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殿外是飄飛的雪花。皚皚白雪在殿外堆積,這是長安城入冬以來第二場大雪了。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嚴寒,一夜北風將那漫天的雲彩吹掉了一大半,全都變成紛紛揚揚的雪花,灑落到關中大地上。
李二站在窗前,身上玄色大氅,在肩背各處,用金線細細地描繡着一個個玄妙的圖案,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鳥魚蟲,神龍鳳凰等等,這是十二章紋,只有皇帝的冕服上纔可以繡上完整的十二章紋。
而且這樣的服飾也不是隨時穿着的,只有在朝議以及祭天等正式場合纔會穿着。但是此時李二卻穿上了這一身,想來定然有特別隆重的事情。在李二的身後,幾個老者正在躬身靜立着,或是須發皆白的道人,或是頭皮光亮,眉毛雪白的大和尚,還有就是一襲戎裝,手執一雙熟銅鐗的秦瓊。幾人此時都靜靜的看着站在窗前的李二,等着他開口打破這沉寂的氣氛。
“諸位卿家,不知此時可有傳國玉璽的下落?”李二好幾天沒有安穩的睡覺了,只要一閉眼就會想起自己失之交臂的傳國玉璽,他的心就會一陣陣的疼痛。那東西象徵着大義,只要執掌着東西,他就可以佔據不敗之地。再也不必過於在意那些山東世家的陽奉陰違了。因爲那些世家大族矗立不倒的根基就是因爲他們佔據着名聲道德的制高點,他們可以四處的指責別人,有違祖宗禮法,怎麼樣的不對。
可是隻要李二掌握了傳國玉璽,那麼他就是至高無上的名正言順的帝國君主,而不像現在這樣倍受掣肘。什麼事情都要考慮到那些世家大族會是什麼樣的反應。那個時候他就可以直接了當的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了,比如說遠征高麗。
只是現在這一絲希望剛剛出現就被掐滅在萌芽之中了,李二不甘心,他一定要找出是誰在背後,要讓這幫人付出代價!
“秦卿,朕讓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李二沒有轉身,淡淡的對身後諸人問道。
“啓稟聖上,業已查明!這段時間內各大世家之中,清河崔氏和滎陽鄭氏沒有異動,只是太原王氏,范陽盧氏,還有博陵崔氏,以及江東裴氏皆有不明的動向。”秦瓊一身雁翎甲,甲葉閃着寒光,一雙熟銅鐗握於雙手之間。此時兩手相交抱拳回答道。
“是嗎?可知他們出動的人去向了哪裡?是否有去突厥方向?”李二還是不閒不淡的說道。
“這個,只有江東裴氏是出動了三百餘人的私兵,去向突厥方向,其餘的皆是在大唐境內。”秦瓊回答。
“哦!裴氏?”李二沉吟。
“陛下,依老臣之見,那裴氏是做不出這樣的事情的,他們雖然也屬於第一等級的世家,可是實力卻是在最後!”老道插口道。雪白的鬚髮被梳理得整整齊齊,長髮在頭上挽成一個髮髻,一支簡潔的木簪子插着,臉頰上沒有多少皺紋,反而顯露出嬰兒一般的紅潤光澤。
“袁卿家,此言差矣!裴氏雖然名聲不顯,但是實力卻比起我隴西李氏也絲毫不差,並且前隋時期他們家族在朝中的力量比起其餘幾家還要強大不少,宮中秘辛想必知曉的更是不少!裴矩此人想必卿家還記得,此人有着經天緯地之才,突厥就是被他策劃分裂的。”李二並不打算貪圖裴矩的功勞,直言說道。
“這……”老道也就是袁守誠不禁無言,他始終覺得最有可能的是太原王氏,這個從晉朝就一直顯赫的世家,比起其餘幾家起起伏伏的興衰不定的家族要有野心的多。
“陛下,老衲乃是方外之人,本不應干涉紅塵俗世,可是此次事關大唐江山社稷,老衲就說上一言!陛下不管是誰做出這件事情,此時他們定然已經隱藏起來,或者故意的大張旗鼓,轉移陛下的注意力!所有的這些有嫌疑的全都不能放過!”老和尚慈眉善目,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心狠手辣。
“那是自然,只是還要麻煩大師前往少林,請他們派出十三棍僧,或許此次會有大波瀾!”十三棍僧當初曾經相助於李二,一直都保留着友好的關係,雖然李二這幾年一直在壓制着佛道兩家,派發的度牒一年少過一年,但是少林李二還是沒有動。一直都在記掛着當年的情分,此次怕是有一場惡戰,李二自然要他們出力,這也是向佛家表示他不是要完全滅佛,而是不希望佛道兩家一直坐大。
“老衲省的!”老和尚雙手合十,打了一稽。
