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鳳黎淵俊美面上的靜然之色終於少數被打亂,他那清潤的眸子裡,也有過一道不自然的神色一閃而過。
見狀,嵐桃花倒是笑笑,揶揄道:“黎淵常日裡太過正經,偶爾瞧你這般反應,倒是有趣!”
說完,她舉杯的手往上一擡,頓時將手中的那杯酒飲盡。
這回,她倒是未像當時第一次喝着御酒時嗆着,反而是一口酒下肚,酣暢淋漓,頗有幾分灑脫,而御酒嚥下之後的那種火辣之感似乎不僅從喉嚨蔓延到了腹中,還蔓延到了她的心。
不知爲何,本是對鳳轅之間的感覺算是徹底斬斷,也徹底釋然,然而,這心底深處,卻是莫名的有幾分鬱郁及黯然。
身邊的鳳黎淵一直靜默無言,目光卻是靜靜落在她身上。
她也未有心思理會,僅是再度替自己滿上酒,又飲了一杯。
這時,對面的蕭世子卻是拿了杯子過來,極其自然的在嵐桃花的另一側坐定,隨即毫不避諱的將自己那隻空杯子伸在了嵐桃花面前,媚笑盈然的道:“滿酒的時候,順便替小爺也倒一杯。”
此際,在場之人的目光皆是錯愕的望向蕭世子,臉色皆是染有驚愕。
而那對面的蕭畢,卻是忍不住喝斥出聲:“你小子坐在那裡做何!還不快滾回你位置坐好?”
他這話一出,衆人默,不由汗顏。
常日裡便聽聞蕭老將軍對待蕭世子頗爲嚴厲,今日親眼一瞧,就憑蕭老將軍勒令蕭世子的語氣,就硬得如板子,活生生的像是要拍在身上啊。
嵐桃花也是眼角一抽,扭頭朝蕭世子勾脣一笑,低聲道:“呵,武將果然是武將,連喝斥你時的嗓門,都帶了那麼點霸氣的味道。我說蕭妖孽,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不快回去做好?難不成你想讓這麼多人看到蕭老頭當着衆人的面拎你回去?”
蕭世子面色倒是不變,僅是望嵐桃花一眼,低道:“方纔見桃花飲酒神傷,便想過來陪你一道飲。如今,我老爹發火,你這幸災樂禍的反應,倒是令我傷心。”說着,嘆了口氣:“唉,果真是這世上惟小人與女人難養也!”
“還不滾回來?”這時,那對面的蕭畢再度冷臉吼了一聲。
蕭世子眼角一抽,不由擡眸朝自家老爹望去,正要週轉幾句,卻不料嵐相卻是慢騰騰的出了聲:“如今禮殿,諸位大人皆在,蕭將軍便是要訓斥兒子,也得留幾分面子吧?”
蕭畢神色一變,兩眼一瞪,朝嵐相道:“本將訓斥我兒子,幹你何事!諸位面前,嵐相管好你那掌上明珠便好了!聽說,嵐相千金在這京都城裡的名聲可不好,嵐相還是要多加管教纔是!”
嵐相臉色微沉:“本相是否要管教我女兒,也不關蕭將軍的事吧!桃花名聲,自然稍有污點,但也不過是女兒家不懂事罷了。而蕭將軍世子,在京都城裡的名聲也有幾分特別,蕭將軍還是多花心思管教世子纔是,畢竟,男兒應是剛強獨立,志向遠大,而非風流成性,成日裡窩在溫柔鄉里流連!”
蕭畢神色驟然一變,面上也帶了幾分紅白交加的怒。
他瞪着嵐相,沉着臉色又回了幾句,嵐相倒也不甘示弱,二人便這麼你來我往的,又是‘交談’上了。
蕭世子瞥自家老爹與嵐相一眼,面上的媚笑稍甚。
伸手,他端起嵐桃花桌上的酒壺替自己與嵐桃花手中的被子皆滿上了酒,隨即端着酒杯朝嵐桃花的被子一碰,低聲笑道:“既然你爹與我爹也熱絡上了,那我倆便繼續飲酒吧!呵,你這回倒是榮幸了,小爺我此生,可從未陪一個女人喝過酒!”
嵐桃花勾脣一笑,目光在他妖嬈魅惑的面容上流轉幾番,道:“那你這回猜猜,此番你老爹與我老爹暗中較勁,究竟誰最後會佔盡上風?”
