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雖不堪重用,卻也不願意叫人白白害了。只是能扭轉乾坤,卻未必能讓皇上相信。”盼語有些心灰意冷,這些年的際遇,彷彿是一直在心底煎熬着黃連,那苦澀的滋味兒,早已經徐徐的騰起來,沁滿了身心。
太后倒是贊同她的話,亦沉重的頷首:“皇上的心是真的叫人捉摸不透。漫說你才侍奉他十多年。哀家看了這三十多年不一樣弄不明白麼。但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有心什麼都不晚,有心就什麼都不遲。”
盼語泫然凜眉,好半晌才恭敬一福:“臣妾明白了。”
太后輕輕一笑,不緊不慢道:“哀家知道你素來不喜歡純妃,而她也是個沒用的。只怕孩子一落地,就會被皇后抱走。她最失策就是沒有了皇上的眷顧,以至於任憑她如何挽留也終究還是留不住她的榮華富貴了。所以她不會是你的好幫手。
但你放心,明裡暗裡,哀家會擇更爲合適的人幫襯你。想要與皇后分庭抗禮,又能重拾皇上的疼惜,嫺妃啊,這一方面你的好好下苦功,功夫下足了,你想要的一切都會如願的。好日子還在後頭。”
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爲自己能獲寵太后勞心又勞力,那麼她是想要什麼呢?盼語懸着心,冷冷看太后一眼,動容問道:“太后提些臣妾至此,用心良苦,也着實叫臣妾感動。臣妾只怕自己汲深綆短,力有不逮,又或是不懂當如何回報太后這份厚恩。”
“哀家不要什麼回報,哀家只要達成一個心願。那便是哀家從此以後都不想再看見富察家再有人顯赫風光,好模好樣的活在哀家眼前。”狹長的鳳目裡滿滿清冷的殺意,猶如黃蜂尾後鋒利的長刺,閃失着讓人畏懼的光芒。
“要取皇后的性命……”盼語不自覺吟出這幾個字,心慌的不行。
“否則你憑什麼能當上皇后?”太后輕蔑的瞥她一眼:“優柔寡斷只會害死你自己。你剛韌執拗的性子難道都被這些年的苦熬打磨光滑了麼?你就不想想,一步一步走來,皇后在你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從最得意的心尖兒人,淪落成一個閒在深宮毫無用處的妃子,你所受的苦楚,難道以她一條性命抵償得了麼?
她是殺人於無形,誅人先誅心。你倒好,默默的縱容默默的承受,任憑旁人將刀子刺在你身上,輕易的叫兩聲疼就算過去了。你怎麼不想想,她能刺一刀,就有第二刀。任由她這樣一刀一刀的割在下去,最後你還能剩下些什麼?”
很害怕很抗拒也很想逃,盼語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不願意去面對這些事情。這些年,她對皇后言聽計從,處處盡心。甚至將皇后擺在比自己還要進的位置,爲了她不惜假意歸順太后,可這些盡心竭力,在皇后眼裡是不是成了笑話?
若不是皇后連環用計,怎麼自己無端的就成了皇上厭棄之人。
”心尖兒上,跌到深淵裡。哀家真不知道嫺妃你有朝一日,會不會成爲第二個純妃蘇氏。可她,總還是有永璋,有腹中這個骨肉,你呢?你有什麼?”太后知道嫺妃心裡最痛的是什麼,也知道說什麼樣的話能勾起她熊熊恨意。
“太后……”盼語瞪大的雙眼佈滿了血絲,卻沒有淚意,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忘了該怎麼哭了。還是明白,哭根本就無濟於事。“臣妾真的明白了。”
“那很好啊。”太后終於心滿意足的勾脣而笑:“烏喇那拉氏,是不會出一個畏首畏尾的女子。顯赫的風光之後,自然都是無所不用的手段。哀家這裡不勞你費心,你還是好好的想想,怎麼奪回皇上的心更要緊。”
雅福立在門外,挺清楚了太后與嫺妃的對話。心裡沒着沒落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直到嫺妃走了出來,她依舊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眼尾疑惑的光彩劃過嫺妃慘白而沒有血色的臉龐,她更是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
而盼語也根本就沒有看雅福一眼,心裡面翻滾着這些年所受的各種委屈。太后的話說的一點也不錯,即便是純妃沒有前程了,她還有子嗣可以倚靠。皇上再不喜歡她都好,爲着皇嗣着想,也必然不會叫她太難堪。
但若是自己招皇上厭惡了,會和純妃那麼幸運麼?
