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鉅領着御林軍去而復返,只不過這次,老管家卻未跟在他身邊,那些跟在他身後的御林軍們,也氣勢洶洶,手中的刀劍明晃晃的,肅殺之氣極爲濃郁。
嵐桃花正襟危坐,臨危不亂,眼見着楊鉅領着御林軍們將她與醫怪等人圍住,她勾脣一笑,淡緩微微的迎上他的目光:“楊副統領這是何意?難不成還是覺得刺客藏入了這間屋子,欲再搜查一回?”
醫怪早已是亂了陣腳,身子縮在嵐桃花身後,臉色都白了一分。
而小白小花則是驚愕着臉色,眸色緊張不穩。
楊鉅面上再度滑過一絲讚賞,但那被車輪碾過似的低沉嗓音依舊難聽,“有勞嵐相千金與你身邊幾人與我們走一遭了。”
“去哪兒?”醫怪搶先瑟縮着嗓音問。
“刑部死牢。”楊鉅回答得極爲自然,嗓音一落,他便伸手一揮,冷道:“將他們帶走!”
那些圍住嵐桃花等人的御林軍當即將刀劍架在了嵐桃花等人的脖子上,推搡着他們起身。
小白小花早已是嚇得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雙腿也是癱軟如泥,任由那架着她們胳膊的御林軍拖走。
醫怪大吼罵咧,不住的掙扎着,然而架着他的御林軍們卻是耐性不好,伸手朝他後脖一敲,他便徹底昏死過去。
嵐桃花自一起身便被御林軍推搡着往前,她臉色平靜,足下的步子也甚是配合的往前,那楊鉅也緩步跟在她身邊,一身勁裝,鎧甲的摩擦聲倒是令這個男人增了幾分剛毅之氣。
嵐桃花轉眸望他,淡問:“此番帶我們去死牢,楊副統領不覺得該解釋一番?畢竟,若無故在相府抓人,着實是大罪。”
他道:“嵐相千金應是聰明人,自然該猜到我既能抓你們去死牢,想必定是奉命行事。嵐相千金倒是不知,方纔宮中急令傳出,命我們將相府之人,全數抓入死牢。”
嵐桃花臉色驟然一沉,眸底深處也冷冽四溢,犀利中透着幾許複雜與殺氣。
“誰下的令?”她問。
“太子殿下!”說着,又補了句:“殿下諭旨稱皇上如今性命垂危,且刺客同夥在宮中落網,那刺客一口咬定是嵐相指使……。”
“所以,這弒君大罪,便就這樣落在嵐家頭上了?太子急令吩咐你們將相府之人全數抓人死牢,呵,可是他想按大君律令,憑今夜弒君之事就誅了嵐家滿門?”嵐桃花沒待他說完,便冷嗤着道。
楊鉅深眼望她,點了點頭,又是一讚:“嵐相千金,果真冰雪聰明。”
“那我爹爹與孃親呢?”她沒理會他這話,繼續冷着嗓音問。
“嵐相與夫人,聞說早已被打入刑部死牢,嵐相千金此番過去,應是能與他們匯合。”他道。
嵐桃花臉色一冷,眸子更是沉了幾分。
她倒是沒料到,本以爲今夜那刺客逃入相府,不過是想給相府敲點警聲,順勢滅滅相府微風罷了。但她倒是沒料到,出了那竄入相府的刺客,那皇家崽子,竟還是有後招。
呵,宮中落網一名刺客同夥,緊咬他爹爹便是指使他們弒君的幕後之人,而這節骨眼上另一名逃脫出宮的刺客,又好死不死的連夜竄入了相府,這一環扣着一環的,便是有人信她那老爹的爲人,但所謂無風不起浪,加之又在這看似‘證據’的面前,他們怕是也要動搖了。
是以,無論如何,那皇家崽子好計策,僅是兩個小小的刺客,便讓相府黑了。
只不過,今夜好歹也是他那胞妹三公主的和親大典之日,他就捨得讓今夜染了血光?難不成,外界傳聞那邪肆的皇家崽子疼愛小妹一說,全部都是放屁不成!
