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桃花勾脣淡笑,眸色極其深邃。
聰明如她,自是知曉太子危險,也戒備着鳳黎淵,然而,面前的他卻是不知,即便他跟着她多年,她,也是從未真正的相信過他。
往事如煙塵,皆說過了便過了,但那些往事與歲月滌盪殘留下來的傷,那些坑凹且難以填平的痛,又怎會輕易的被忘卻,被釋懷。
她嵐桃花如今能成爲桃花軒家主,其間的風雨,又豈能是他們眼中那‘磨練與艱辛’幾字可以概括,那最真實的酸甜苦辣,惟獨她纔可親身體會,纔可銘記於心,纔可刻入骨髓,是以,她嵐桃花本是敏感之人,也是經歷了磨練之人,以前的種種,早在暗地裡將她磨出了鋒芒,同時,也磨出了冷血。
她嵐桃花此生,除了自家的爹孃,怕是對誰都不曾真正上心過了,又何來對旁人的依賴,甚至信任。
“師兄怎突然與我說這些了?難不成師兄對太子與黎淵有幾分瞭解?”半晌,她才稍稍斂神,嗓音深沉,略帶探究。
小黑蹙了眉,默了片刻,卻是隻道:“我僅是聽傳聞言道,太子歷來狡詐,行事詭異,不得不防。而祈王鳳黎淵,雖傳聞疾病纏身,但他若真疾病纏身,手無縛雞之力,又豈會在瑞國平安無事的生存下來,直至如今。”
“師兄之意,是讓我疏了太子與黎淵?”嵐桃花挑聲道,隨即笑了一聲,清秀的面容滑過幾分懶散,連再度道出的嗓音都顯得格外的寬鬆隨意:“不過,想必不久我與鳳黎淵便要定親了呢。放眼這京都城內,無人會娶我嵐桃花,此番好不容易有個心甘情願的鳳黎淵要與我定親,要娶我,我自然不拒,甚至還有幾分感激。師兄在我面前如此懷疑他,甚至讓我疏離了他,莫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也許,師兄對他頗有誤會,是以對他有所偏見了。”
小黑眉宇蹙得更甚,連嗓音都帶了幾分急意:“你可是在意鳳黎淵?你喜歡上他了?”
說完,他一雙深目緊緊落在她臉上,彷彿要將她看穿。
嵐桃花嘆了口氣,心底涌出幾分複雜,心思婉轉斟酌良久,終究是朝小黑驀地笑得燦爛,點了點頭。
小黑臉色驟然一白。
嵐桃花卻是不動聲色的將他的反應收於眼底,緩着嗓音補道:“我的確喜歡他。說來,我此生在乎的人不多,他也算是其中一人。”說着,伸手拉上了小黑的手,才覺小黑的手已是握成了拳頭,隱隱冰冷,她眸中猝然滑過一抹微光,隨即緩和着嗓音又道:“師兄,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再對黎淵有偏見了,如何?下月中旬便是酒渠盛會,師父定要來這京都城,到時候,還得勞煩師兄在師父面前多爲我和黎淵說說好話。”
小黑眸中雲涌一片,隱隱滑過幾道傷。
他那被嵐桃花握着的微涼拳頭驟然展開,隨即順勢反手將嵐桃花的手裹在了微帶薄繭的掌心。
他深眼凝望着她,“你當真喜歡上鳳黎淵了?”
嵐桃花臉上的笑意稍稍隱了半分,但仍是笑得燦爛,“嗯。”
小黑嗓音沉如寒潭水,帶着幾分質問:“那大師兄呢?你以前不是一直對大師兄情有獨鍾,一直對大師兄念念不忘嗎?桃花,你不是除了大師兄以外,從不對其他男子正眼以待嗎?便是你當街調戲公子,他們的容貌,卻也是一閃而逝,全然未被你看入眼底嗎?你如今,怎會喜歡上別的男人了?”
