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黎淵面色微微一沉,凝在她面上的視線格外的認真而又複雜,彷彿要將她看穿。
他並未回答,嵐桃花也沒心思再問。
二人默契十足的沉默,只聞得院中有風浮動,寂寂,壓抑。
半晌,嵐桃花倒是忍不住了,終究是將眸光朝他落去,但卻避開了他的眸子,凝在了他的俊美但卻瘦骨的面頰:“祈王此番來,究竟有何貴幹?”
鳳黎淵垂下了眸:“你因何與我這般疏離,還是在生我與晚歌的氣嗎?”
嵐桃花一怔,勾脣嗤笑:“祈王莫不是將自己看得太重了?我與你不過是淡水之交,既然是淡,又何來那麼多的情緒,甚至還爲你與慕晚歌生氣?”
他眉宇再度一蹙,默了片刻,才低道:“我此番來,想讓醫怪前輩去質子府救治晚歌。”
嵐桃花臉色驟然一變,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也顯得格外凌厲:“慕晚歌在你那兒?”
他點點頭,“昨夜我領人將她暗中救回。如今她身上大面積燒傷,危在旦夕,怕也只有醫怪前輩纔可救治。”
他嗓音甚淡,淡得沒什麼起伏,然而嵐桃花聞在耳裡,卻是風起雲涌。
他對那慕晚歌着實上心呢,就連昨夜華清殿失火,他也有本事將慕晚歌帶出來呢。呵,如今,她嵐桃花對他倒是滿心的吃嗤諷,想着以前與他的種種,都覺得是恥辱了呢!
“我嵐桃花行任何事,都不會後悔。呵,只不過,祈王可知,在你如今說出借走醫怪的要求後,我倒是真後悔與你相識!”嵐桃花按捺神色,勾脣淡笑。
鳳黎淵的眸色隱隱顫了顫,瘦削精緻的面容越發顯得蒼白。
他眸光低垂,良久才道:“我鳳黎淵此生,卻不後悔與你相識!”
嵐桃花嗤笑:“祈王這話倒是好笑!只不過你這話,該去對慕晚歌說!”
鳳黎淵似是沒將嵐桃花的話聽於耳裡,未與她幾許糾纏這話題,僅是眸光隱隱一動,低道:“昨夜我暗中領人入宮,下屬們去了偏殿救晚歌,而我,去了華清殿主殿救你,但你與我皇兄皆不在主殿了。”
“你是想說危急時刻,你仍是想到我了的?”嵐桃花面上的嗤笑越發的燦爛。
鳳黎淵擡眸望她一眼,似是被她面上的笑灼到,神色越發的黯然,但僅是片刻,他便神色一斂,再度恢復了靜潭般的寧然平和,漣漪不浮。
半晌,他嘆了口氣,嗓音有些無奈低沉:“晚歌如今危在旦夕,急需醫怪救治,桃花,你讓醫怪隨我去質子府吧?”說着,意料之中見得嵐桃花的臉色冷了一分,他又道:“她如今還不能死,一旦她死了,瑞國根基定會大動。而我皇兄鳳轅,也定坐不穩太子之位!”
嵐桃花頓時來了氣:“我皇兄坐不穩太子之位不正是你想的嗎?鳳黎淵,別以爲你我有幾分交情,你便可在我面前提些過分之求!我前日被慕晚歌刺傷,昨日又爲了逃命,被她刺中的傷口大裂,後又在華清殿火場裡被屋頂掉下來的火木砸中,生死一線,我今兒才醒過來,不過是在這樹下了幾盤棋,這條命剛緩過來,但你這一來,便要借走醫怪!慕晚歌的命重要,但我嵐桃花的傷就不重要了?你因何會認爲我會大度到不顧自己身上的傷,而將醫怪借給你去救治慕晚歌?鳳黎淵,你在我心底,還沒重要到你想象的地步!”
鳳黎淵臉色一白:“你的傷,如何了?”
“幹你何事!”嵐桃花冷笑,說着,伸指往不遠處的院門遙遙一指:“回去吧!要在我這裡借走醫怪,絕對不可能!除非醫怪自願隨你走!”
鳳黎淵身形未動,眉宇微皺,精緻如畫的眉眼裡,卻是隱隱滑過一道暗傷。
“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的傷如何了。”他低道。
嵐桃花不耐煩的道:“死不了!”
他默了片刻,仍是未有離去之意,眸光卻是望不遠處仍是隱隱冒着黑煙的竈房一掃,低道:“你如今可是餓了?不如,我替你熬點粥來?”
此際他的話,低低中帶着幾許小心。
嵐桃花卻是極不給面子的冷眼觀他:“祈王也是通透之人,若是想旁敲側擊的用點小恩小惠來讓我心生感激,從而借出醫怪,你這算盤打得也未免太精。只不過,我嵐桃花見慣了惺惺作態之人,祈王這招,倒是不管用。”
說完,挑眉望他,繼續趕人:“祈王走還是不走?”
鳳黎淵眉宇一蹙,沉默。微風捲起他雪白的衣袂,顯得他更加的孱弱單薄。
見他不動,嵐桃花面色一冷,當即扭頭至不遠處的院門邊,扯着嗓子吼:“小黑,進來趕人!”
