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的最後幾天,太極殿上正在進行龍淵元年最後一次大朝會,長安城文武百官,算得上名號全提溜過來了,但此刻太極殿上的氣氛卻着實有點詭異。
坐在龍椅上,李治看着御階下跪着的那些來自天下各道的三十多位行軍大總管,臉上掛着自認爲最親切的燦爛笑容,一雙修目都眯起了一條線,看不見以往犀利的瞳子,此時的李治,無論從哪副角度看,都極有後世國家領導人視察基層的和善模樣,單憑着這副慈眉善目的笑容,若去經商,肯定能賣了一票人。
這些行軍大總管們,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但似乎換了性取向,彼此間擁有心靈感應般,一股腦全涌到了太極殿,齊齊的給李治來賀新年了。
其中很多人,進京已經有數日,卻到這時聯合來請安,如今看的御階下跪得黑麻麻一片一身甲冑的行軍大總管們,很具壓迫力啊,倒是頗讓小李同學受寵若驚。
雖然已經早早遞了述職報告,但這些行軍大總管們,還是一個個向李治報告了各道佈防和兵士訓練,以及軍政分離的狀況。
每聽一個,李治就頻頻點頭,待見到虢國公張士貴之時,李治首次打斷,笑道:“虢國公啊,說起來朕十年前下江南遊玩,和老國公一見如故,後來更是有幸和老國公平僚人叛亂,如今想來卻是還如夢一場啊,那時,老國公朕殺了第一個人,還是老國公教會了朕這戰陣之上,不是你生就是我亡的殘酷,老國公算是朕半個老師了。”
李治這一番話如果是私下裡說,張士貴固然榮幸,但對這樣征戰一生的老爺子來說,僅此而已,但此時當着文武百官,天下各個封疆大吏,認他爲半個老師,卻是莫大的榮譽,即使以張士貴的曾經滄海,也依然感到受寵若驚。
趕忙抱拳恭聲道:“陛下如此誇讚老臣,老臣實不敢當,這實乃爲臣者的本份。”
“唉...”李治一臉笑意的皺着眉打斷道:“老國公不必如此自謙,就說前些時候,大軍遠征遼東,老國公在絳州招兵,竭盡所能維持大唐遠征軍後勤不斷,功不可沒啊。你是父皇身邊的諸葛武侯,如今父皇崩,你不替朕分憂,還讓朕去指望誰呢?”
李治最後一句話,輕飄飄的脫口而出,而殿下百官,那些心思靈活的一干老國公們,卻全都因此心中一緊,知道肉戲來了,陛下這是在指桑罵槐,借東家說西家呢。
大唐年間可沒有什麼羅貫中,更不可能有《三國演義》,雖然李治曾經想過再做一次文學大盜,可最後還是放棄了,因爲他除了第一章那首明朝楊慎的開頭“滾滾長江東逝水”之外,就只記得“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然後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情節,實在無從寫起,但這並不妨礙李治了解三國,嗯,真正的史詩三國。
和這個時代所有世家子弟瞭解三國一樣,孔穎達也是從陳壽的《三國志》入手教李治三國的,而作爲正史,《三國志》中的諸葛武侯可沒有演義中算無遺策的光環,除了那篇顯耀於世的”隆中對“,後半篇陳壽毫不遮掩的指出了諸葛武侯的很多缺點。
例如軍事才能低下,不懂得把握戰機跟戰術,六出祁山,卻是無功而返,空耗蜀國的國力,完全不懂打仗精髓,面對大將魏延提出的奇襲計劃,也是絲毫不曾理睬。
還有攻堅能力低下,二伐陳倉已經是一大敗筆了;四伐,五伐,更是敗筆中的敗筆,被司馬懿包了圓子,所幸逃跑的功夫還算合格,溜了出來,最終卻是毫無作爲。
期間用人不明,爲正軍心,同時也爲了隱藏過錯,揮淚斬馬謖,連自己屬下魏延與楊儀的矛盾都調解不當,最後從儒家的仁義觀點,揭露了諸葛亮擒孟獲,侵暴南中,掠奪南中作爲北伐軍資。