蕭世子道:“我老爹怒極時,便喜歡用吼的!興許最後,是我老爹在嗓門上勝,而你老爹,則是勝在言語及氣勢上。所以,說來說去,最後應是你老爹勝纔對,畢竟,你老爹文臣,打起口水仗來,總比武將要來得厲害!”
嵐桃花輕笑:“你這話倒是在理。”
嗓音甫一落音,嵐桃花舉杯,飲盡杯中酒。
蕭世子靜靜望她,面上笑意燦然了幾許,道:“你這般牛飲,倒是真低賤了這宮中的御酒!”說着,他慢騰騰的將酒杯遞到脣邊,淺飲了一口。
嵐桃花嗤笑一聲:“早就覺得你男不男女不女的,今兒你竟是連喝酒都這般小肚量,呵,回你位置上吧,和你飲酒,倒是沒趣!”
蕭世子放下酒杯來,挑眉望向嵐桃花,妖異俊美的面上漫出了幾絲微光:“小爺這叫拼酒,與你那牛飲,自然不同!”說着,嗓音稍稍一頓,他那修長的桃花眼卻是越過嵐桃花,斜着落在了嵐桃花另一側的鳳黎淵身上,笑道:“祈王,你也來評評理,這宮中御酒,可是該細酌慢品,纔有韻味?”
鳳黎淵轉眸朝蕭世子望來,清風潤朗的面容帶着幾分寧然平靜:“飲酒,須分場合,分心情。”
蕭世子輕笑開來,“祈王這話,可是在說桃花此番牛飲也是得當的?就因她今夜心情不暢?”
嵐桃花立馬朝蕭世子瞪來一眼,回道:“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心情不好了?我今兒心情可好着呢!盯什麼盯,還不快回你位置,你要對這御酒細酌慢品,那便回你的位上好生品,莫在我這裡坐着礙眼!”
蕭世子埋怨的望着她,嗓音挑高,一張妖異如華的媚臉卻是滿不正經:“你倒是令我寒心,都不知曉體貼我一兩句,還說我礙眼,放眼這京都城,也只有你這朵桃花不珍惜小爺!”
“蕭世子若是再不回位,蕭家嫡千金,怕是要過來請蕭世子回去了。”這時,鳳黎淵插了話。
蕭世子一愕,擡眸一望,倒是見對面那自家妹子正一臉怒意的瞪着他,他眼角抽了抽,忙賠笑一下,便朝嵐桃花道:“說來也怪,我妹子也囂張跋扈,照理說與你也該有幾分話題,怎你與她碰到一起,就水火不容了呢?這可不行呢,好歹你興許要嫁人蕭家啊,那可得與我那妹子打好關係呢!對了,我那妹子一直想離家出走,來個行走江湖什麼的!明日你與我之約,我便將我那妹子也帶出來,讓你帶着她行走幾圈京都城,也讓她過過市井癮,從而再讓她自個兒去延伸着琢磨所謂的江湖癮吧!”
說完,他也不待嵐桃花反應,當即端着酒杯起了身,回了位置。
嵐桃花斜眼瞥着蕭世子,嗤笑一聲,低聲罵了句:“瘋子!”
嗓音一落,她又要伸手倒酒,然而卻是再度被鳳黎淵制住。
她轉眸朝鳳黎淵望來,默了半晌,才笑道:“黎淵,這御酒倒是甚好,常日裡也難得喝上,你便讓我多喝幾口吧!”
鳳黎淵溫潤的眸子幾不可察的一深,然而就是那一剎那的變深,卻又是令一番深邃飄渺的韻味。
嵐桃花忙垂下頭,卻聞鳳黎淵嘆了一聲,道:“你今夜心情不好。”
“這倒是沒有!黎淵可莫聽蕭妖孽胡猜!”
“連蕭世子都看得出來,我又豈會不知。你,是在爲我那皇兄煩心吧?”他緩道,嗓音依舊悠遠。
嗓音一落,他親自執起酒杯替嵐桃花滿上酒,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又道:“喝吧,我陪你!”
