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桃花一直沉默着,神色微微有些沉重。
雅間內的氣氛也突然變得有些緘默。
半晌,她才稍稍擡眸,瞅着鳳轅便是勾脣一笑,那張清秀的小臉上,卻是突然間蔓出了常日裡的痞性與漫不經心的嬉笑之色。
一旁的小黑眼角一抽,心頭頓時漫出幾抹不祥之色。
憑他所觀,通常這朵桃花露出這番模樣,就定有不太良善的主意了。
小黑心頭剛冒出這種判定,卻見嵐桃花卻是慢騰騰的起了身,踱步至鳳轅身邊的木凳坐定,伸手便毫無矜持的勾上了鳳轅的脖子,腦袋往他的臉一傾,二人的兩張臉頓時離得甚近。
小黑一驚,瞧着這等曖昧姿勢,饒是他見慣了嵐桃花常日裡光天化日的調戲京都街道上的公子哥兒,但如今見這情形,他心頭仍是震驚錯愕。
不得不說,如今這被這朵桃花勾上之人,可是他大師兄啊,便是以前在雲崖山上,這朵桃花在這大師兄面前好歹也有幾分嬌羞之意,而如今,她方纔還好好的呢,怎突然間這這般了?
小黑錯愕驚異,這廂,嵐桃花倒是勾脣嬉笑,面上之色好不正經。
而那鳳轅,卻是身子僵了一僵,眸色略微有些躲閃。
“師妹,你這是做何?”半晌,他腦袋往後傾了傾,稍稍來開了欲嵐桃花臉頰間的距離。
嵐桃花勾在他脖子上的手絲毫不鬆,雙眸靜靜望着鳳轅那雙稍稍躲閃的眸子,漫不經心的嬉笑道:“方纔師兄倒是說我對你疏離了,我如今對你這般,師兄可還覺得疏離?”
說着,脣瓣往前一傾,眼看就要覆上他那兩片薄脣。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嵐桃花當即頓住了脣,而鳳轅卻是同時伸手朝她猛的一推。
嵐桃花措手不及被他推開,身子踉蹌摔在了地上,模樣雖狼狽,但清秀面上的痞笑卻是絲毫不變。
一旁小黑驚了一跳,急忙喚道:“師妹!”說着便起身跑上來欲扶嵐桃花。
這廂的鳳轅卻是眸中迅速滑過一道複雜與微愕,隨即也急忙彎身下來先小黑一步扶起了嵐桃花,並急道:“師妹可有時摔着哪兒?方纔是師兄不好,是師兄不好!”
嵐桃花攀着鳳轅的胳膊再度安坐在了他身邊的圓凳上,那鳳轅本是還想將她擁入懷裡好生查看一番,但卻被她伸手推拒了。
鳳轅臉色微變,只得略微擔憂的望着她,道:“師妹可是生大師兄的氣了?”
嵐桃花此番渾身都有些發疼,心底深處,也是複雜深邃,但卻隱隱帶着幾分莫名的失望與苦澀。
方纔那一摔,雖說全身摔得不太疼,但不得不說,那一摔,卻是摔碎了她的一顆心。
她常日裡大大咧咧,痞性盈然,然而,雲崖山時,情竇初開的她,卻是第一次對身邊這鳳轅動了心。
那時的他,寵她護她順着她,無論是她提出什麼要求,他定當費盡心思的滿足她。
雲崖山上,她也未將自己傾慕他的心思掩藏,時常在他面前親暱糾纏,想必他,定是有所瞭然的。然而,如今雖然時過境遷,但她嵐桃花卻是從未再心儀過另外一個人,是以對鳳轅的那種傾慕,一直深藏封存,偶爾之際,卻也是會慢慢的將那種傾慕之心偷偷的放逐出來,靜靜的懷念。
而如今,時過境遷,她對他的喜歡,倒也沒變多少,便是她聲名狼藉,調戲過京都城裡大多俊公子,但沒人知曉,她嵐桃花對情愛之事,卻是也執着得緊。
