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桃花未言,僅是意味深長的瞥那黑衣小廝一眼,轉身便走。
她嵐桃花,自也輪不到旁人來勸。
鳳轅如何,她嵐桃花如今已然是瞭解了許多。即便他在瑞國舉步維艱,生活得不容易,但,心裡裝有野心,裝有權勢,曾經的依戀,曾經的懷念,便顯得單薄,甚至,微不足道了。
而鳳轅,就恰好是那種爲了大局,爲了權勢江山,從而會不顧一切之人。
回到相府,夜色甚晚。
那名一路護送嵐桃花歸來的黑衣小廝,早在嵐桃花前腳踏入相府大門時,他便轉身消失,無聲無息,似乎從未來過一般。
滿腹惆悵的,嵐桃花一路直往自己的小院,待方入得小院,卻見那輕輕淺淺的月色下,小黑一身月華,清冷的坐在院中那單調蕭瑟的鞦韆架上。
嵐桃花不深不淺的將他打量一眼,隨即幾步過去,身上推了推他,“下來!”
小黑並未反駁,僅是怔了片刻,便下了鞦韆。
嵐桃花順勢坐上鞦韆,扭頭懶散望他,嗓音帶了一分常日裡難以聞得的疲憊:“小黑,我累了,你替我推推鞦韆吧!”
小黑眼角一抽:“既然累了,便進屋子去歇息,還坐鞦韆做何!”說完,嗓音一低,不滿的嘀咕一句:“一朝見那瑞國質子王爺,你倒是連相府都忘回了!害我好等!那質子王爺,當真這般好?比大師兄還好?”
一聞‘大師兄’這三字,嵐桃花眉宇一蹙,小臉上的疲憊之色甚了一分。
伸手,她輕輕揉着自己的額角,服軟似的嘆了一聲:“小黑,日後若天色太晚,你便自行去歇息吧,不用等我!”說着,嗓音頓了片刻,沉了一許:“另外,大師兄,並非以前的大師兄了!他,已經變了!”
小黑臉色稍稍一變,不言。
嵐桃花擡眸瞅他,不動聲色的將他的臉色收於眼底,隨即懶散一笑,眸中漫過一絲深邃與複雜:“我以前喜歡的大師兄,已然變了。小黑,日後,便莫要在我面前提他了,免得徒增煩惱呢。”
“你嵐桃花也會煩惱?”小黑挑眉,語氣似乎有些怒。
嵐桃花不以爲意的淺笑:“難不成小黑當真以爲我嵐桃花沒心沒肺?不懂人世煩惱?”
嵐桃花這話明顯帶着幾分咄咄逼人,小黑一怔,一時半會兒竟也找不到說辭,僅得垂眸沉默。
嵐桃花嘆了一聲,“小黑,你跟了我這麼久,我嵐桃花是何性子,想必你比外人看得清楚。我嵐桃花雖薄性,但對你們,我依舊是記掛在心,關切在心。我嵐桃花此生,從未畏懼過什麼,但我,卻怕我在乎的人背叛我,拋棄我。”
她的嗓音極低,低得如一道嗚咽的風,襯得這寂寂的夜色更爲涼了幾分。
小黑默默的望着她,眸光已然是複雜不堪,隱隱帶着不穩。
嵐桃花卻是懶散望着他,不以爲意的淺笑,然而那笑,卻是毫無常日裡的痞性刁鑽,反而是坦然如今夜的月華,清清冷冷,彷彿能刺痛人的心。
“你只責備我疏遠大師兄,接近鳳黎淵。但你卻不知,如今的大師兄,已是我不能全心全意接近之人了,興許不久之後,我與他,還會各爲其主,成爲敵人,刀劍相向也說不準。另外,如今的大師兄,東宮已有主,我嵐桃花與他,不過是鏡水花月一場罷了。”
“大師兄對你,終究是在意的!”小黑仍舊堅持,但嗓音卻低了幾分。
嵐桃花嗤笑開來。
呵,在意?