一路上,嵐桃花甚是平靜,毫無反抗之意,與她一道被押往刑部死牢的,不僅有那一向深藏不露的老管家,還有相府小廝及侍女,就連那廚房內的燒火老媽子與那胖廚子都未能倖免。
此番御林軍抓人,無疑是抓得乾淨。
刑部死牢倒是寬敞,相府衆人一入這裡,便被三三兩兩的全數分開了,哀悽與慌恐的哭聲也是不絕於耳,顯得格外的悽悽刺耳。
嵐桃花皺了眉頭,那楊鉅倒也有心,未太過爲難嵐桃花,反而是將她押送至了死牢最裡邊的一間牢房,而那牢房裡已然關押着兩人,嵐桃花眸光一掃,眸中頓時殺氣盡怒:那牢中端坐着的二人,正是她的爹孃。
曾幾何時,她那一向高高在上,滿身忠骨的爹,竟也會屈坐在牢中的茅草上,身上的袍子骯髒褶皺,看着卻是狼狽。只不過便是外貌較之平常大打折扣,但他面上的臉色卻是鎮定,但他那雙滄桑的眸子裡,卻是帶着幾許悲涼,徹底泄露了他此際的心虛。
而她那坐在自家爹爹身邊的孃親,髮絲凌亂,衣袍依舊髒膩褶皺,毫無常日裡該有的端莊貴氣,春風拂面。此際,她面色哀慼,眸中有死灰之色,待見得她嵐桃花被推入牢裡,她眼眶頓時一紅,眸色一顫,忙迅速挪着身子朝她靠近,最後拉住她的手,嗓音哽咽而已焦急:“你怎也進來了?你今兒不是……”
嵐桃花眸色一深,忙朝雲氏示意一眼讓她先莫要出聲,雲氏一怔,話語應時而停,但眼眶卻是再度紅了一分。
嵐桃花瞥雲氏一眼,見她這模樣,倒是心有疼惜。自家這孃親歷來過得清閒富貴,何曾受過這牢獄之災,更別提所謂的大事壓頂,擔驚受怕!
她按捺神色,扭頭朝那站在牢房外的楊鉅道:“多謝楊副統領將我與我爹孃安排在一起了。”
“舉手之勞,嵐相千金無須客氣。”說着,稍稍垂眸,那嘶啞低沉得刺耳的嗓音再度響起,這回卻是略帶幾分意味深長:“有什麼事便喚牢頭,如今嵐家還未真正定罪,這裡的牢頭也不敢太過得罪你們。”
嗓音一落,他目光又朝嵐相落去,道:“委屈相爺與夫人了。是非曲直,太子殿下自會徹查,等事情明瞭,殿下自會下令放了你們。”
嵐相深眼望他,半晌卻是冷嗤一聲,沒言。
楊鉅自討無趣,低沉着嗓音道了句告辭,而後便領着身後幾名御林軍轉身離去。
“你與那楊鉅相熟?”眼見楊鉅消失,嵐相出了聲。
“不熟。不過是他領人來相府搜查刺客時說上過幾句話罷了。”嵐桃花淡道,嗓音一落,她眸色驟然一沉,轉了話題:“爹,今夜宮中究竟發生了何事?怎好端端的和親大典上,竟會出現刺客?”
嵐相臉色微微一沉,眉頭緊鎖。
雲氏卻是挪身過來握住了嵐桃花的手,道:“今夜和親大典,前段時間本是好好的,但就待祈王要在那迎娶三公主的和親文約上蓋印時,大殿被卻突然出現了幾名宦官服侍的刺客。”
說着,她嗓音稍稍顫了一分,連帶臉色也有些發白:“因事發突然,皇上身邊無太多人守護,他身邊的太監宮女也慌成一團。後來有一名刺客刺中了皇上心口……”
後面的話,雲氏顫着嗓音沒道出來。
然而便是如此,嵐桃花卻也能將此事的前因後果猜得透徹。
估計便是那些殺手早在禮殿埋伏,尋準時機就弒君。如今皇帝被刺中了心口,那活命的機會怕是微乎極微,是以,再到後面的刺客出逃,且趁夜竄入了相府躲避,後又是御林軍來相府搜刺客,再後來是宮中有刺客同夥落網,趁機嫁禍嵐家,不得不說,這一環接着一環的,雖說算計的手段着實有些狗血,但卻仍是將嵐家之人下了獄。
不得不說,如今最得益之人,應該就是幕後設計之人了。
那太子君奕早有登位之心,此番刺殺風雲,他的嫌疑應是最大。只不過她卻沒料到,那廝當真能冷血至此,連自己的父皇都下得去手。而如今,他怕是笑開了眼,老皇帝心口被刺,生死不明,他應是在靜等老皇帝歸西,然後琢磨個黃道吉日就登基了吧?
