一溜火星,然後頡利的彎刀飛向一邊,與此同時這位突厥的可汗也被一擁而上的大唐士兵給撲倒在地,被生擒活捉了。
李寬沒有去打攪那些在歡呼慶功的人,徑直帶着自己的大狗悄悄地離開了。甚至好多人都不知道這裡曾經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看着他們擒獲突厥的可汗。只有張寶相悄然的盯着李寬離去的背影,臉上有着一絲慶幸的神色,似乎覺得李寬沒和他爭搶這個功勞是放了他一馬。畢竟要是以李寬的身份真的要和他平分活捉頡利的戰功,他張寶相還真的也只有那落牙齒和血吞,吃下這個悶虧,畢竟這天下姓李。那位爺的老爹坐在最上面,就是最大的道理,走到這大唐的任何角落,這個道理都是通用的。
一行人歡呼着架起了頡利,像是擡過年豬一樣擡回了定襄城,他們要在那裡慶祝一下,這一仗的勝利。
逃走的突厥人四散奔逃,分得很是零散,所以基本上沒辦法追擊,就這樣放任的話也不是個辦法,李靖決定派出一支五百人的騎士,以定襄城爲中心,五十里地之內驅趕他們,將這些潰軍趕得遠遠的就好。只要堅持兩天,大唐的援軍就到了,那個時候就一舉掃蕩整片草原地區,將那些突厥潰軍趕到大漠那邊去。
李寬在張寶相等人回來之前就已經回到了營地,帶着大狗穿行在這原本屬於突厥人的營地裡,李寬尋找着自己的那隻小隊伍,着大軍裡邊他也就只認識那些人了。
轉過好幾個營地,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小隊駐紮的地方,這個地方離着頡利的那頂奢華的帳篷非常的近,也在那小山丘的頂上,結果還沒到營地裡邊就聽到裡邊傳來的哭聲。聲音低沉,帶着無盡的傷感,帶着一股決然的絕望。似乎整個世界都已經崩碎,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的感觸。
李寬雖然還沒見到哭泣的人,但是從聲音他就已經聽出了是誰了,哭聲是女子,那麼在他的營地裡也就只有三人,首先幹這樣肆無忌憚的哭泣,那麼排除了那名侍女;剩餘兩人中義成的聲音卻不是這種柔和富有表達力的,這帶着江南的吳儂軟語的哭泣只能是蕭皇后發出來的。只是蕭皇后這是哭什麼?爲何哭得如此有感染力?恐怕和孟姜女哭倒長城都有的一拼了。
李寬徑直走向哭聲傳來的地方,見到幾名玄甲衛的士兵正在擡着一具無頭的屍體,準備擡出營地去,而蕭皇后瘦弱單薄的身子就趴在那裡,拉着那屍身的衣襬,淚水嘩啦啦的向下流淌,可的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李寬看的都一陣心疼,只是一想起這女人都已經六十多歲了,又有點接受不了。
“這是怎麼回事?”李寬上前問道。
“回稟楚王殿下,營地中發現一具屍體,結果這蕭……就這樣了!”被問到的士兵回答道。
“蕭老夫人,怎麼了?你認識這名死者?”李寬走到蕭皇后身邊,出聲問道。
“我可憐的政道……沒想到你還是這樣丟下了我一個人……”蕭皇后眼淚順着吹彈可破的臉蛋往下淌着,嘴裡撕心裂肺的哭喊。輕聲地啜泣倒是能激發別人的憐憫之心,可是過了頭就有點難看了。
再美的人這樣嚎啕大哭都不再美麗,所以李寬這會兒居然心境平靜了下來:“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不管怎樣,他這一生或許死了更加輕鬆!你還是要活下去,不是嗎?”李寬說着安慰的話,在這位傳奇女子的香肩上拍了拍,不再多言,轉身走進了中央那頂最大的帳篷,那裡是專門給他留着的。
就在李寬走向自己的帳篷的時候,從營地中央的一輛囚車上,傳來一聲嗤笑,義成公主被裝在囚車裡,她不像蕭皇后,手無縛雞之力,又積極配合,她就是那又臭又硬的茅坑石頭。所以劉威乾脆就將她扔進囚車裡。單薄的衣衫在寒風中被吹起,緊貼着她的身子,雖然凍得滿面鐵青,這個前隋的公主仍舊高傲的昂着自己的頭顱,決計不會對她心中的叛臣賊子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