只不過如今……
嘆了口氣,擡眸,瞧着身邊鳳轅那雙擔憂的眼睛,她默了良久,才勾脣一笑,笑得雲淡風輕,沒心沒肺:“大師兄別擔心了,我方纔並未摔痛。”說着,嗓音頓了片刻,又笑道:“說來,方纔大大師兄倒是過於緊張了,我又不會對大師兄做何,大師兄竟還真推開我!唉,看來,日後再讓你像以前在雲崖山那般揹着我,你肯定是不願的了。”
“師妹,師兄方纔是……”他眸色動了動,忙着解釋。
嵐桃花卻笑着打斷他的話,漫不經心的道:“大師兄何須再解釋什麼,也無須自責。我都說過未摔疼了,大師兄倒是莫怪自己了。其實啊,我方纔,只是想如以前那般和大師兄額頭對着額頭的親暱一番而已,只不過,看來大師兄倒是不喜以前那些接觸了。如此,我日後自當在大師兄面前安分,定不會惹大師兄不悅了。”
說完,也不待鳳轅反應,自然而然的轉移了話題,道:“大師兄如今身份特殊,這裡又乃君國,大師兄這幾日,自當小心纔是。另外,日後沒什麼大事,我們還是別見面得好,雖說你我出自同門,但下山之後,各爲其主,日後,成爲敵人也說不準。因而,像昨夜那般暗中差人送信之事,大師兄還是少幹爲好,今日的相府也不安寧,時時有殺手暗線出沒,大師兄若是再差人送暗信,若是被人發現,怕是不好了。”
“近日相府,也不安寧,竟還有殺手出沒?”鳳轅眉宇一蹙,嗓音複雜了幾分。
嵐桃花細細打量他一眼,漫不經心的道:“是啊!前夜便有殺手殺入我嵐家祠堂,差點就要要了我的命呢。唉,近日相府,也算是不太平了!”
“師妹那夜可曾受傷?”鳳轅嗓音染了幾許擔憂。
瞧着鳳轅那略帶擔憂的目光,嵐桃花心底慢騰騰的滑出了幾抹複雜,只道:“未曾受傷,只不過,嵐家祠堂卻是被他們毀得差不多了。憑我所觀,那幾名殺手,似乎並未要我性命之意,僅是嚇嚇而已。”
鳳轅蹙眉,俊美的面上隱隱透着幾許深沉與悠遠,他稍稍垂眸,暗自沉默,未言。
嵐桃花面色再度一淡,故作輕笑道:“大師兄在想什麼?”說着,嗓音頓了頓,嘆了口氣,才道:“若是以前大師兄知曉我險遭不測,定會擔憂得緊,可大師兄如今,卻是深沉得緊,連句爲我而怒,爲我而生出揪出那幾名殺手之心都未有呢。果然,大師兄果然變了,變得不再是我嵐桃花依賴着,甚至信任着的大師兄了。”
一旁小黑一怔,略微不可置信的望着嵐桃花,欲言又止。
大師兄的變化,他此番也是看在眼裡。
以前雲崖山上,至少是這小師妹身子稍有不適,他便能擔憂得恨不得次次將山下的所有大夫都抓上來替她治,更別提她險些遭了刺殺!
若是以前的大師兄聽了這小師妹遭了刺殺,定會將京都翻個底兒朝天,也要堅持將那幾名殺手照出來吧。
嘆了口氣,瞧着嵐桃花那雙常日裡帶着微光痞性的眸子裡被失望與淡淡的苦澀替代,小黑頓時心頭一緊,竟是隱隱憐惜生疼。
一向無法無天,沒心沒肺的她,何時在旁人面前露出過這等無奈而又無力的神色了?
這廂的鳳轅,卻也是默了良久,才道:“師妹,人,終究會變的。”
嗓音一落,他擡眸朝嵐桃花靜靜望來,見嵐桃花勾脣一笑,坦然而又疏離。
他眸色動了動,嘆了口氣,又道:“不過,師妹只需記着,無論大師兄如何變,師兄對你,也是在乎的。”
“在乎?”嵐桃花輕笑:“便是日後刀劍相向,那時,大師兄還會在乎我?甚至對我手下留情?”