就連死後都不安分,遺禍徒弟姜維,爲蜀漢滅亡埋下了最重要的伏筆之一。名聲不僅沒有後世那麼逆天,反而隱隱間竟有佞臣之相,“多智近乎妖”,更是無從談起。
不過,李治這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明顯與之無關。
前世李治曾經看過一部電視劇《薛仁貴》,是根據民間傳奇話本改編,裡面的張士貴實實在在是一個妒賢嫉能的反派奸臣,就連大唐開國名將江夏王李道宗都成了一個陰險分子,但這一世,李治卻不得不爲這個老國公正名。
這張士貴,原名唐忽,和李家這樣的混血家族不同,這張士貴可是地地道道的漢族子弟,和薛仁貴算是半個同鄉,同屬山西人,而且頗有相似之處,同樣是小張飛箭,箭無虛發。
隋末天下大亂,本來就不怎麼安分的張士貴立馬豎杆子,反了,後來眼光不錯,主動歸順李家。
在李家統一天下和邊境擴張征戰中,當真是立下汗馬功勞,靠着戎馬生涯中屢立戰功,建國後,被封爲虢國公。
他那女婿何宗憲,李治見過,歷史上的確冒領過薛仁貴之功,對那張士貴卻是不知曉,結果被很欣賞薛仁貴的李治家老頭,給連降三級,隨軍以看後效,當然因爲李治的蝴蝶翅膀,這一世張士貴沒有參加徵聊戰役,自然沒有受到其女婿的處分,仍然是大唐享譽天下的老國公之一,地位尊崇,戰功累累。
所以,李治這麼一提諸葛武侯,肯定不是說他能力不行,那只有諸葛武侯最大的人生爭議了,劉備死後,蜀國權相,實際上的皇帝,使劉阿斗二十六歲仍是傀儡,更用陰謀廢掉李嚴,張士貴不是權臣,但如今匯同這些行軍大總管們,卻是明顯向李治表達自己的不滿。
不得不說,李治如今權術之道,已經能夠存乎一心,看似誇獎讚譽,實際上卻是婉轉的在警告這些大將們,丫的,想逼宮還是咋的,不想混了啊!
那張士貴出身名門,經史子集也不是全然不通,怔了一會兒,醒悟過來,趕緊道:“微臣薄有寸功,實在當不得陛下讚譽,更做不了諸葛武侯,除了打仗,做個猛張飛,可啥也幹不了。”
聽張士貴說的有趣,李治笑了,那些聽懂之人也笑了,沒聽懂的人,見別人笑,也不明所以湊趣的跟着笑了。
下面的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李靖彼此看了看,都是有點驚訝,這張士貴竟有急智,這樣的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卻正好回答了自己的態度:我就一莽夫,政事的啥也不懂,你是我老大,你說打誰,咱就滅了那丫的。
李治很滿意張士貴的反應,自從滅了高句麗三國後,設了扶余道,那新任扶余道蕭嗣業也是一機靈之人,馬上抱拳笑道:“老國公願做那猛張飛,末將力微識淺,願爲陛下馬前卒矣。”
其它道的行軍大總管此時也反應過來,於是什麼趙雲、黃忠、馬超、李嚴的全跑出來了,愣是每一個人敢稱諸葛亮的,唉,可憐的“豬哥”啊。
其實李治很明顯高估了他們,如今大唐國泰民安,百姓富裕,國力蒸蒸日上,對外對內戰爭,戰無不勝,那些開國老國公還有名將們都還屹立如斯,李世民更是一個明君,中央的權力還是很大的,這些行軍大總管遠遠沒有後世他們那些節度使晚輩來的猖狂,如今齊齊來,也僅僅是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滿,陛下您悠着點吧,軍政分離,咱們損失太大了,要不是有政不糜軍在那放着,我們可就要被架空了,所以不要再出什麼新的改革了,自己心臟受不了,這權力一旦擁有,再放,可是很心痛的,也僅僅是小小示威一下。
如今一聽李治隱約間將自己歸爲權臣一檔,馬上急了,如果是一個文臣,說不得趕回家了事,但作爲手握一方兵權的邊疆大將,那可就是腦袋搬家的大事件!
