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天邊高懸的星也被無盡的鉛雲遮擋,沒有絲毫的亮光透出來,在這高麗的國都,平壤城之中,一羣身着緊身灰衣的神秘人,正在街巷之中穿行而過,地面上的積雪早已不復潔白的顏色,全都是灰黑色的,還有無數的地方露出了下方的泥土地面。在這段時間,這平壤城之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所有人都目不暇接。每天都有滾滾的濃煙直衝天際,每天都會有滅門的慘案讓人不寒而慄。所以現在這一座城池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獄一樣,所有人都膽戰心驚,不知道何時厄運就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這羣人,熟練地在街道間穿行,在每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迅速的隱藏自己的身形,對於平壤城的地形是瞭如指掌。沒有人出聲,全都默不作聲的低頭趕路,腳步迅疾,在街道上留下淺淺的腳印,在各個建築物之間迅速的輾轉騰挪。三兩下就翻牆過戶,穿到另一邊去了。身手矯健非常,定然不是一般人。漆黑的夜幕給他們的行動帶來了最好的保護,所有人的動作全然是整齊劃一,像是訓練過千百遍一樣,在需要分開行動的時候,也是迅速的使用雙手的手語,就相互領悟了彼此的意圖。他們這一路潛行,全都是向着一個相同的目標而去。
高麗城東,一座戒備森嚴的府邸,無數的身佩武器的家丁在庭院之中不斷的巡邏着,這裡是高麗最爲顯赫的大臣莫離支淵太祚的府邸,這些巡邏的全然是忠誠於淵氏家族的私兵,他們是淵太祚最大的依仗。高麗現在變的是危機四伏。這一座他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平壤城,在這區區不到半月的時間之內,變的是全然陌生了。無數人像是爭奪食物的野獸一樣,在這城池之中游蕩着,無數的商鋪被洗劫一空。無數的朝廷官員的府邸也被這些人攻破,然後錢財全被搶奪。這樣的事情,淵太祚是從未想過的,爲什麼這些人敢如此猖獗?這個國家真的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民心喪亂,這是國將不國啊!
可是他沒有站出來把持大局。以他的威望,只要站出來登高一呼,那麼這一場鬧劇一眼的混亂就能被終結,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爲他也和高建武一樣徹底的死心了。他唯一的的兒子。被他寄予最大厚望的兒子淵蓋蘇文已經死了,在那一場大王城的戰鬥之中,所以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心力,家族最後的薪火都已經斷絕,那麼還要這個國家來做什麼?
“大人,榮華女來了!”一個老管家悄無聲息的來到淵太祚的身前,躬身對他說道。在他的語氣之中對這個到來的人有着三分的寵愛,還有七分的敬佩。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表明來的人是一個女子。
“她來啦,那就讓她進來吧!”淵太祚無力的揮了揮手,跪坐在庭院之中的小小的涼亭裡。端坐看着院中的那幾只臘梅爭相綻放。對於這個女子,淵太祚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只能說這一切都是一場孽,兩人命中有緣無分!所以只能這樣淡然的處理,儘量避免將一些主觀情緒帶進去。
“見過淵大人……”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讓淵太祚身軀不由的微微一顫。這個女子,爲了她。自己那個兒子纔會那樣在戰場上拼殺。可是換來的卻是……按理說他心中應該恨她,可是爲何偏偏就恨不起來?