如今的鳳轅的確是在意她,還親口允她側妃之位。只不過,這其中的在意,究竟是在意她嵐桃花,還是在意她嵐桃花身後的相府,又或是,在意她手中的桃花軒。
她嵐桃花,在各方面都能賭,惟獨在情愛和嵐家興衰方面,不敢放手一搏。只因,她是涼薄之人,不易動情,一旦動情,那必定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呢。
萬一她是招了朵爛桃花,那必定是傷身傷心,萬劫不復都說不準呢。
是以,在情愛方面,要麼趁陷得不深之際,識時務的知難而退,要麼,就萎縮不前,若對方當真有心,自會回頭過來尋她的。
“大師兄若真在意我,今夜就不會讓我等他一年,然後娶我爲他的側妃了。”半晌,嵐桃花才稍稍斂神,朝小黑道。
說着,雙腳在地面一劃,身下的鞦韆在空中微微蕩過一抹弧度。
“側妃?”小黑一怔,嗓音略微挑高,帶着幾絲詫異。
嵐桃花淺笑:“是呢!側妃!小黑也知,我嵐桃花骨子裡傲氣,那側妃之位,我怎可屈就。”
“你就這般想當東宮正妃?”小黑問,嗓音複雜。
嵐桃花面上的嗤笑更甚。
她緩緩自鞦韆上起身,隨意打了個哈欠,模樣雖是不雅,但卻有種渾然天成的慵懶。
轉眸,清緩懶散的目光朝小黑幽幽望來,小黑不由迎上她的目光,只覺她如今的目光深如四海,但卻平靜無漣漪,清透中又透着複雜與意味深長的神秘。
這樣的嵐桃花,無疑是神秘的,精明的,甚至,還帶着幾分令人震撼的清透,令人乍然一觀,只覺彷彿是看清了她,但卻永遠只停留在她平靜無風的表面,望不到她的內心。
“你如今已是桃花軒家主,更是一國相爺的千金,財力榮華,你什麼都不缺了。難道,那東宮正妃之位,就這般吸引你?你不是喜歡大師兄嗎?既然是喜歡他了,那還管什麼妃銜!與他時時刻刻在一起,雙宿雙棲,難道這樣還不好嗎?”見嵐桃花只顧盯着他,久久不言,小黑忍不住又道。
嵐桃花淺笑,這纔出聲:“時刻在一起,雙宿雙棲,固然好,但前提,必須是我乃他的妻。”說着,稍稍垂眸,語氣或多或少含着幾分悠遠的惆悵:“而非妾!”
“若大師兄真有意寵你,到時候,即便你是妾,也可被他寵冠東宮,興許,便是那東宮正妃見了你,都得放幾分尊重。”小黑默了半晌才道。
嵐桃花意味深長的望他,隨即稍稍斂神,懶散坦然道:“那倒是沒意思!”說着,嘆了口氣:“我嵐桃花,還不至於沒志氣到和別的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男人!大師兄高高在上的,我如今攀不起呢,唉,本來以爲自己嫁不出去的,還曾企圖讓暗閣他們去給我物色幾個俊公子,最後一道綁了,好給我當壓寨夫君什麼的。如今倒是不必了,鳳黎淵那塊肥肉自動送上門來,若讓他成爲我夫君,倒也不錯。至少,他身邊沒正妻,沒別的女人,我嵐桃花嫁他,倒是不虧!”
“鳳黎淵僅是一國質子,怎配得上你!再說,他爲人如何,你又瞭解多少?比起他,大師兄才適合你!”小黑道。
嵐桃花淡笑,深黑的眸光朝小黑一掃,最後只道:“小黑對我和大師兄之事倒是緊張!不過,我倒是奇了,今日,你怎這般想撮合我與大師兄?難不成,大師兄什麼時候曾給你賄賂過,是以讓你爲了他而這般費神費力的勸我?”
小黑眸色動了動,躊躇半晌,才道:“比起那質子王爺,我僅是覺得大師兄可信罷了。”
嵐桃花嘆了口氣:“小黑,這世上,除了你自己,最好是誰也別信。”說着,落在小黑麪上的眸光幾不可察的一深,連帶嗓音都帶了幾分意味深長的壓抑與威脅:“因爲,這世上很多人,都是死在自己最信任,或是最親密之人的手裡呢。”
小黑身形稍稍一顫,眸光驟然亂了一許。
嵐桃花笑望着他,細細將他打量,隨即眸光一斂,也不多言其它,只道:“今夜我倒是累了,先進屋歇息了。”
說完,乾脆轉身往前,待行了幾步,她又轉眸朝靜立在原地的小黑望來,又懶散緩然的道:“你也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記得替我將醫怪自被窩裡拎起來!”