鳳轅臉色稍稍一變,靜靜望着她,不言。
嵐桃花眸底的失望之色再度深了一許。
她微微垂眸,自然而然的避開了鳳轅複雜的眼,隨即道:“我雖不知此番大師兄暗中入這君國京都究竟是爲何,也不管大師兄究竟要做何,無論你是覬覦君國,又或是想在君國挑事,讓君國內亂,我只想讓大師兄稍稍高擡貴手,放過嵐家!”說着,擡眸直直迎視上了他的雙眼,嗓音也直板堅硬了一分:“若是大師兄傷嵐家一毫,我自當朝大師兄討回兩毫!”
她這話一出,鳳轅臉色頓時一變,“師妹,師兄我並未有害嵐家之意。”
“那大師兄來這君國京都,究竟爲何?”嵐桃花淡問。
鳳轅默了半晌:“這暫時還不能說。不過,師妹可認爲師兄來此是來探望你的。”
嵐桃花當即輕笑,不可置信的道:“大師兄這話倒是不實了。便是暗中來京都探人,大師兄也該是探望祈王纔對。祈王鳳黎淵,可是大師兄的王弟呢!”
說完,見鳳轅眉宇一蹙,薄脣一啓,似乎又要言話,嵐桃花眸色動了動,先他一步又道:“大師兄未有心思對嵐家不利倒是最好,我嵐桃花在此,也多謝大師兄了。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便先行告辭了,桌上的清茶與桂花糕銀子,大師兄就幫我付了吧,想必大師兄對此,應是不會拒絕,對吧?”
“師妹多留一會兒吧,師兄,也是好久都未見到你了,今日一見,不及敘舊,卻道了那麼多不悅的話,如今,師妹莫先想着離開,陪師兄多說說話,如何?”鳳轅道,說着,嗓音頓了片刻,又道:“師兄這就讓人差酒樓掌櫃的多送些你喜歡吃的糕點上來!”
說着便要起身走至門邊吩咐那門外立着的兩名黑衣人。
嵐桃花極其乾脆的拉住他的衣袖,他回眸朝嵐桃花望來,身形一頓。
嵐桃花靜靜望他,笑道:“其實也未有什麼再敘的了!也不怕大師兄笑話,以前在雲崖山,我倒是喜歡你呢,想必大師兄也知曉這事吧?只不過,如今時過境遷,現在我雖依舊念着大師兄,但大師兄,卻是連我的接觸都不喜了,更別提容忍我在你面前像以前那般親暱糾纏了吧?呵,我嵐桃花雖說在這京都城裡的名聲不好,但在某些人面前,也有自知之明。既然大師兄對我有所排斥了,我自然不會再呆在大師兄面前惹大師兄隱忍無奈了。”
鳳轅反手將她拉在他袖袍的手緊握在手裡,嗓音低沉複雜:“師妹可是生我氣了?氣我方纔推開了你?”說着,急忙解釋:“師兄方纔,的確不是有意的,只因以前師妹與我親暱,也未像那樣子過。方纔師妹那般,我心底一慌,頓時有些無措,故而才失手推了師妹。”
嵐桃花眸色動了動,然而眸底深處,卻未有絲毫釋然,反而是一片無奈悵惘。
鳳轅的手心,甚爲暖和,只不過,他握她的手,卻是令她的手微微發疼了。
雖然,他此番舉措,此番說辭,無疑是在表面他在乎她,只不過,她如今眸中的那一絲慌亂,卻是淺顯易散,只要細觀,卻是不難發現他那被一絲慌亂掩蓋着的眸底,卻是一片清明,清明得猶如夜空裡的辰星,光輝明亮,讓人無處遁形,無處掩藏。
暗暗中,她嘆了口氣。
曾幾何時,她的大師兄,這般精明剔透,善於算計人心,善於以言語惑住別人了?而他如今算計蠱惑之人,卻是她嵐桃花。
不知爲何,心底驟然有些痠痛。但面上卻是帶着淺淺淡淡的笑,她斂神,朝鳳轅道:“大師兄無須解釋什麼,說來,怪只怪我性子太過痞然,讓大師兄無措了。”
說着,緩緩掙開他的手,又道:“如今時日真不早了,我該回相府了。另外,大師兄此番也在此留了這麼久,想必也不太安全,大師兄也早些離去吧。我們,就此別過吧!” Www_тt kán_¢o
鳳轅將嵐桃花的神色細細打量了一遍,才道:“也罷,現在不多敘,待下次遇上,師兄定會多陪陪師妹。”
嵐桃花淡笑,道:“也好。師兄身處君國,萬事小心,我先離去了。”
說完,待鳳轅不做聲的點點頭,嵐桃花才慢騰騰的轉身往不遠處的雕花木門行去。
此番的小黑,原地立着,他眸光在鳳轅面上逡巡片刻,欲言又止。這時,鳳轅卻是朝他望來,只道:“護好師妹。”
小黑怔了怔,隨即嚥下後話,忙轉身朝嵐桃花跟了去。
出得悅宴樓,外面天色甚好,陽光瀰漫。
嵐桃花慢騰騰的行在街道上,眸色悠遠,臉色低沉。
小黑在她身後默默的跟了良久,最後忍不住上前與她並排而行,道:“師妹可是心裡難受了?”
