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子聽見內室有動靜,像是貴妃與碧瀾說着什麼知心的話,一時沒敢進去通傳。倒累着蘇婉蓉在院子裡空等了好一會兒。聲音漸落,內室恢復了一如往常的靜謐,蘇婉蓉才幽幽的呼了口氣:“勞公公爲本宮通傳一聲。”
純妃這聲音婉轉動聽,清麗悅耳,內室裡定然聽得到。王喜子笑吟吟道:“奴才怎敢當純妃娘娘一句‘公公’,勞娘娘稍後,奴才這就去知會貴妃娘娘一聲。”
果然碧瀾聽見了門外的動靜以及王喜子的通傳,連忙仔細的爲慧貴妃拭去了臉上的淚痕。“請純妃稍後,容奴婢爲貴妃娘娘更換一件衣裳。”壓低了嗓音,碧瀾輕柔附耳:“奴婢以爲,純妃這個時候來,一準兒不會有什麼好事兒。娘娘可得小心應付着。”
高凌曦點了點頭,由着碧瀾爲她更換了一件淺紫色的旗裝,又補了補粉,才終於滿意。“請純妃進來。”
蘇婉蓉對雪瀾道:“跟着你碧瀾姐姐去耳房聊會天,本宮也有好久沒同貴妃說些體己話了。”言罷,她輕盈盈的朝慧貴妃請安:“這時候過來,攪擾娘娘的清淨了。”
高凌曦不動聲色,只轉了轉哭過乾澀的眸子:“從前三阿哥養在本宮處,純妃時常來探視倒也無可厚非。可自從三阿哥回了阿哥所,日日跟着師傅上早課起,純妃便不怎麼來儲秀宮走動,今兒又是哪一陣風把妹妹吹來了?”
粗婢奉了香茗,轉身退了下去。王喜子機靈的關好了內寢的門扇,退守在門外十步開外,等候貴妃的傳喚。
內室一下子靜了起來,蘇婉蓉這才緩緩露出笑意:“聽娘娘這麼說,便是不歡迎臣妾了?”
“歡迎不歡迎的,純妃不是也來了麼?你與我,在皇上面前都是最柔婉的性子,可現下皇上又不在儲秀宮,犯不着相互做樣子給彼此看。倒不如開誠佈公,有話直說。也省的媚笑久了,臉皮子發緊。”高凌曦的語調抑揚頓挫,格外好聽。
蘇婉蓉不禁垂首爲笑,連連應是。“倒也不是臣妾想在貴妃娘娘面前擺樣子,而是這種樣子做久了,自然而然的成了秉性。難免帶着。”仰起臉時,蘇婉蓉的眼底多了一抹不甘:“娘娘可知,皇上今日爲何來得這樣及時?”
原本高凌曦以爲,是嫺妃偷偷存了心思,派人去請的皇上過來。可看純妃這話裡有話的意思,心裡不禁犯起嘀咕來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存心幫襯嫺妃,故而請了皇上過來?”
“娘娘睿智,臣妾稍微一句,您心裡便算是有數了。”蘇婉蓉慨嘆道:“咱們都以爲皇后是狠毒了嫺妃的,可終究她還是出手幫襯了嫺妃。且做的這樣滴水不漏,竟叫咱們以爲是皇上自己對嫺妃動了惻隱之心。松煙墨還是油墨根本不要緊,要緊的則是皇上不願意嫺妃蒙羞,只當是皇后爲了後宮和睦,才這樣巧妙的爲其避禍,裡外裡都是皇后的寬惠仁慈。倒是苦了咱們,還以爲能看着一出好戲。”
因着慧貴妃一向喜歡馥郁濃烈的氣味兒,內寢之中燃了一些桂花香,倒是讓人覺不出茶水的醇香了。蘇婉蓉小抿了一口,就隨意的擱下了茶盞,只凝視着那孔雀開屏的鎏金香爐,看着青煙緩緩,低低嘆息。
高凌曦瞧出了她心裡的失落,不以爲意:“倘若皇后真做的滴水不漏,又怎麼能讓純妃你發覺,還興沖沖的來我這裡報信兒?還是純妃忘了,皇后區區一句‘霍亂’就令你身陷囹圄,美其名曰是養病,實則與禁足又有什麼兩樣。到底是皇后仁慈,否則這會兒子,純妃你還在鍾粹宮裡守着自己一副殘軀度日呢。怎麼病好了,人也放出來了,你卻不敢念皇后的好,倒在本宮這裡說盡風涼話了?”