是夜,月色皎潔,暗風浮動。
夜入三更,偌大的相府寂寂一片。
這時,幾道詭異的黑影自府外竄入,輕巧伶俐的在相府屋頂如鬼魅般飛速前行,不消片刻,便輕巧落身在了相府後花園那濃郁的矮樹之中。
這時,一道修長的身影自花園深處走出,那幾名黑影一見來人,忙齊齊垂頭,低聲喚:“主子。”
那修長身影走至黑影們面前,稍稍點頭,卻也未說話,僅是朝最前面一位黑影遞了一張紙條,那黑影接過紙條認真瀏覽一番,隨即低頭朝那修長的身影恭敬道:“屬下們領命!”
說完,幾道黑影頓時壓着嗓音齊聲辭別,紛紛提氣而飛,依舊如鬼魅般毫無聲息的消失在夜色深處。
而那抹原地立着的修長身影,默了良久,才轉眸警惕的朝周圍望了望,隨即轉身消失。
這時,花園深處,卻是姍姍行來一抹纖細的身影。
那身影略微單薄,月色下的清秀面容顯得複雜而又蒼白。
片刻,那身影止步在方纔那抹修長身影靜立之地,隨即輕嘆了一聲,語氣壓抑低沉,但卻染着幾分失望與悽悽。
透過皎月打落下來的清輝,迎着冷風,可見那抹纖細的身影飄然而立,隱隱帶着幾分羽化般的脫塵飄雅,青絲微揚,略大的紗衣也被夜風捲起浮動,然而,那張小巧清秀的臉,卻赫然是嵐桃花的。
只不過,此時她的臉上,卻是少了常日裡的痞性,增了幾抹難以道清的複雜與深幽,以及,那一絲絲難以排遣的失望與神傷。
次日一早,天空卻是下起了雨。
氣溫陡降下,冷風浮動。
嵐桃花起牀時,小白本想替她多穿件衣裳,然而嵐桃花卻是開口拒了,隨即親自從那衣櫃裡翻出一件雪白的輕紗穿在身上,腰間的淡綠腰帶一束,身材頓時凸顯出來,風韻有致。
小白小花呆愣立在一邊。
小白手中還拖着一件紅綠交加的俗氣衣袍,呆愣的眼神瞅了瞅嵐桃花身上那清爽風韻的白衣,半晌纔回過神來,問:“小姐今兒不穿這花衣了?”
“太俗!”嵐桃花薄脣淡然吐出二字,然而卻因剛剛起牀,嗓音略微帶着幾分嘶啞,卻不顯難聽。
小白與小花再度一怔,瞪大眼睛望着嵐桃花,只覺如今的小姐,倒是真轉性子了呢。
常日裡,她不是定要穿這些紅綠花衣嗎?她不是不將自己打扮得招搖吸人眼,她就不甘心麼!
怎如今,卻是棄了花衣,改爲着了白衣,難不成,自家這不開竅且一直不懂打扮自己的小姐腦袋瓜子突然靈光乍現,也知道披身衣服,裝裝端莊嫺雅了?
越瞧越覺得怪異、不可置信。
小白與小花雙雙默契的對視一眼,二人分別在對方眼中發現了一抹錯愕與詫異,隨即心照不宣,靜靜的望着那已然坐在梳妝檯前,攬鏡自照的嵐桃花,又是一番不可壓抑的咋舌。
自家這小姐,何時自戀成這樣了!
此際的嵐桃花相較於往常,的確怪異了點。
先不說穿了輕紗白衣,如今又坐在鏡邊照了良久,隨即才伸手挽發,然而,她自小未挽過發,這頭髮落在她手裡,卻是渾然不聽使喚,她雙手已然痠疼,但頭髮卻是仍未挽規矩。
小白見狀,忙上前道:“小姐,我來爲你挽發吧!”