伸手,嵐桃花將雲氏的手握在手心,安慰道:“孃親莫要擔憂,今夜之事漏洞太多,僅靠那刺客的一面之詞,是難以將嵐家真正定罪的。”
雲氏微微一怔,面上的悽然之色有過片刻的凝固。
“緊靠這點,着實不能定罪。只不過太子既然有心對付嵐家,自然會再找些冠冕堂皇的罪責扣在嵐家頭上。”這時,坐在一邊的嵐申終於出了聲,他嗓音低低的,帶着幾分深厚與鬱氣,隱隱還透着幾分怒。
嵐桃花眸色一深,心頭再度被複雜填滿,“爹爹也懷疑今日嫁禍之事乃太子所爲?”
“太子野心磅礴,早就鋒芒畢露,今日之事應是與他有關。”說着,他嗓音再度沉了一個調子,壓抑得令人心生顫意:“以前在皇上立太子爲儲之際,我便反對過,只因太子雖說心思玲瓏,但卻陰狠冷冽,着實未有一代明君之質,而帝王該有的賢明仁義,他更是沒有。興許是在那時,他便對我心有怨恨,而後來,我對皇上忠心,他若要登基爲皇,我自然成了他的阻礙。是以今夜之事,說不定就是他事先佈置好就爲扳倒我而設計的罷了。只不過,在今夜的變故中,皇上卻是被人行刺,當場暈厥,生死難料,而我嵐家一門,也全數入了獄,若今夜的一切當真是太子所謂,他的心,便真的太過陰狠了。”
“那爹爹如今有何打算?”嵐桃花按捺神色,低着嗓音問。
她臉色依舊沉寂,沉寂得如同一汪深潭,漣漪不起,然而她平靜的外表之下,那顆跳動着的心,早已是寒氣密佈,冷人錐心。
連她爹爹都懷疑那太子了呢。如今看來,那邪肆崽子的嫌疑,着實是太過明顯。
如今,她倒是要看看,那廝的心究竟狠到了何等程度,是否是黑心冷肺,陰謀慎人。不得不說,此番嵐家遭了這份牢獄之災,火速得令她都有些預料不及,那廝的動作的確是快,只不過,此番他卻當真踩到她嵐桃花的底線了呢。
“還能有什麼打算。如今皇宮怕是早已被太子掌控,嵐家若是要平安渡過此劫,無疑是極難。”嵐申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出聲,話剛到這兒,他眸光一深,微帶皺紋的面上頓時滑出了幾分滄桑,又道:“此番爲保嵐府上下,怕也只有反逃出獄,拼死一搏了。”
他嵐申歷來忠骨,的確不是怕死之人。只不過,如今他卻身系相府幾百條人命,容不得他成全自己那份忠義。
“爹爹放心,如今這事態,還沒到拼死一搏的地步。”嵐桃花稍稍斂神,嗓音帶着幾分安撫,然而眸底深處,卻藏着幾許釋然與心疼。
反叛出獄,拼死一搏……
要讓自家這爹爹說出這等大逆之言,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愧對與煎熬。
在她眼裡,她的爹爹本該高高在上,便是偶爾之間忠君愛國得有些迂腐了,但既然是他爹爹此生之志,她嵐桃花自然認爲是理所當然,毫無違和之感,是以,她一直都在暗中周旋,便是當上這桃花軒家主,也不過是爲了暗中壯大嵐家,令自家爹爹可以權勢在握,榮華富貴,全然不用擔心什麼。
而如今,算來算去,卻是讓那皇家崽子鑽了空子,讓他給她來了招狠的。這弒君大罪毫無預警的給嵐家扣了下來,快得令她都有些措手不及,不得不說,那人的本事,着實不可小覷。
“都入死牢了,怎還沒到最壞的地步?想必明日便要真正定罪。桃花,此番嵐府,應是在劫難逃。”這時,雲氏抹起了淚,又道:“只是,可惜了你。孃親還一直以爲你能逃過此劫,卻可沒想到……”