“興許,是一見鍾情吧。”嵐桃花淡道,嗓音帶着幾分認真。
然而,此番臉色劇變的小黑倒是未仔細斟酌嵐桃花說話的語氣,錯過了她嗓音裡的幾絲複雜與乾澀。
對於鳳黎淵,她嵐桃花僅是欣賞,無關喜歡。
她並非庸人,自然懷疑鳳黎淵不如他表面那般良善,然而,既然他接近了她嵐桃花,無論他良善與否,她如今,都要將他拉上同一條船了。
小黑未言,神色更是複雜雲涌了幾分。他緊緊盯着嵐桃花,眸中泛着不可置信。
他一直認爲他是瞭解她的,然而常常,他都會錯手不及的被她的一言一行震愕住。
他以爲偶爾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但也能時常伴着她,護她,體會她的喜怒,然而此際,他才知,她的大多心思,皆不在他的瞭然之中。
就如現在,他一直以爲除了大師兄,她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心,然而現在,她卻說,她喜歡上了鳳黎淵,那個誠服極深,那個目的不明,那個善於僞裝的瑞國王爺。
“呵,好一個一見鍾情,以前見你調戲京都公子,卻是一直信你是逢場作戲,但我卻不知,你竟真會對旁人動心,竟也是如此的,見異思遷!”小黑嗓音冷了一分,隨即乾脆鬆開了她的手,目光寂寂而又冷冽。
嵐桃花心頭剎那漫過幾許複雜,沉穩,清透。
然而饒是她如今氣定神閒,但面上也刻意蔓出了幾分錯愕,問:“大師兄不喜歡我,我爲何不能喜歡旁人?”說着,嗓音稍稍一頓,挑高了一分:“師兄究竟因何這般生氣?該生氣之人,也是大師兄纔對。”
說着,嘆了一聲:“可惜大師兄並不心繫於我,呵。”
“我一直以爲你心繫於大師兄,根深蒂固,纔不敢爭奪!可你竟是輕易的棄了大師兄,喜歡上了別人!”小黑嗓音怒了幾分。
嵐桃花挑眉望他:“師兄何意?什麼因爲我心繫大師兄你便不敢爭奪了?難不成師兄喜歡我?”
小黑臉色一變,落在嵐桃花面上的眸色也顯得緊了幾許。
他躊躇着,神色驀地變了好幾許,良久,他才稍稍垂眸下來,只道:“自下了雲崖山,我便在你身邊跟着護着,便是你不喜歡大師兄了,那鳳黎淵又有何資格被你喜歡。”
“所以,論起資格來,師兄比鳳黎淵好上數倍?師兄之意,是我嵐桃花既然不喜歡大師兄了,那也該順勢喜歡上你?”嵐桃花挑眉輕笑。
然而她這話一出,小黑卻是微微白了臉。
他靜靜垂眸,不言。
嵐桃花深黑的眸光在他的面上流轉幾許,又問:“那蕭婉呢?師兄不是說你喜歡蕭老頭家的庶女蕭婉嗎?”
小黑默了片刻,才低道:“她對我,僅是有救命之恩罷了,我打從心底感激她而已。”
“所以,喜歡一詞,無從說起?師兄僅是因爲對她心有感激而已?”嵐桃花挑聲問。
小黑臉色沉了幾許,隨即擡眸朝嵐桃花望來。
此番,他的目光並未有絲毫躲閃,反而是直直迎視着嵐桃花的目光,略帶隱怒的道:“你對這個深究做何?我如今對蕭婉如何,也輪不到你來操心。”
嵐桃花輕笑。
“舉棋不定,拿捏不當,師兄對感情之事,竟也是迷茫模糊。”說着,嗓音頓了片刻,話語帶着幾分嘆氣:“還是我來替師兄梳理一番心思吧。師兄口口暗示你對我曾有意,對蕭婉僅是感恩,但師兄你卻不知,當你道出蕭婉二字,你眉眼裡的傾慕之意,倒是擋不住。呵,師兄你日後還是莫要再暗示我什麼了,也別對我的感情事深究,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的事吧。”
小黑臉色變了變,擡眸,他落在嵐桃花面上的眸光略微搖晃,明滅不可辨析。
他默了半晌,才稍稍啓脣欲言,然而到口的話還未道出,卻是被嵐桃花搶了先:“今日夜裡,師兄便飛鴿傳書於桃花軒暗閣,令暗閣閣主速來京都見我。”
小黑後話一噎,詫異望她,臉上的表情可謂是複雜一片。
嵐桃花卻是朝他淡瞥一眼,清秀的面上漫出了幾分疲憊,隨即又道:“師兄若是沒事便出去吧,我累了,想入屋歇息。”
小黑沉默的將她打量幾眼,欲言又止一番,終究是轉身離去。
片刻,小白與小花倒是進來了。
待二人入得屋子,小白問:“小姐,方纔小黑出去時的臉色倒是駭人哇,小姐又給他臉色瞧了?”