自己威脅里人家,人家還得誠惶誠恐的拍自己馬匹,嗯,李治承認,自己此刻有點沉醉無上權力帶來的滋味了,這丫的,任你多橫的狠人,在皇權面前,都得屈膝,低眉順眼的,那種優越感,能讓自卑的人,瞬間信心爆棚啊。
看看下面那些大總管們你一言,我一句的馬屁,李治揮了揮手打斷,唉,這羣大老粗們,馬屁功夫和自家小桂子比差太遠了。
缺乏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還喜歡抄襲,你說英明神武,他說神武英明,那一個剛說完陛下萬福,好吧,這一位立馬搶在其它人先頭來了麼一句萬福陛下,簡而言之,這種小學三年級的馬匹,李治聽了有點膩。
“皇上如此器重臣等,臣等何以敢當。臣等只能粉身碎骨以報陛下之恩。臣等也並無他願,只有替陛下分憂,死而後己了!”作爲最後一次總結性的發言,蕭嗣業說的很好。
“好了好了,你們真是的,朕不就說了一句諸葛武侯嘛,至於這樣嘛,當朕是阿斗啊,快快回你們的班位吧,拍馬屁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哼。”李治一副我很生氣,但那一臉的笑容,卻無疑的告訴衆人,嗯,不錯,有前途,老子被你們拍的很爽,以後要再接再厲啊。
這讓殿下的文武百官們,相顧無語。
果然啊,陛下儘管權術知道大有增長,那一刻的莫測高深,讓人防不勝防啊!但這愛聽馬屁之心,卻還是一如往常般迎風招展啊,還好還好。
常言說的真好,手中有了兵,道理說不清,衆行軍大總管們,此時鬆了一口氣後,嘆了一口氣,一臉悻悻的全都退回了自己的班位。
待衆人退去後,身爲大唐內閣七大宰相之一的長孫無忌,跳了出來,帶着拉皮條的特有的親近感,滿臉堆笑着上秉道:“陛下萬福,大唐如今威震四夷,如今長安街上拜訪我大唐的不僅有大臣、使節、士兵、商人、學者、留學生,甚至還有君王,如今陛下初登基,那敕勒部落之一薛延陀部、西域波斯人、大食人還有更加遙遠的東羅馬人、東瀛人、天竺人、真臘人、驃國人,全都想要朝拜陛下,上貢我大唐,在百官待漏院中等待陛下呢。”
“哦,還有這等好事。”
李治兩眼放光,以前常聽說那些番邦上貢,自己這還是第一次,嗯,看看都是些什麼東東。
不過,沒想到如今跟大唐鬧得很僵的薛延陀也派人過來,這是神媽情況,依稀記得原本歷史上,薛延陀是跟大唐幹過一架的,大概是在貞觀二十年,被大唐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滅了,其中那蕭嗣業還立了不小得功勞。
如果自家老頭子還在的話,過了年就是貞觀十八年了,嗯,如今薛延陀派人來幹嘛?又不安分了?
“既然他們如此愛戴朕,朕就勉爲其難的滿足他們那襦慕之心,見見他們吧,宣。”
“宣各國使臣覲見。”
嗯,小桂子尖細響亮的聲音,氣破蒼穹,遠遠傳播開來。
悠哉悠哉的,李治和殿下大臣打着屁,不一會兒,這些異國使臣們,就陸續趕來了。
“我等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這些使臣們,上了殿之後,紛紛行着自己部落、國家的禮儀,這讓李治一臉大便拉不出來的感覺,十分不爽,丫的,見了天朝皇帝,竟然一個都不跪的,真當自己是根蔥啊,好,老子先忍了,回頭讓錦衣衛去打悶棍,讓你們囂張。
其實這倒是李治一知半解了,使者代表的是自家君主的顏面,是不能像李治跪倒的,但是,即使知道,估計李治也還是這樣,老子可是天朝的皇帝,信仰的可是威能無窮的河蟹大神,在河蟹大神面前,你們一切都是浮雲,等着吧,兔崽子們,不得不說,李治的心眼就跟針尖一樣,實在算不上什麼偉男子。
“平身吧。”
“謝皇帝陛下。”
“爾等聽說要進貢我大唐,不知貢品何在。”李治平淡的表達了對於他們貢品的好奇心,不要說俺太直接,好奇害死貓嘛。
太極殿內一干大臣齊齊低頭,丟人啊,至於這麼迫不及待嘛!
