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由那道童引路,出了大殿,頓時被山外玄山的奇異景觀震住了。
看光景,天地一片素白,分不出是白天還是月夜。
東方、西方各有一枚巨大的“圓盤”,發出柔和的白光,看不出哪個是太陽,哪個是月亮。
幽藍的穹頂之上,紫薇北斗、二十八星宿,分明佈列。
“噫,好美啊。小道士,你們這裡每天都是這樣子嗎?”
“嘿嘿。每天是什麼意思?我自打生來,便跟在師傅身邊,師傅也很少提及山下的事情。恩,反正這裡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
小道童帶着他們走了一段,大體看來這裡與樓觀臺幾無分別,只是這天上的景象太過詭美。
衆人來到大門前,小道童便停下了。
“你們自己開了門,下山便是了。”
“你不跟我們下山嗎?”李長笙俏皮的逗他。
“我從來沒有走近過這扇門十步之內。”
“爲什麼?”
小道童沒有回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們快下山吧。”
說完,自己便回去了。
李長笙開心的笑着,擡腿便向着大門走去。
郭曖還沒來得及跟上,就見李長笙忽地跌跌撞撞的退了回來,好似受到了什麼巨大的阻力。
“哎,你怎麼不看着點,楞往人身上撞啊。”
李長笙後退幾步差點摔倒,站定之後,擡手指着前方便罵,好像那裡站着個人似的。
“你,你怎麼了?”
“我剛纔明明看見好幾個人,有一個人還直戳戳的衝我撞過來了,好像他根本看不見我似的。”
郭曖什麼都沒看見,鮮于燕和夜叉丸也是,不過看李長笙的樣子不像在說謊。
“沒人走過來啊?”
“走。”李長笙也不理會,拉起郭曖的手,再往門前走去。
走了幾步,二人旋即又退了回來。
這一次郭曖也看見了,李長笙果然沒有說謊,有許多的人進進出出,就在自己的身邊,甚至與自己擦肩而過,有說有笑,好像根本看不到自己二人似的。
“郭曖,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是不是很可怕?”李長笙皺着眉。
“恩,如果不是提前說了,我也會被嚇到的,我想這裡應該就是山外玄山與樓觀臺的交界之處,所以纔會產生這樣的詭異景象。那個道童不是說過麼,他從來不會靠近這扇門十步之內,想來就是因爲這個。”
“那麼怎麼辦?我們就這樣走過去?”
“還是小心些。這門內,我們看到的應該都是些虛相,就怕大門打開的時候,我們便會立刻進入現實世界,我們還是小心些不要被撞到這些虛影,免得生出什麼意外。”
三人依了郭曖的說法,小心穿過人羣虛影,推門走了出來。
一陣清晨特有的溼潤氣息,夾雜着山花的香味,撲面而來。
再看身邊魚貫進出的人影,果然一個個都是活生生的男女。
四個人難抑心中的歡喜,回頭看着身後樓觀臺的大門,回想昨日的遭遇,一切就像一個夢。
李長笙拿出白鶴道人的黃紙符咒,傻傻的笑了起來,“感覺像假的一樣。”
“哈哈,是啊。這山外玄山當真是奇妙的所在,恐怕此生再無機會進到這裡了。”
“你還想來啊,差點把小命兒丟了。”
“你不想來嗎?”
“我,我也想。不過還是算了吧,除非那白鶴道人帶我們來。那個王道士也行啊,他們帶我們來也好啊。對了,人家交代你的事情,你就那麼草率了之啊。”
“你是說王道士的包裹?那本來就是王道士要我交給白鶴道人的,而且我們也不知道那裡面裝的是什麼,既然白鶴道人已經收了去,就隨他嘍。”
“你一點也不好奇?不想知道那包裹裡裝的什麼?還有那個王道士,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他師兄的事情?”
“不想知道。”
“不過,還是要謝謝那個臭道士的,總算沒讓我們白跑這一趟。改天好好謝謝他吧。”
“恩。”郭曖嘴上答應着,心裡忽然沉重起來。
四人到了客棧,取了寄養的馬匹。快馬再回渭城。
本來郭曖是想自己和鮮于燕先到渭城,處理好王道士的官司。李長笙則由夜叉丸護送先回長安,籌備白鶴道人交代的事情。說來說去,拗不過她,只好答應李長笙一起先去渭城。
王道士所在的破道觀外,吵吵鬧鬧圍了百餘號人。四人推開擁擠的人羣來到門前,只見門口站了兩個差人,正在維持秩序,喝退不斷想要進入的人們。
郭曖心裡一陣不安,雖然說不準發生了什麼,但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趕緊給鮮于燕使了個眼色。
鮮于燕亮出了自己的腰牌,那倆差人本就是趙大路的手下,常聽趙大路提起鮮于燕的名號,當下由一人引路,帶進了院裡。
院裡的情形更是奇怪,除了一些衙門裡的人,還有十數位衣着闊綽的豪紳,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看樣子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
聽差人說鮮于燕一夥人又回來了,趙大路連同老錢,急忙從屋裡走了出來。
原來,趙大路和老錢那天再到驛站找人,怎麼也找不到。心裡一直擔心着,結果今天一早,便有人報案,說是王道士死了。這才通知了老錢,一起過來。
周圍的鄰居知道這王道士有些手段,以訛傳訛,紛紛說王道士不是死了,是羽化登仙了。因此城裡許多與他打過交道的豪紳,也紛紛趕來,瞧個熱鬧。
郭曖聽了,心裡一冷,自己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王道士的屍身就放在堂屋的一處桌案上,盤腿坐着,身前擺了水果茶點,燒着香燭。果然被一些好事者當成了神仙,給供了起來。
郭曖試試了王道士的鼻息、脈搏,確定是死了。屍體都已經冰涼了。然而那屍身的面色卻依然紅潤,還保持着很好的彈性,也難怪人們會把他當做神仙羽化了。
“師父、郭公子,你們見多識廣,你們看這王道士是真的死了嗎?”