“那麼,大師和袁卿家退下吧,秦卿且留下,朕有事吩咐!”李二說道。
“臣等告退!”老道和大和尚退了出去,這立政殿他們兩還真的來的少,這一次是李二登基以來第二次來,第一次是李二的登基典禮上。
“陛下!”待到兩人走遠,秦瓊這才上前,躬身立於李二身後。
“秦卿,你可在怨恨於朕?”李二再一次問秦瓊,上一次秦瓊默默的靜立無言,這一次李二再次問起,由不得秦瓊再一次沉默以對了!李二轉過身,看着秦瓊的雙眼,眸子中充滿真切,這是李二登基以後在臣子面前少有的真情流露。
“微臣不怨!當初的一切,皆是微臣自願!一切皆不由人,豈敢怨憤!”秦瓊低着頭回答道。
“你可知道,爲何朕沒有給你豐厚的賞賜,沒有給你最高的爵位?”李二繼續說道,只是這一次卻像是自言自語。
“因爲父皇,父皇一直對於玄武門的事情心有蒂芥,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消除的!朕不願父皇怨恨於你,父皇的身體因爲當年的事,已經虛弱不堪,可是卻不願節制,想來是時日無多,在他生命最後的一段時日裡,朕不想他和你之間再有怨憤!”李二仰起頭,看向漆黑的天穹,雪花飛舞,在燈籠微弱的光裡,像是出沒無定的精靈。在空中搖曳着它們的小小的身子,歡快的撲進了大地母親的懷抱。
“陛下思慮周詳,太上皇確實是不能受刺激了!要知道暗衛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心血,現在效命於陛下忠心耿耿。太上皇一直以爲是他的命令,實不知其實這些年他們早已被陛下收心,徹底屬於陛下了。而微臣就是陛下流着給太上皇的安慰,示意暗衛仍舊沒有被陛下全部掌握,背叛的感覺確實不好受!”秦瓊也是玲瓏心肝的人,李二的心思他這麼多年也揣摩的不少,此時也已猜出一部分。
“不錯,秦卿知曉就好!父皇這人年紀大了,就愛守着他自己內心深處最後的驕傲,而你則是他覺得做的最大的事情,在朕身邊十餘年,一直沒被拆穿發現。這是他最後的驕傲陣地,朕不忍心毀掉。!”李二說着就大步的向外走去,留下秦瓊一個人呆在立政殿裡。
長安的雪越發的大了,地面的積雪堆得老高,大雪淹沒了街道,居民都窩在家裡,不願出門。
此時長安城外八十里地,一個雪橇正在行駛着,一條大狗拉着小巧的雪橇在雪地上輕鬆的奔跑着。一個黃銅的鈴鐺系在狗的脖子上,灑下一路銅鈴聲。
雪橇上,李寬躺在厚厚的毛皮上,懷中是李麗質那小巧玲瓏的身子,俏臉搭在李寬的肩頭,帶着甜甜的笑意:“二哥,你會這樣一直抱着麗質嗎?”
“小丫頭,麗質是要嫁人的,將來會有別的人代替二哥,抱着麗質一輩子!”李寬伸出手颳了刮她挺翹的瓊鼻,手指在她的凝脂般的臉頰上輕輕的劃過。
“麗質不要!”李麗質嘟起了小嘴,似乎想起了什麼事,秋水般的眸子中一道淡淡的哀傷一閃而逝。
“不要什麼?”李寬不解的問,這一次李麗質小丫頭似乎在這幾個月裡變化甚多,時不時的會流露出一些複雜的表情,這些細小的細節,李寬都看在眼裡,他想問,但是卻也知道,李麗質似乎不願告訴他。所以李寬暫時沒問,等到回宮之後,自然會有人告訴他,不管是豫章還是天香。
“二哥,唱你十年前哄麗質睡覺時唱的歌!”李麗質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着,潔白的臉頰上面是淡淡的笑容,只是眉頭輕蹙,讓李寬心中一陣憐惜。
“這丫頭!”聽着耳邊傳來的細微的呼吸聲,李寬不再言語,哼起了那首陌生而又熟悉的歌謠:“天上的星星睡了……”
雪靜靜的下着,落在地上沙沙的聲響像是春蠶在噬咬着桑葉。這寧靜的雪夜,雪橇停在了離長安三十里外的一個小小的驛站,十幾匹高頭大馬,分別拉着十幾輛雪橇,上面裝着無數的袋子,裡邊裝的是草原上最雪白的皮毛。
駿馬身邊,是一隻只雪白的羊羔,還有幾匹小巧的馬駒。草原的嚴寒都能適應的小羊羔和馬駒,在這關中的寒冬裡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病態,反而非常有活力。
長安城已經在望,李寬輕輕的緊了緊懷中的妹子,他不知道迎接他的將會是什麼,看着身邊微微嘟着小嘴睡得正香的妹妹,再摸了摸身後揹着的包裹。李寬抱着李麗質費力的站起身來,然後再驛站裡找了最乾淨的一個房間,將小丫頭放到了牀上。
“歷史真的不能強行改變嗎?”李寬有了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