嵐桃花隨了她去,待自鏡中見小白將她所有髮絲掬起,似要替她挽個複雜的髮鬢,她眉宇稍稍一蹙,只道:“撥一半的發,隨意以簪固定。其餘的,散下!”
小白握着青絲的手一頓,半晌才應了一聲。
趁着小白挽發,小花便眼明手快的替嵐桃花的面容施妝。
不久,待一切完好,嵐桃花自鏡中稍稍一窺,隨即緩然起身,白紗輕翩,青絲微揚,頓時令她增出了幾分難以言明的清雅。
小白小花皆是一愣,眸色微呆的望着嵐桃花,止不住的打量,只覺自家這小姐一經打量,還是有幾分清雅脫俗,容顏身姿絲毫不比那些成天呆在閨閣之中的小姐們差。
嵐桃花倒是未注意小白小花的眼神,面上清清淡淡,脣瓣勾着一抹全然不符合她常日性子的弧度,隱隱中,令人微感壓抑。
待用過早膳,時辰已然是日上三竿。
這廂,小黑倒是拎着醫怪進得了小院,那醫怪一踏入小院,便扯着嗓子吼:“臭丫頭,你身邊這小子竟又敢將老頭我自夢中吵醒,甚至還一路拎了過來!你快些出來教訓教訓,如若不然,老頭我就親自動手教訓了!”
屋內閨房,嵐桃花懶散靠在軟榻上,眸色稍動,略染薄妝的面上深邃一片。
小白小花靜立在她身邊,垂眸細細將她打量,誰也不敢言話。只覺如今的小姐,倒是全然沒了往日裡的痞性,多了幾分懶散隨意,然而正是這種懶散隨意,卻是令她們心頭驀地漫出了幾分陌生感。
以致此際的她們,竟也不敢如往常那般隨意造次。
屋外的小黑倒是一聲不吭,但那腳步聲,卻是比方纔快了一許。
不消片刻,小黑便拎了醫怪進得屋子來,那醫怪兩眼一瞅見嵐桃花,當即掙脫小黑鉗制,幾步跑至嵐桃花面前,怒氣盈盈的吼道:“臭丫頭,你倒是說說,今兒這臭小子吵醒我,可是你指使的?你這朵桃花,要尊重長輩,不懂麼,難道要……咦,你今兒怎麼穿成這樣,臉上怎光滑了?哇呀,你是不是偷了老頭我將要送給阿惠的軟肌膏?”
嵐桃花懶散自軟榻上起身,兩眼朝醫怪一對,如今她眸子裡淡光微微,但若是細瞧,卻是深入四海。
醫怪當即一愣,還未回神,卻聞嵐桃花懶散道:“是我讓小黑帶你過來的!”
醫怪惱怒一哼,略微委屈:“我就知道是你這丫頭故意使壞!”
“今兒帶你出去見惠姨,也算使壞?”說着,見醫怪兩眼一挑,半是驚喜,半是不信的望着她,她眸色稍斂,又道:“好歹我嵐桃花也說一不二,竟被你瞧成了小人。我說秦老頭,今兒就痛快點,一句話,你去還是不去?”
醫怪躊躇半晌,道:“我說過我再不會去青樓找她的!”說着,惱怒瞪嵐桃花一眼:“說來,你也算是罪魁禍首,若非你將阿惠困在花滿樓,老頭我至於不敢去花滿樓尋她嗎?”
嵐桃花道:“丫丫個呸的,青樓又不是虎獸狼穴,有何去不得的?再說,你若去,那身份可尊貴了,尋常嫖客,都只嫖得道樓裡的尋常姑娘,你這一去,嫖的可是花滿樓老鴇哇!無論如何,你怎麼都不吃虧,反而是臉上長金!我倒是瞧不懂你這怪老頭了,明明喜歡人家喜歡得死去活來,往往關鍵時刻又要退縮!你說說,常常偷偷的跑出你那醫廬跑到京都城街道口蹲點,就爲趁惠姨出來購買胭脂水粉之時偷偷望她一眼,你這喜歡,倒是喜歡得累!好歹也是男人,何不直起腰板,直接將惠姨辦了!那時候,生米成了熟飯,你和她的事兒,不成也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