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封魔錄:真魔劫
一、遷宮
飛鴿傳書,第二天一早就將收復洛陽的消息傳回了長安。
朝野上下爲之震動,爲之興奮欣喜。
而其中最爲得意跋扈的,莫過於元帥府行軍司馬李輔國了。
他甚至比兩位皇帝更爲高興,驕傲。
他時常會想到高力士,這位曾經輔佐李隆基平定韋后和太平公主之亂,擁立新帝有功的權臣,就連皇子皇孫也要喊他一聲“阿翁”,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何等的風光呀。
可以說,高力士就是宦官們,乃至滿朝文武的榜樣,爲人臣者能做到那份兒上,才叫光宗耀祖啊。
不,不對,哈哈哈,現在的自己早已遠非高力士所能比。
他不過是幫助李隆基老兒平定韋后之亂,剪除太平公主一黨罷了。
自己不但輔佐太子,捱過了李林甫等人的長年打壓,和玄宗皇帝的百般猜忌,更在關鍵時刻成功說服太子北上靈武登基稱帝。
至於後來的收復長安,如今的收復洛陽,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自己成功擁立新帝的後續罷了,都離不開自己的功績。
是啊,高力士已經不再是那個令自己羨慕、畏懼的人,而是一個礙眼的人,就連高力士背後那個老東西,都一樣的礙眼。
這一天是上元燈節。
是大唐百姓最鍾愛的節日之一,上到王孫顯貴,下到庶民百姓,文武大元,商賈娼女,無不齊聚街頭,賞燈觀月,享受一年勞碌后豐收的喜悅,祈盼來年風調雨順。
高宗乾封年間進士蘇道味便曾寫下佳句。
《正月十五夜》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遊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盛唐佳節的繁華與熱鬧,由此可見一斑。
今年的燈節,明顯比往年清冷許多。
蓋是連年戰亂,再加上兩京失陷,損失甚巨,無論百姓還是朝廷,都已無力再舉辦一場名揚四海的盛大燈會。
況且當今殿上的皇帝,長年潛居東宮,受盡了玄宗皇帝和李林甫等一般大臣的猜忌和排擠,早已習慣了冷清寡淡的生活,不大喜愛熱鬧。
燈會的事情索**由李輔國去安排。
於是這燈會,便多了幾分誇耀功績的味道。
李輔國自然也不會自掏腰包去辦這件差事,民間的財閥還是有的。
他許出幾個官爵,便有人資助了還算可觀的銀兩,足以把朱雀大街好好的裝點一番。
李輔國特意騎着裝飾奢麗的高頭駿馬,帶了察事廳子的小太監還有一隊禁軍,在朱雀大街上來回遊蕩着。
當他轉了一個圈兒,再次來到朱雀門前的時候,銀盤一樣的月亮,已經升的很高,他忽然意識到,東邊興慶宮的方向暗淡許多。
“呵呵。”
李輔國咧開嘴,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冷雨連綿,忽而放晴,玄宗皇帝一時興起,駕幸勤政樓,放懷遠眺。
樓下路過的百姓見了,紛紛跪下山呼萬歲。
有察事廳子的人,將這件事報告給李輔國。李輔國深爲震怒。
百姓心裡仍在掛念着玄宗皇帝,這是萬萬不可的。
太子李亨在靈武即位稱帝,本就有違法統。
雖說後來身在蜀中的玄宗皇帝聞訊四天後,頒佈了《明皇令肅宗即位詔書》,表面上承認了肅宗皇帝的合法性。
實際上卻處處設置障礙,妄圖架空肅宗的權力。
其一,肅宗所行政令等,皆須向玄宗皇帝彙報。
其二,玄宗可以“誥旨”形式,直接處理軍政事務。
其三,肅宗、玄宗二帝所頒佈詔書政令等,須事先互相通告知悉。
其四,也是更爲關鍵的一點,玄宗皇帝把放棄全部皇權,定在“克復上京長安已後。”
洛陽收復捷報傳到長安的當日,李輔國就使人寫了一封奏報,通知興慶宮方面,試探玄宗皇帝的態度。
結果老皇帝不但沒有表示放權,還搞了勤政樓這麼一齣兒。
當時肅宗正稱病修養,李輔國進而奏報,直言這是高力士、九仙媛等人密謀的詭計,意在試探民意,妄圖收回皇權。
肅宗顧及父子孝道,語焉不明,沒有明白表態,李輔國卻如針在目,如鯁在喉,狠狠記下了。
望着燈火寥落興慶宮方向,李輔國忽然心生一條毒計,臉上露出得意的陰笑,朝賀蘭壽招了招手。
“走吧,去興慶宮走一趟。”
李輔國說的隨意,賀蘭壽表情淡然。
他當然知道興慶宮是什麼地方兒,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李輔國想去什麼地方,又有誰攔得住呢。
興慶宮,花萼相輝樓。
聽到洛陽收復的消息後,玄宗皇帝同樣欣喜振奮,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樣的豐功偉績,與自己已經沒有太大的關係。
無論那些史官也好,還是後世口碑,人們只會說自己寵信奸佞,貪戀美色,才使得藩兵叛亂,生靈塗炭,更險些葬送大唐江山。
他的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
如果沒有安祿山的叛亂,沒有馬嵬驛的憾事,也許他可以從容的面對昭華的逝去。
可偏偏這些就發生了,在一個曾經雄姿英發,力挽狂瀾,創造出一代盛世的帝王的晚年。
九仙媛,像極了楊太真,也比她更年輕,更活潑,舞姿也好。
有時候,他的確就把她當成了她。
不過,她終究不是她,他不糊塗,他不想欺騙自己,因而時常在一晌貪歡後,乍然醒悟,更添幾分失落。
這已經是九仙媛跳的第三支舞了,玄宗皇帝蒼老的臉上,仍不見半點喜色。
幾個年老的太監,色衰的宮女,伺候着他吃些酒菜,一切都索然無味。
菜也無味,酒也無味。
“高將軍呢?”