嵐桃花扭頭瞪他一眼:“你怎知我心裡難受?我今兒好不容易與大師兄重逢相見,高興還來不及呢!”
小黑道:“你這也算是高興?一路上,你可是埋着頭走,一句話都不曾對我說過,方纔街道上有好幾位容貌俊美的公子自你身邊路過,你竟是正眼也未瞧他們!”
嵐桃花怔了怔,道:“我如今好不容易矜持一回,你倒是有異議了?”
“也不是!只是見不慣你悶悶不樂罷了!說來,雖然大師兄今兒失手推了你,的確不該,但你也莫要太生他的氣了,他不是也說他是失手嗎,他又非有意推你!”
嵐桃花嘆了口氣,眸色深了深,不言,僅是稍稍垂眸,幾許慢騰騰的往前行。
小黑保持着與她並肩而行的步伐,靜默了片刻,見嵐桃花仍是不吱聲,他正欲再拐着彎兒的勸,卻不料嘴裡的話還未道出,卻聞她突然低沉沉的道:“師兄難道還未看出來,如今的大師兄,早已不是以前的大師兄了嗎?”
說着,她嘆了口氣,嗓音越發的低沉悠遠:“我此番並未因他失手推我而生氣,只是,在嘆息大師兄的變化罷了。師兄裡襲擊可還記得那晚祠堂裡襲擊你我的黑衣人腰間的玉佩?”
小黑一愣,搖頭。
嵐桃花淺笑,道:“當時,我倒也未曾注意他們身上的玉佩,只不過事後回憶,才後知後覺的憶起他們腰間的玉佩,竟是一個‘瑞’自形狀。”
“竟是瑞國人?”小黑頓時一驚。
說着,他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朝嵐桃花盯來,道:“你,你不會是懷疑那幾名黑衣人是,是大師兄派來的吧?”
嵐桃花眸色深了一續,清秀的面上甚爲複雜。
見她不答,小黑以爲她默認了。
小黑驚了一跳,勸道:“師妹,你是不是想多了?僅憑一個‘瑞’字形狀的玉佩,怎能判定那幾名殺手是大師兄派來的?興許,這江湖上又出現了一大‘瑞’姓的暗門,又或是,那幾名黑衣人戴着那玉佩,僅是迷惑人罷了。還有,便是他們真是瑞國人,但他們也並非一定是大師兄手下之人啊,那瑞國祈王不是也在君國吧?且他雖然是一名質子,但好歹也是瑞國王爺,說不準那幾名殺手是他派來的呢!”
嵐桃花眸色稍斂,朝小黑道:“莫懷疑了,大師兄,無疑是最值得懷疑的一人。”
興許這小黑未曾細細觀察,當時就在悅宴樓雅間內,鳳轅說不會對嵐家不利時,他的表情,竟是淡得厲害,毫無情緒。那種淡漠,無疑是令她心頭生出了一層擔憂與隔閡。
另外,近日江湖,依舊是桃花軒的暗門獨大,‘瑞’姓暗門,卻是聞所未聞。
“那瑞國祈王呢?師妹,你怎選擇懷疑大師兄,就不懷疑祈王?”小黑依舊不信的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