嵐桃花瞥小白一眼,勾脣一笑:“怎麼,心疼了?”
小白嗖然紅了臉,瞪嵐桃花一眼便沒了聲兒。
嵐桃花不置可否,僅是朝小花望來,道:“小花,替我梳妝。”
夕陽豔紅,人約黃昏。
淺淺的夕陽光遍佈京都城,雖說時辰尚晚,但街道上仍是喧囂熱鬧。
一輛裝飾甚好的馬車緩緩自街道盡頭駛來,馬車四周輕紗浮動,奢華招搖,街上衆人一觀,紛紛對那馬車讓了道,落在馬車上的目光,半是畏懼,半是鄙夷。
如此招搖過市的馬車,不是那京都痞女嵐桃花的馬車又是誰的!
光影浮動,涼風幽幽。
那精緻招搖的馬車裡,嵐桃花懶散斜臥,青絲隨意披散,瞧着倒是有幾分不羈。
此番,她着了一身淡青素衣,樣式素雅,卻是與馬車的奢華不襯。
透過周圍浮動的輕紗望去,馬車外的人影依稀可辨。
半晌,她許是看得累了,這才慢騰騰的垂了眸,隨即懶散扯着嗓音道:“小白,行快點。”
車外的小白顫着嗓音應了一聲,隨即而來的,是一道皮鞭抽上了馬背的震悶聲。
馬兒嘶鳴一聲,四蹄聲音厚重了幾分,車速也快了不少,然而周圍,卻是傳來了道道紛亂嘈雜的驚呼聲,這其間,也夾雜着罵罵咧咧的唾棄聲。
嵐桃花不由扶額,眼睛微抽。
這小白駕車次數也不算少了,但她那駕車技藝,的確差得沒底了呢。
每番招搖坐車出行,馬車總要在街道橫衝直撞,想稍稍安分點都是奢望呢。
馬車搖曳良久,待嵐桃花都微微發睏時,才逐漸停了下來。
這時,車外傳來了小白那微微瑟縮的嗓音:“小姐,得下車了。”
嗓音一落,小白伸着肥胖的兩手撩開了馬車垂落的輕紗。
嵐桃花順勢出得馬車,修條的身影立在那覆滿落葉的地上。
小白手腳並用爬下馬車來,隨即便拉住了嵐桃花的衣袖,朝周圍四顧一番,她嗓音顫抖了:“小姐,前方馬車行不得了,需足行了。”說着嗓音頓了片刻,忍不住問:“小姐,你今兒怎想着來這裡了哇!這裡冷風嗖嗖,怪陰森的啊!”
這裡的確陰森荒涼,前方的路,卻驀地多了枯枝和交錯倒落的樹幹擋了前路,如今這馬車,倒是無法前進了。
周圍是不見盡頭的密林,荒涼無人煙,加之如今天色甚晚,夕陽光也黯淡不少,穿透樹縫打落在地面的光影,也顯得格外的淺。
這時,一道樹枝劇烈搖曳的聲音破空而來。
小白嚇得原地蹦了一下,驀地循聲一望,便見一抹碩大的黑影眨眼間便消失在了眼跡,而不遠處的那棵粗壯的樹枝,卻是極爲詭異的搖擺不定。
小白頓覺後背發涼,雙手勒緊嵐桃花的胳膊,“小姐,方,方纔騰空而飛的黑影是,是什麼啊?”
“夜鳥。”嵐桃花頭也不擡的淡道。
“可是怎麼有那麼大的夜鳥啊!”小白瑟縮了一下,明顯不信。
方纔那黑影雖說消失得極快,令她沒瞧清它究竟何物,但那黑影體型碩大,無論怎麼瞧都不像夜鳥啊!