嵐桃花微微一怔,錯愕的望向鳳黎淵,然而卻是半晌未言,僅是執起酒杯朝鳳黎淵手中的杯子碰了碰,才笑道:“那便多謝黎淵了。”
觥籌交錯間,但卻毫無言語交談。
嵐桃花一杯一杯的喝,鳳黎淵也是一杯一杯的陪着飲。
待禮宴結束,衆人散場時,嵐桃花已是醉薰,連站都站不起來,幸得禮殿衆人早已走得七七八八,是以嵐桃花起身後便狼狽摔倒之際,倒是未落入幾人眼中。
鳳黎淵伸手扶起嵐桃花,令她靠在自己懷裡,眸中泛過一絲一閃而逝疼惜,然而一眸子的神韻,卻是清明如靜水深潭,毫無半點飲酒過後的朦朧醉態。
這時,一旁嵐相卻是瞥嵐桃花一眼,蹙了眉,面上崩了些怒氣,但卻是強忍了下來,未當場發作,僅是朝鳳黎淵極其壓抑憤怒的低道:“勞煩黎淵扶她出宮!”
說完,便大步往前,因氣得甚是厲害,背影倒是略顯冷意。
雲氏正欲上來扶嵐桃花,待見嵐相走遠,加之鳳黎淵又將嵐桃花整個人都擁入了懷中,她稍稍一怔,眸底也漫出了幾絲緊然:“黎淵,桃花常日甚愛胡鬧,黎淵多擔待點!”
鳳黎淵眸色一動,似是斟酌了片刻,溫潤的低道:“小婿知曉。”
雲氏一聞‘小婿’二字,面上頓時滑過釋然之色,不由望了鳳黎淵懷中的嵐桃花一眼,嘆了一聲:“桃花能遇見你,着實是她之幸!你好好扶她出來吧!”
說完,也轉身追尋早已離遠的嵐相而去。
見狀,鳳黎淵臉色微微滑過幾道複雜,清風寧然的眸底深處,卻是有幾分隱隱的雲涌。
幸運嗎?興許嵐桃花遇見他,並非是幸運,而是……錯誤的開始吧!
出得皇宮,待鳳黎淵將嵐桃花送上馬車,奈何嵐桃花卻是突然微醒,伸手揪住鳳黎淵的衣袍不放。
嵐相與雲氏皆看在眼裡,二人相覷一番,雲氏琢磨半晌,才朝鳳黎淵道:“黎淵,不如你今夜還是在相府歇息吧!”
鳳黎淵眸色微動,垂頭下來,溫潤緩道:“我昨夜未歸,質子府內的小廝應是急了,若是今日再不歸,倒是不妥。”說着,嗓音稍稍一頓,鳳黎淵嗓音裡帶了幾許輕輕淺淺的悠遠:“另外,外人皆不知我與桃花已是登過戶冊,若我多次在相府住下,定要惹人閒話。”
嵐相與雲氏皆反應過來,不由點頭。
“如此也是。哪天尋個好日子,就將你與桃花的親事辦了。只是,你父皇那邊,怕是不能來喜宴了。”雲氏道。
“無妨,以後若是有機會,我自會帶桃花在我父皇面前,獻禮茶。”
“嗯。”雲氏點點頭,“你乘後面那輛馬車回去吧,這些日子若是有空,便多來相府走走。”說着,見鳳黎淵謙遜的點了點頭,雲氏這才伸手欲推開嵐桃花抓在鳳黎淵衣角的手,然而因嵐桃花的手抓得甚緊,雲氏倒是未將她的手移開。
“黎淵,來,再喝一杯!”呢喃不清的嗓音飄出,吞吐不定。
雲氏與鳳黎淵皆是一怔,轉眸朝嵐桃花望去時,卻見嵐桃花慢騰騰的半掀了眼皮,臉頰灼紅,片刻,她似乎是望見了鳳黎淵,當即展開兩臂朝鳳黎淵撲去。
雲氏驚了一跳。
鳳黎淵則是眼明手快的接住從馬車上撲下來的嵐桃花,將她抱了個滿懷。
嵐桃花依偎在他懷裡,兩臂吊住他的脖子,腦袋往他脖頸蹭了蹭,隨即擡眸望他一眼,笑開了:“黎淵,你再陪我喝一杯。咦,我的酒杯呢。”
“桃花,你醉了。回府休息如何?”鳳黎淵低聲相勸,平緩無波的嗓音卻是隱隱帶了幾分柔和。
嵐桃花瞥他一眼,緊緊吊在他身上:“我沒醉,沒醉!”