蘇婉蓉眉心一跳,連忙將起身跪于慧貴妃面前:“臣妾之所以能走出鍾粹宮,並非是皇后動了惻隱之心,寬厚仁慈的放了臣妾出來。相反,臣妾知道這其中慧貴妃娘娘幫襯了不少。正因爲如此,臣妾才感念娘娘一番恩德,不敢忘懷。”
對上慧貴妃的眸子,蘇婉蓉眼底唯有感激與謙卑,她凜眉冷目,無限喟嘆:“皇后娘娘心裡,到底是不喜歡臣妾至極的。臣妾怎麼能不多留着個心眼兒,好好的防備着些。正是這細膩縝密的功勞,臣妾才發覺是薛貴寧請皇上來長春宮的時候,透漏了些許風聲。
以至於皇上一來,二話不說就發落了鹹福宮的粗婢。這一次算是臣妾僥倖,能暗中查探清楚此事,否則皇后娘娘的心思,又豈是輕而易舉能猜透的。”
“得了,你起來說話。”高凌曦冷淡的目光裡,略微閃過一絲好奇。
“謝貴妃娘娘。”蘇婉蓉恭敬的起身,慢慢的回到了方纔的座位。
“你可知三阿哥在本宮身邊的這段日子,本宮是怎麼含辛茹苦的撫育了他?”高凌曦倒抽了一口涼氣,腦子裡情不自禁的想起永璋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以及摔砸物件兒的響動聲。腦仁又疼起來。
蘇婉蓉內疚頷首:“臣妾管教無妨,致使永璋頑劣不羈,一應兒之事乳母剪影盡數相告。多虧了娘娘好性子,纔不至於讓永璋闖禍,臣妾心中十分感激。”
“話不用說的這麼好聽。你我都明白,永璋送來儲秀宮,不過是皇后爲了牽制我與你的一步棋罷了。我爲求安穩,不得不想法子將你從那冷冰冰的鐘粹宮裡放出來。說白了,不是真心實意的幫襯於你,也不求你領這份恩情。”高凌曦倒是坦白得緊。
“從前在府中,你與我沒有什麼過場,無非是見面點頭的交情罷了。今日你若是爲了報恩纔來儲秀宮與我攀談,大可以不必。本宮獨來獨往慣了,不奢求旁人出謀劃策爲我盡心。”
蘇婉蓉鎮定的頷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愈加低姿態:“娘娘誤會臣妾了。臣妾此來,絕非報恩。”
“哦?”高凌曦明眸一轉,淡淡的看她一眼。
“與其說是報恩,倒不如說臣妾是想借娘娘的厚恩,攀附娘娘的庇護更爲妥帖。”蘇婉蓉小鳥依人的樣子到底是極爲可愛的,其楚楚之姿,果然惹人生憐。“皇后不待見臣妾,是臣妾無能昏聵之過。臣妾身處鍾粹宮不得外出倒是小事,卻真真兒是怕皇后一句話,就奪走了臣妾的永璋啊。
我們母子二人,是福是禍,總是捏在旁人的掌心裡。貴妃娘娘恩寵優渥,位高顯貴,又豈會知道這中戰戰兢兢的滋味。可臣妾心底有一股子傲氣,不願意就這麼屈服認命。可放眼宮中,能與皇后娘娘抗衡的,就唯有貴妃娘娘您了。臣妾厚顏求娘娘庇護,一則是爲了自己,二則也是爲了娘娘。
縱然娘娘英明,卻也是孤立無援。若不嫌棄臣妾愚笨,儘可以將臣妾留在身邊驅使效力。總好過以一敵二,看着皇后與嫺妃聯手,一邊拉攏皇上,一邊又打壓娘娘您的恩寵啊。”
最後幾句話,纔是說進了高凌曦心坎兒裡的話。她想盡了辦法,就是希望皇后與嫺妃生出嫌隙,即便皇后對自己一直是淡淡的也不打緊,只要壞了嫺妃的恩寵,那什麼都好辦了。可誰知道爲何,每每她總是失策,這兩個人,明明有千萬重的仇怨,卻就是怎麼也打不散。
“純妃有心了。”高凌曦總算是緩緩的綻開了笑意:“你豈會是愚笨的。當年王府裡那麼多侍妾、格格也好使女也罷,都不能平安的誕下子嗣。唯獨你捧了個好彩頭,在爲皇上誕下了三阿哥。想想已故的哲妃吧,雖然也是富察氏的女兒,可終究只有誕下阿哥的命,卻無半點享阿哥福的命。”
蘇婉蓉讀懂了慧貴妃話裡的機鋒,少不得順從說道:“皇后娘娘豈能容下旁人的子嗣是皇上的長子。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罷了。那哲妃又蠢笨不堪,當然是好除去的。眼下中宮無子,說不定皇后會想要將大阿哥養在膝下。沒有了哲妃的磕絆,易如反掌。”
高凌曦會心一笑:“永璋雖然頑皮了些,可到底是注重孝義的。爲着你這個額孃的日子好過些,在太后面前他可是一點分寸都沒有失。衝着這一點,本宮就喜歡他。純妃啊,你比本宮有盼頭。來日若是永璋能……你的好日子且過不完呢。”
心緊緊的揪了起來,蘇婉蓉猛然起身,再一次跪于慧貴妃身前:“永璋到底在儲秀宮撫育好一段日子,受慧貴妃娘娘您慈母般的憐愛,豈敢忘懷此等慈母之恩。臣妾必然教導永璋,將娘娘視爲嫡親額娘,日後如有出息,必然報答昔日娘娘的恩德。”
“瞧瞧你,膝蓋上是鑲了銅片子麼,動不動就跪也不怕傷着了。”高凌曦的笑容越是好看,心裡便越是冷峻:“什麼報恩不報恩的,只要你與本宮同心同德就是最好不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