玄宗皇帝話到嘴邊,自己又幡然明白過來,高力士也老了,這兩天風溼痛的厲害,告假休息着呢。
老太監看出皇上的心思,陪着笑,悄然退下。
李輔國奏請晉見的時候,九仙媛剛好開始跳第五支舞。
有太監傳信過來,不過沒等玄宗皇帝做出決定,李輔國就帶來賀蘭壽一般人,徑自闖進來了。
李輔國宣讀了肅宗皇帝的口諭,“上元佳節,想請父皇到西內太極宮,賞燈月聚天倫。”
玄宗皇帝眯起眼睛,望着李輔國的臉,端詳良久。
李輔國陰沉的臉上,流露三分得意,此外倒也沒什麼。
真是諷刺,竟要看一個奴才的臉色嘛。玄宗心中暗罵,看今天這局面,去,或不去,無論怎麼回答,對自己,對對方,好像已經沒什麼不同了。
玄宗皇帝剛說了個“去”字,人便被李輔國帶來的小太監們架起來,連扶帶擡的往外走。
玄宗皇帝騎着那匹早些年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此馬高大驕悍,想來已許久不曾騎乘了,倔強的試了幾次,才最終在幾個小太監的擡扶下艱難的爬上去。
玄宗皇帝帶着二三十個老弱的扈從,就這樣離開了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府邸。
朱雀大街方向燈火很盛,有幾架大燈遠遠的就望見了,看見燈火,多少讓這位歷經風霜的老人心裡踏實了一些。
李輔國騎馬在前頭引路,很快來到永興、安興、崇仁、勝業四坊的交叉路口處。
放眼望去,竟是刀光凜凜,大道兩邊站着許多的禁軍,長刀出鞘高舉在手。
玄宗皇帝眼前一黑,從馬上摔了下來。
這種陣仗他太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玄宗皇帝嚇得體若篩糠,不住的顫抖着,幸好貼身的太監扶住了,沒摔在地上。
李輔國全當沒聽見,沒看見,徑直前行。他的爪牙們,自然也不願多事,冷漠跟隨。
年邁的老人遲疑半刻,又囑咐身邊的人扶自己上馬。
他想的很悲觀。
從他意識到自己生在帝王家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也做過,他知道李輔國,或者自己的兒子要幹什麼。
但他還是害怕,害怕是人之常情。
很可能,這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天了。
有那麼一會兒功夫兒,他甚至在揣測,他們會怎樣對史官說。
暴病而亡?這樣的說法最是普遍,史書上多着咧。何況自己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暴病也最是合情合理。
或者說摔了一跤,再順便殺幾個太監,就說是他們服侍不力。
史書記載,不長的一段路上,玄宗皇帝竟從馬上摔下來數次之多,直到高力士騎馬追上來。
高力士催馬直奔李輔國跟前,直言:“太上皇五十年太平天子,李輔國汝亦舊臣,不宜無禮,李輔國下馬。”
李輔國怕高力士,趕緊鬆了繮繩下馬。
高力士又以玄宗皇帝的名義宣誥:“將士各得好生。”
李輔國聽聞,當即命令刀兵收刀入鞘,衆將官齊聲高呼“太上皇萬福。”
高力士連番施展手段,折了李輔國的威風,隨即又道:“李輔國牽馬。”
李輔國趕緊換了靴子,過去乖乖牽馬。
如此,玄宗皇帝才得以平安到達西內。
李輔國目的已然達到,遂帶人離去。
玄宗皇帝一把拉住了高力士的手,老淚涕流。
“若不是將軍在,我怕是早成刀下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