“是榮華啊!怎麼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啊?”淵太祚聲音有些許顫抖。他不敢回頭,因爲只要見到這個女子的臉,他就會不自覺的想起自己的兒子,這個女人帶給他們家族的是無盡的恥辱?還是一次巨大的機遇?這一點在每個人的眼中看來都有不同的看法。但是這個當初險些就已經成了他們家兒媳婦的女人,現在身份卻是相差懸殊,是君臣之別。
“淵伯父,還在責怪榮華?”女子聲音悲切,讓人聽聞她的聲音就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涼感。當初的事情誰對說錯,已經說不清了,世家門閥之間的利益交換,一切都是那樣的赤裸裸的擺在所有人面前,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而已,這一切不管在那裡,只要有特權階級,那麼就會一直存在下去。
“哪裡會責怪,只是我這個糟老頭子都已經躲在家中閉門不出了,沒想到還有貴客盈門,而且還是榮華你,怎麼會不讓老朽受寵若驚!”淵太祚沉聲道。
“怎麼會,作爲晚輩,前來探視伯父,是榮華分內之事,伯父不怪榮華擅自前來就好!”女子輕聲說着,從淵太祚身後走到了庭院之中,這時候纔看清楚她的全貌,一身傳統的高麗服飾,寬大的裙裾遮過腳踝,在腰間用綵綢繫住,上身是一件湖藍色的衣衫,烏黑的秀髮編成辮子在臻瘦之上環成一個環狀,俏麗的臉頰不施粉黛,如若清水之中亭亭玉立的芙蓉。此時在這庭院之中,昏黃的火光之中,顯露出一種璀璨耀眼的魅力。
“哈哈……榮華你是菩薩心腸,現在來這裡,所爲何事,老朽很清楚,可是這件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你也不想想到底是因爲什麼纔會變成現在這個唐子?這樣的事情,根源來自哪裡?站在老朽的立場,現在這樣的情況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若是再向前一步,那就彼此都無法緩解了!”淵太祚可是睫毛都是空心的老狐狸,雖然經歷了喪子之痛,可是剩餘的精力也讓他清楚地明瞭這一切幕後站着的是什麼人,讓他知道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觸犯底線,作爲一個聰明人,他知道做到什麼地步纔會讓這種脆弱的平衡維繫着不至於破裂。
“伯父,現在受苦的是高麗百姓,這些都是我們王國的子民,這樣做到底於心何忍啊!爲什麼要無數的百姓來爲了我們這些貴族犯下的過錯買單?這一切都是不公平的!”榮華女一臉焦急,她在這幾天裡,一直都在觀察着,見到了無數的慘象,這不再是她熟悉的城市,更像是一個修羅地獄。在觀察了幾天之後,她將目標鎖定在了這位高麗第一大臣的身上,只要他站出來,那麼整個情況都會得到最大的緩和。不是她不願意去尋求那個最根源的源頭解決,而是她知道那個倔強的男人,是絕對不會改變他自己的主意的,因爲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事情,那是他看得比生命還要重的東西。
“很聰明,可是還是不夠聰明!行了,你們都出來吧,將榮華帶回去,以後別讓她再隨意出宮了這個世界上還是要保持一份純真!何必將這一抹最後的亮色都抹殺掉!”淵太祚嘆息一聲,然後站起身來,緩緩地向着屋內走去,一邊走着,一邊說道。頓時在這院落的四周的陰暗之處,一個個的身着灰衣的人影翻飛而出,一個個像是無聲的幽靈一樣出現,然後跪在地上對着淵太祚深深一禮,不吭一聲的靠近了榮華女的身邊。
“你們……”榮華女一雙秋水一樣的眸子之中閃過一道哀傷的神色,見到這些人,她就知道原來她所做的一切,其實都在那個人的監控之中,原來他從未信任過自己,這讓她對這個世界徹底的失望了。恍惚回到了那盛開着櫻花的那一個初春,那個讓她心碎的歲月。這一切恍然都還在昨日,那個男人還是沒有變,還是那樣的多疑,那樣的霸道。一切都要以他爲中心,所有的人與事都不得忤逆他的意志。
“當年蘇文就是這樣才離開的是麼?呵呵……好一個榮留王,還一個榮華女……”女人雙眸之中流下兩行清淚,一雙亮晶的眸子像是兩汪清泉。只是這清亮的泉卻流出的是苦澀的泉水,像是心被敲碎之後流出的苦澀!她站在這庭院之中,伴着這無盡的風雪,還有那幾枝綻放的梅花,深深地攜刻在了這一個寒冷的夜裡。這一夜之後,平壤城中最後的一抹亮色也被污染,再也沒有一絲純潔了。
“走吧……這一切其實早就已經腐朽了,所以高麗需要的不是這樣苟延殘喘下去,而是徹底的破滅,然後讓無數麻木的國人醒悟過來,在異族的鐵蹄之下醒悟過來,徹底的浴火重生。當然這其中也有着無盡的風險,或許我們將會失敗,從此一厥不振,然後高麗就徹底的消失了,淪爲異族的奴隸,被徹底的磨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但是這不管怎樣,面對腐朽的王朝,還有強大的敵人,都是需要無盡的勇氣,榮華……保持你的這一份純善,它將是這個國度,最後的閃耀的燈塔,希望你一直能夠堅持下去,不管未來多苦,多麼的黑暗,都不要放棄……”淵太祚長聲嘆息,然後對着榮華女大聲地說道,哪怕那個被一羣人擁着走出去的女子只剩下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