嵐桃花心頭一顫,忙出聲安慰:“孃親莫哭,我保證我們都會沒事的。師父已去花滿樓通知惠姨了,只要惠姨知曉嵐家出事,定會領人來相救。孃親放心,其實在這之前,我早已想好退路了的。”
雲氏沒將嵐桃花的話聽進去,只是努力的忍着淚,落在嵐桃花面上的目光,越發的心疼。
嵐桃花知曉自家孃親心頭她,但此番惟獨出言安慰,卻是不能再做些什麼。
瞧着自家孃親那紅了的眼眶,她只覺心頭一疼,連帶眸光都緊皺了幾分。自家這孃親,鮮少在她面前流過淚,她乃相府主母,榮華富貴集於一身,她並不軟弱,雍容中帶着幾分凌厲,以前管教她嵐桃花時,她也是極爲嚴厲,害得她見着自家這孃親便心頭膽怯,生怕遭她懲罰,爲了偷偷出相府而不讓她發覺,她連相府院牆上的狗洞都鑽過多次。
而如今,自家這孃親卻是紅着眼眶,竟是在她面前露出了柔弱與無助。
她嵐桃花心底抽疼着,只覺寧願自家孃親能如往常那般嚴厲的數落她,都比她此番這樣紅着眼睛要來得好。
死牢的環境極爲惡劣,地面僅是鋪了一層稻草,然而那稻草卻是潮溼發黴,惡臭難聞。
牢外的石壁上有昏黃的燭火灑下,燈影搖曳,襯得牢內更是悽寂。
嵐桃花自也是沒過過什麼苦日子的人,在相府乃錦衣玉食,軟牀香被,便是在雲崖山上,也有乾淨清爽的大牀與被褥,而如今這牢裡的環境,着實令她眼睛都斜歪了。
她按捺神色的與自家爹孃言談,企圖用些詼諧寬慰的言辭來令他們放鬆,然而他們二人皆是心事重重,面露凝重,全然未有絲毫的鬆懈之意。
嵐桃花頓覺挫敗,那強撐笑顏的臉終究是全數沉了下去。
心情冷然不暢時,嵐桃花便起身至牢房邊,兩手攀上了兩根牢房的木柱子,扯着嗓子便吼了幾聲‘來人’。
她嗓子甫一落音,便有一名睡眼惺忪且腰間佩刀的獄卒跑來,惡氣沖沖的吼道:“嚷嚷什麼,還以爲你們是高高在上的大官家麼!給我老實點,要不然給你們好看!”
如今夜色正濃,他睡得正香,嵐桃花這一吆喝,無疑是擾了他的好夢,令他沒由來的脾氣暴烈!
都是入了死牢的人了,即便是達官顯貴,官居丞相,說不準明個兒便被押往斷頭臺,咔嚓一聲就沒了。
“桃花,莫要胡鬧。”這時,雲氏臉色都白了一分,忙起身過來要拉嵐桃花。
嵐桃花朝雲氏投去一記安慰眼神,隨即便將目光朝那牢頭落去,嗓音都帶了幾分冷沉:“我勸你閉好你的狗嘴!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我們面前吼?不過是君家的走狗罷了。”
她着實是怒了,是以口無遮攔,完全沒放什麼尊重,常日裡那橫掃京都城的痞性,也是顯露無疑。
今兒她可算是領會到什麼才叫‘虎落平陽被犬欺’了,如今便是這一小小的牢頭,也敢在她與自家爹孃面前大呼小叫的。
“你……”老頭被嵐桃花的話氣得不淺,本是惺忪的睡眼,此際也是爆發出了濃濃的怒意。
他當即拔出腰間的佩刀,寒光凌冽的朝嵐桃花揮來。
嵐桃花忙閃身一避,卻不料那牢頭的刀尖掃到了雲氏的胳膊。
雲氏悶哼一聲,臉色更是白了一分。
嵐桃花驚了一跳,目光朝雲氏一掃,見牢頭那把刀的刀尖竟是在她的胳膊上劃了一條口子,鮮血淋漓,再瞧那牢頭,儼然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彷彿便是他此番失手殺了雲氏,也沒什麼了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