小黑本就對鳳黎淵未有好感,此番聞得嵐桃花大吼,還以爲出了什麼事,當即撞開院門,幾步飛身便到了嵐桃花身邊。幾乎同時間,那鬱竹也閃身進來,立在了鳳黎淵身後。
剎那,氣氛顯得有幾分劍拔弩張,冷意流轉。
鳳黎淵終究是嘆了口氣,緩緩起身來,朝嵐桃花略微悠遠低沉的道:“你若當真後悔與我認識,那便……就當做從未認識過我吧!我如今,給不了你什麼,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忘了我!”
嵐桃花臉色霎時一白。
小黑則是當即拔劍架在了鳳黎淵的脖上:“你這話,可還是人說的?”
鳳黎淵與嵐桃花的雲雨之事,他自然是知曉。而如今,這鳳黎淵竟是連這種絕情之話都說了出來!
他一直捧在手心,護着疼着的師妹,如今竟是被這男人冷情冷意的拋棄,這滿腔的怒氣,無疑是讓他心血澎涌,怒氣難掩,連握着手的劍,都似有千斤重,恨不得將鳳黎淵一劍一劍的刺穿。
“小黑,切莫讓他的血污了你的劍!將他丟出去!”嵐桃花低低的發了話。
小黑氣極,狠瞪鳳黎淵一眼,便一手收劍,一手拎住了鳳黎淵的衣襟。
鬱竹正要上來打開小黑,奈何鳳黎淵止住了鬱竹,任由小黑怒氣衝衝的將他半拎半拖到院門處,氣勢冷冽的將他推了出去。
“主子,你怎麼樣了!”鬱竹忙扶起摔倒在地的鳳黎淵,滿臉憂心。
小黑卻道:“滾,日後莫要在我們面前晃!我師妹若是要男人,這天下男人無不排着隊來供他挑選,也不差你一個鳳黎淵!”說完,極其乾脆的掩上了院門!
秋風送來,隱隱帶涼。
鬱竹極其小心的扶着鳳黎淵,面他面色如紙,眸色黯然無光,當即嚇得手足無措:“主子,你怎麼樣了?”
說着,急忙自懷中掏出一隻瓷瓶,倒出一枚丹藥喂進鳳黎淵的嘴裡。
鳳黎淵嚥下藥碗,片刻才臉色稍稍好轉。
“鬱竹,你可知心上有人,但又因宿命難違,不得不將她推開是什麼感覺?”他低低的問,嗓音格外的輕,風過即散。
“主子與嵐姑娘……”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又略帶勸慰的道:“主子,還是與嵐姑娘如實的說吧,別瞞她了。興許她會理解你的做法!”
鳳黎淵沒理會鬱竹的話,僅是默了片刻,才低低的笑,宛如自嘲:“我說讓她當做從未見過我,讓她忘了我!”說完,竟是驀地咳嗽起來,他急忙以白袖捂嘴,待咳嗽消停時,他那雪白的袖子,竟有大灘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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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竹臉色當即一白,面上憂心更甚:“主子,請愛惜自己身子!你如今的病,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可憂傷。若是再這樣鬱郁下去,主子你……”
鳳黎淵卻似是沒聽見鬱竹的話,僅是朝那緊閉的院門靜靜的望着。
半晌,他才神色一斂,即便臉色依舊蒼白病態,但深情卻是恢復了常日裡平靜無波的如玉公子。
“回去吧!”他道,嗓音帶着幾許突來的淡然。
鬱竹忙應了一聲,小心的扶着他上了來時的馬車,駕車而去。
待車影消失在密林的盡頭,風來,樹葉紛飛的院門前,纔出現了兩名老者。
二人皆是遙遙的望着那馬車消失的方向,神色皆有些凝重。
“看吧,就如我剛纔給你說的那些,那孩子,不過是個可憐人!”醫怪嘆了口氣。
雲崖子瞥醫怪一眼,臉色也有些不好:“哼,生於算計,連快死了也還要算計着,這小子哪裡是可憐,明明是可惡!”
“他本該逍遙,卻將瑞國興衰攬於肩頭,這孩子,不過是太過操心罷了!但能在性命旦夕之際對那朵桃花說出那些狠話,他這心,也着實夠硬!”
雲崖子輕笑:“我那乖徒兒此生,最忌欺瞞!這小子日後要挽回,怕是不容易了。也許,正是因爲他所想的大局及他想親手安排的結局,我那乖徒兒日後,定是與他陌路了。”
醫怪怔了怔,隨即輕笑:“我看倒是未必!”
雲崖子挑眉瞪他。
醫怪道:“那朵桃花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般脆弱,那小子這般對她,她不將那小子玩死,豈會罷手?”
雲崖子面上當即露出一絲得意:“這倒也是!我那徒兒,自也不是好欺負的人!”
醫怪低笑,眉眼裡盡是笑意盈盈的精光。
隨即,他碰碰雲崖子的衣服:“喂,可要聯手爲那小子救治?”
雲崖子臉色稍變,冷哼:“就讓那小子這般死了也好!我還是看好鳳轅!”
醫怪臉上的笑容當即一隱,咬牙切齒的道:“你這老頑固!老頭我剛纔在你面前替鳳黎淵講的那些好話都被你當做屁了啊!”
雲崖子瞪他:“少這麼粗俗!你不過是給我講了點他以前的事,再說,這小子聰是聰明,可就是太過執拗,治好了他,又讓他爲了他的大局捨棄我那乖徒兒?我今兒倒是告訴你了,想讓我救他,門兒都沒有!我寧願讓我那乖徒兒出去綁個相公回來,也不會讓她嫁給那鳳黎淵!”
說完,冷哼一聲,當即轉身入了院門!留得醫怪一個人原地震怒,身子氣得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