說完,她那半掀的眼皮眨了幾下,腦袋神志不清般搖了搖,隨即再度在鳳黎淵身上安靜的依偎着,身子死死纏在他身上,沒了聲音。
見狀,雲氏蹙了眉。
“桃花,走,隨爹孃回府!”她伸手拉扯着嵐桃花的胳膊,卻依舊是徒勞,嵐桃花此番是整個身子都纏在鳳黎淵身上,完全分開不得。
雲氏犯難。
這廂,一邊一直未言的嵐相卻是出了聲:“黎淵,將她送上馬車!”
鳳黎淵眸色隱隱一深,清風潤朗的面容增了幾分沉雜:“相爺,不如今夜就讓桃花在質子府……”
“不必了!你二人親事還未公開,若是讓醉酒的她去你質子府,怕是要惹出麻煩!你將她送上馬車吧,便是真有心待她,這些日子就多來相府走動!”嵐相道。
鳳黎淵眸中滑過一道微光,點了點頭。
他將嵐桃花抱上馬車,強行與她分開。嵐桃花閉着眼伸手朝周圍抓了抓,最後卻是抓住了上車來的雲氏的胳膊,隨即依偎過去迷糊的睡了。
馬車輕搖,繁雜冗長的車輪聲越來越遠。
片刻,待馬車徹底消失在夜色深處,鳳黎淵的目光依舊落在馬車消失的方向,未曾回目。
良久,他似是嘆了口氣,這才坐上來時他與嵐桃花坐的那輛馬車回質子府,待入得質子府大門,回到那鋪就的大堂,這時,一身黑衣的鬱竹已然是領着數十名黑衣人紛紛朝他一拜,緊然嚴明的喚:“主子!”
鳳黎淵淡眸瞥他們一眼,行至不遠處的竹椅坐定,平靜悠緩的眸光微微一深,出口的嗓音,卻是深邃如潭,令人全然捉摸不透:“蕭家庶女可是應承了?”
鬱竹低道:“蕭婉已是應承。主子,蕭婉生性懦弱,雖說容顏的確與那人甚有幾分相似,但若擔此大任,難保她不會叛離,從而將我們的計劃徹底打亂。”
鳳黎淵望鬱竹一眼,“控制一個人,除了親人威脅,更有用的,便是毒。”
鬱竹一怔,隨即恍然大悟:“主子英明。”說着,嗓音稍稍一頓,似是掙扎了片刻,又問:“主子,對於嵐相千金,可還要繼續往日的計劃?”
鳳黎淵眉眼微挑,清風朗潤的面上卻是漫出了幾分複雜。
他沉默着,不言。
鬱竹小心打量他幾眼,道:“這些日子,主子對嵐相千金似是特別。若是繼續往日的計劃,嵐相千金怕是性命堪憂。”
鳳黎淵神色一冷,他沉默半晌,清風潤朗的面上隱隱滑過幾絲淡漠:“照以前的計劃行事。”
“可是嵐相千金……”鬱竹一怔,幾乎是不可置信。
鳳黎淵瞥他一眼,眸光幽深,便是心思極其複雜凝重,但卻絲毫不影響其閒雅之氣:“一顆棋子罷了,何須附註太多踟躕。”說着,轉眸靜靜的朝鬱竹望來:“前些日子你不是排斥她嗎,怎突然之間顧及起她的性命來了?鬱竹,不該有的心思及情緒,你得拋下了!”
鬱竹神色一變,略微緊然惶恐的垂頭下來:“是!”
這廂的嵐桃花,自回到相府,便被相府家奴送入閨房。
夜半三更時,她突然醒來,嘔吐不止。小白小花忙裡忙外的替她擦拭嘴角及整理牀榻,這般斷斷續續折騰了兩個時辰,嵐桃花終究是再度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因昨夜宿醉,嵐桃花起牀時不免頭暈。
小白小花替她梳洗完,便端了早膳過來讓她用了早膳。
將至晌午,嵐桃花又換了套淡青紗衣,慢騰騰的朝閨房外行去,然而小白小花卻像是知曉她的用意,忙追在她身邊道:“小姐,夫人今早下令,不準小姐出府。”
嵐桃花一怔。
自打她那老爹老孃知曉她便是桃花軒家主,那可是甚少管過她是否出府這事呢,而今兒,怎又突然施行了。
她心生不信,待走到相府大門被老管家親自攔回來後,她才臉色一變,心生幾絲愕然。
她那老孃,這次可是來真的呢!
怎麼辦?昨夜與蕭妖孽約好在悅宴樓相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