下面的使臣們也是有點驚訝,不過好在早有準備,於是一個開始得意洋洋的報起了自己準備的所謂貢品。
首先揚聲出隊的是驃國人也就是後世的緬甸佬,“大唐威揚四海,我主特命下臣帶來我驃國極其珍貴的水果菠蘿千個,特色豎琴百把,銀器數十件,以貢天朝陛下。”
接着是真臘人,也就是柬埔寨,進貢的是木雕千餘、百斤香料、百斤花茶,異獸數十。
大食人更乾脆,直接弄了些上百地毯,千套鎧甲,可笑的是,甚至還有阿拉伯人特有的白色的纏頭巾。
東瀛人比較尚武,進獻了幾十只粗製濫造的弓箭,還有幾張動物的皮革,算是最不堪的了。
那些東羅馬的傢伙,同樣好不到哪裡去,進獻了千匹棉布,萬匹麻布,千套破鎧甲,扔給李治麾下的親軍龍騎軍們,沒有一個人會多看一眼。
最後論到,薛延陀部的使者,大步邁出,語氣謙恭,神色卻頗爲桀驁不遜,道:“大唐皇帝陛下,我薛延陀部酋長梯真達官,仰慕天朝榮光久已,特遣卑下出使大唐,一來希望大唐皇帝陛下能夠伸廣納四海之心,將原突.厥草原賜給我薛延陀部,撤回草原上的大唐軍隊,以免空耗天朝上國的國力,我族酋長梯真達官對天盟誓,願爲大唐永鎮北方草原;這二來嘛,我族酋長梯真達官,深愛漢人女子,決定向皇帝陛下求親,賜一位公主下嫁我族,結秦晉之好,以締結我族與大唐永世和睦之鄰里。”
李治開始之時還是一臉笑意,但聽到中途的時候,臉色就已經很難看了。
最後在聽到薛延陀部使者所說賜草原、和親之事,更是臉色鐵青,那一雙手緊緊的捏在龍椅的扶手上,恐怖的怪力,竟將龍椅扶手上,硬是深深嵌下五個手指印。
這是進貢?這是打劫來了啊。
千秋嶺,雪孤鬆,養兒莫貨帝王家,天家朱門何足羨。告別道塵機關客,相忘江湖,魚樂不相鬥;千秋嶺,雪孤鬆,養女莫入漢皇閣,十年逢迎,深宮冷院鎖清秋。一朝出的西關去,芒鞋蓑笠,嬉笑歸去忙。撒米食,魚兒隨,來生換的清白身,白髮漁樵,一尺竹杆,釣的秋月影西斜……
眯了眯眼睛,李治冷笑起來,腦中卻不由的想起了幼時站在長安城外看無可奈何的看那西去的倩影,當時雁兒姐,就是念了這首詩,不斷的念,和親?哈哈哈,又是和親。
還有那菠蘿,極其珍貴的水果?騙騙大唐其它人也就罷了,騙李治,前世的時候,那緬甸人拿菠蘿餵豬,家家戶戶門前都種有菠蘿樹,看着那緬甸使者一臉的傲意,似乎進貢個菠蘿就是天大的了不得了。
還有那柬埔寨,木雕?香料?花茶?還有一些畜生,自己沒聽錯吧。
還有那阿拉伯佬,能夠來大唐的都富得流油,好傢伙,花椒、地毯,最可笑的還有纏頭巾,怎麼,讓朕換國籍,投奔你大食?
東羅馬也不是個好東西,一套破鎧甲,也算是貢品,最讓李治心寒的是,這階段,李治在太極殿內一干大臣們的臉上,竟看不到一絲驚訝,唯獨是濃濃的驕傲和對這些蠻夷胡人的蔑視。
心中一動,李治突然有了一絲疑惑,對御階之下的唐儉問道:“唐愛卿,你原是我大唐鴻臚寺卿,這些藩國進貢我大唐,我大唐應該也予以回禮吧,這些原是你負責的,唐愛卿若依以往,我大唐準備如何回禮啊。”
唐儉出班,行禮後,略帶點自傲的秉道:“陛下,我天朝回贈之禮,自然不同於藩國那般見不得人,譬如這次大食所進貢之物,我大唐將回贈價值萬貫地金銀玉器,數萬貫的絲綢、瓷器,古玩珍奇,不下數萬貫。”
李治心碎了,那大食人所進貢之物,也才僅僅兩三千貫,這回禮是十幾倍啊,好,真好啊!
如今大唐的消費水準,一貫能夠買上上千斤大米,足夠一個五口之家,舒舒服服的過上一年,就這麼敗家的送出去了。
“好好好啊,真是太好了。”李治拍着手,站了起來,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冷冽無比,一點也沒有高興的跡象,那本來還正在高興的各國使者,也有點疑惑。
“你們,還有你們,今天朕就給你們上一節課,叫你們知道什麼纔是天朝上國。”李治指了指兩旁站立的文武百官,又指了指唐儉,冷聲:“退下。”
唐儉有點委屈,以前都是這麼錯的,也沒見到有什麼不妥,但卻沒想如今卻是得罪了小皇帝,對他這樣的政堂不倒鬆,老好人來說,卻是大忌啊!
第二更送上,小治又要豪言壯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