“你倒是少見多怪!”嵐桃花隨意道了一句,隨即伸手拂開小白的手,擡腳迅速往前。
哪知她還未行幾步,便被小白追上來拉住了胳膊,並憑着蠻力將她拖停下來,問:“小姐,便是要去醫怪藥廬,總得先將馬車安置好吧。”
說來,今兒在相府聞得自家小姐要讓她駕車來醫怪藥廬,她便是百個不願意。
雖說她未去過醫怪藥廬,但前幾日與醫怪廝混,也聽他說過藥廬周圍的環境。
當時醫怪還說藥廬四面皆是密林,風光甚好,且小黑卻在一邊兒忍不住插話,道醫廬周圍若是除了猛獸多,人煙荒蕪且陰森清冷以外,那風光,倒是的確甚好。
她小白膽子小,不喜陰森清冷之地呢,當時聞得自家小姐要讓她駕車,她便努力回絕,哪知還是被自家小姐迫得上了路。
另外,今日的老爺與夫人也是極怪。明明自家小姐晌午才被太子殿下送了回來,後來梳妝之後竟突然提出要去醫怪的醫廬,若是照着平常,老爺與夫人早就將小姐禁足了,可今兒倒是怪,待自家小姐與老爺與夫人低聲攀談幾句後,老爺與夫人雖齊齊蹙了眉,眸色震撼,雙雙面露擔憂,但卻未阻止自家小姐出府呢。
越想越覺得壓抑,加之周圍陰風陣陣,復又親眼瞧得周圍的荒涼淒寒,小白心頭再度打起了退堂鼓。
這時,嵐桃花回眸望她,然而眼風裡卻是瞅向了東面的密林盡頭。
“小白,上車!”剎那,她突然朝小白道了一句。
嗄?
小白呆了一下,然而還未及反應,便被嵐桃花幾步拉過來上了馬車。
小白本欲讓嵐桃花入那車廂,留她一人在外駕車,哪知嵐桃花僅是吩咐她坐好,隨即僵繩一扯,馬鞭往馬背上一抽,馬車當即倒轉了個彎兒,望着來路飛奔。
馬蹄四飛,蹄聲四烈,馬車如一道疾風往前行駛,驚起了地面那厚厚的一層枯葉憑空飛舞。
“小姐,怎麼了?”小白驚得六神無主,若非伸手死死的扣住馬車身後的木欄,她怕是早被甩了下去。
嵐桃花未言,落在前方的眸光卻是深邃得不可方物。
不久,待馬車剛在林子裡繞過一道大彎,嵐桃花便是驀地低沉着嗓音出聲:“小白,跳!”
說完,也不顧小白驚愕的臉,她一手拉住了小白的胳膊,一手捂住小白的嘴,隨即猛的往車外一跳,二人當即落下了馬車,雙雙朝那道斜坡滾了下去。
天旋地轉,頭暈骨頭痛。
小白哽咽在嘴裡的驚呼與沒出息的哭聲卻是被嵐桃花的一隻手死命的捂在了嘴裡。
待好不容易被半坡的一顆大樹懶腰擋住了滾落的勢頭,這時,那坡上高出卻似是傳來了道道利箭的簌簌聲。
小白呆了,驚了,眼淚直流,心卻是差點跳出了嗓子眼。
嵐桃花卻是未給她休息反應的機會,再度迅速的拉起了她,朝她嚴謹且威脅的道:“若是想活命,就快些跟我跑!”
小白從未聽過自家小姐這般正經的威脅語氣,心頭頓時覺得今兒這事怕是真緊急要命了。
她強忍着眼淚朝嵐桃花點頭,隨即反手將她的手拉住,忍着渾身的劇痛站起身來,迅速隨着嵐桃花往前跑。
也不知跑了多遠,待二人終於尋得一個山洞庇身時,這時,小白已然是精疲力盡,趴在洞中的石地上起不來了,而嵐桃花卻是眸子深如寒潭,清秀的面上殺伐冷冽。
“小姐,到底怎麼回事?”她嘶啞着嗓音顫抖的問。
嵐桃花卻是未朝她解釋,僅是突然自身上掏出一根簡易的竹筒煙花塞在她手裡,並沉着嗓音道:“小黑,你現在這裡等我,若是兩個時辰後我還未歸來,你便將這煙花在洞外放了。”
小白一頭霧水,但身形卻是顫了顫。
她捏緊手中的竹筒煙花,一手卻是趁嵐桃花起身之際緊緊拉住了她的衣袖,緊張道:“小姐,究竟怎麼回事?可是有人要劫財劫色?”
嵐桃花眸色一沉,只道:“怕不是劫財劫色,而是劫命呢。”
小白兩眼一瞪,頓時傻了。
嵐桃花眸色動了動,又道:“小白,今兒之事的確詭異,出人意料。你好生在這裡呆着,無論如何都莫要出這洞子,一旦我兩個時辰還未歸來,你便小心的移到洞外將這煙花放了,然後朝南面跑!南面不遠有個湖泊,你會水,到時候定要跳入湖波里隱藏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