“是死了。道門中一些修煉高深的人,死後屍身不腐的大有人在。”
“郭公子,您說的是,這些東西小人也聽說過不少。可您看,我這真是第一次遇見,還牽扯一宗案子,我這也不好向上峰交代啊。”
“這個趙大人不必擔心。王道士麼,我方纔看了是中毒死的,應該是修煉道家內功的時候,服用了太多的藥物,導致心脈枯竭而死。至於死後他的屍身還能保持面色紅潤,也是那些藥物的作用。不信你聞聞,他的屍體散發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呢,就是那種藥物的味道。”
趙大路、老錢聽了,當下湊近鼻子聞了起來。仔細一聞,果然如郭曖所說,當下吩咐差人把燒着的香燭全都熄了,搬到外面去。喊來仵作檢驗。
沒了香燭味道的干擾,王道士身上的異香聞着更濃烈了。
很香,但稍稍多聞上一會兒,便會頭腦發麻,昏沉沉的。
這仵作也是個中高手,分辨出這香味中除了一些香料外,還有大量的硫磺、硃砂。這些都是劇毒之物。案情很快便明瞭了。
“那我的事——”老錢在一邊早已急不可耐,本來懷疑到了王道士頭上,眼下他卻死了,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有些錯亂。
郭曖先是安撫了老錢,又吩咐趙大路驅散院中的好事之徒,再找車馬來,好護送王道士的屍身到終南山樓觀臺,交給那裡的道士按道家立法處置。
趙大路一一照辦了。郭曖這才說明了老錢的事情。
說是,問題出在王道士送給老錢的屏風上。那畫屏木材本就是一種來自扶桑的香木,散發的香氣有催情的作用。再加上作畫的顏料裡,也含有大量的麝香和天竺的迷情香。雖然開始有助男人性事,久而久之,卻容易讓人產生幻覺。只要把王道士送的屏風丟掉就好了,就不會再發生那些怪事了。
老錢聽得半信半疑。回去把那幾扇畫屏吩咐下人帶出去燒了。再後來的日子裡,果然也再沒發生過那些怪事。也就信了。
秋日的午後,天氣格外颯爽。遠處,秦漢遺留的宮殿陵闕,鋪落一層金色的毫光。千百年風雲人物,似乎就在耳畔呢喃。
在渭城通向長安的官道上,四人四騎緩緩行着。
“郭曖,你騙人的吧?”李長笙輕輕甩着鞭子,側身轉向郭曖。
“哪裡騙人了?”
“就那個王道士的事情啊。”
“沒有。他的確是中毒死了。”
“噢。那老錢呢?”
“既然王道士已經死了,就讓老錢把過去的事情當做一場幻夢,不好麼?”
“這樣是不錯,起碼老錢心結解開了,也不會再懷疑柳梅了。可王道士這樣做,是不是太懦弱了,他不能帶着柳梅私奔麼?”
“哈哈哈哈,你這金枝玉葉的,難爲你能說出這麼一番話。”
“我這樣想怎麼了,如果他真的愛她,就該帶上她一起走,過開心的生活。現在他死了,也許柳梅的餘生都要在孤獨清冷中度過了。王道士終究是個風流鬼,不是個好東西,也許他早已負了很多姑娘。”
“也許吧。”
“什麼叫也許吧,明明就是。和那麼多姑娘好,最後不管不顧的。”
“也許他早已爲一個癡愛的姑娘,傷透了心呢?”
“什麼意思?”
“你就不奇怪他爲什麼突然死了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跟柳梅的事情被我們揭穿,懦弱膽小,既不敢面對柳梅,又怕吃官司,所以自殺了唄。”
“我想不會這麼簡單的。就像你說的,他本可以帶着柳梅遠走他鄉的,以他的手段,這並不難。難的是,他逃不過自己的心結。”
“哦——你是說,他對不起他師兄那件事,我想起來了,他後來的神情是有些古怪,好像忽然大徹大悟放下了許多事一樣。”
“是啊。也許他的心早已死了,這麼多年活在世上的不過是一具浪蕩形骸罷了。”
“可他師兄是男人啊——啊,對了,對了,我知道了。那個女人,啊,一定是這樣的,”李長笙搖頭晃腦起來,腦海裡浮現出自己想想的故事,“真是個癡情的男人啊,可以爲了愛情奮不顧身。”
想到最後,李長笙的臉上現出一副癡癡的羨慕不已的樣子。
“哈哈哈哈”
“死郭曖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
“你到底笑什麼嘛,你給我站住。”
李長笙嘴上喊着讓郭曖站住,一丟手卻把馬鞭抽在了郭曖的馬上。
一行人,頓時在官道上,揚鞭追逐起來。很快,便消失在煙塵的盡頭。
此時此刻,恢宏浩蕩的長安城裡,卻風雲波詭。令這癡男怨女的故事,好似清晨芍藥花瓣上的露珠,美好而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