“太后,奴婢求求您,收手吧?只要您願意收手,奴婢不再找姐姐了。奴婢情願此生與姐姐不復相見,哪怕當即死在太后面前,奴婢都願意……”雅福沒有底氣,故而說話的聲音十分的輕柔,好像還沒有飄進太后耳中,就已經隨着殿上濃厚的檀香揮散而去。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也是最便宜的事情。要死還不容易,那硬木的朱漆紅柱,一頭撞上去也就是了。再不然,解下腰帶,懸在樑子上也就去了。死了好,眼不見爲淨,心裡也不用再煩了。哀家豈能用這樣的好事兒便宜你。”太后冷哼一聲,難掩笑意。
“你跟在哀家身邊這樣多年,挖空心思來算計哀家不果,到頭來你想一死了之了,哀家怎麼辦纔好,你可曾爲哀家想過?嗯?”太后稍微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雅福,從她的眉眼間,似乎瞧出來皇上親額孃的容貌。
“哀家不過是在想,皇上爲何遲遲不將你接走,送出宮去享福。你到底是皇上嫡親姨母,難道皇上不敢與你相認麼?還是……”
“是奴婢不敢高攀,奴婢豈能給皇上添亂。即便,即便皇上當太后是嫡親額娘,奴婢也再無怨言。太后,求您收手吧,不要再攪的後宮沒有寧日了。奴婢一己之身,死了不要緊,可皇后到底沒有打錯,又是皇上在意的人,您怎麼忍心讓們夫妻分離……”
這些日子,是雅福這一生最難捱的日子。比從前蟄伏太后身側,暗中窺視一切更家忐忑難安。雖然太后已經承認了自己並非嫡親額娘,雖然皇上也已經知道了種種真相,可這對“母子”竟然十分有默契的緘默不言。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出人意料的風平浪靜。
送進慈寧宮的一應所需,依舊是紫禁城裡最好的。而太后始終是母儀天下的太后之尊,在旁人眼裡,她不過是身子不好罷了,沒有失掉半分貴氣。
那麼,皇上的心意到底是什麼?不認親額娘那個圓明園裡卑賤的侍婢?怕這樣的身份會玷污了他的尊貴與威望?還是,皇上覺得誰是太后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在他心裡,已經認定嫡親額娘已死的事實,再不願去花費一絲一毫的力氣?
惴惴不安之中,也讓雅福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那便是不該去揭開這一頁。當初的冤枉再怎麼難以承受,也已經過去了三十年了,而今呢,再翻起這些陳年舊事,只會讓讓更多人苦苦再度捱苦。
“先帝爺將皇上撫育在太后身側,必然是有要緊的意義。奴婢這會兒才明白,也唯有太后您,才能扶植皇上成爲一代賢君。可倘若是姐姐的話,她是再怎麼也不會有這樣的本事。爲了皇上着想,奴婢不該如此,奴婢知錯了。求太后責罰。”
“這些話,當初你若是想通了,哀家何至於如此啊?雅福,哀家待你不薄,待你姐姐也不薄。她雖然不能與自己嫡親骨肉相見,卻早已經有了嶄新的開始。偏是你們都不信,你們偏要哀家一無所有。現在好了,皇上不肯認哀家這個養母,卻更不會去認一個卑微的宮婢爲生母。”太后忽然凜眉,疾聲厲色:“這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哀家。不過你放心好了,你死與不死,哀家都會讓皇上與你姐姐母子團圓。你最好乖乖的留在哀家身邊,睜大眼睛盼着這一天早些到來。”
言罷,太后覺得無比暢快,這些蠢笨至極的人宮裡實在不缺,雅福是皇上是,皇后更是。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利用皇后,找到皇上嫡親額娘。皇后以爲這是爲皇上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實際上,她哪裡知道,皇帝根本不會想要有一個這樣被後人詬病的額娘。
他是絕不會希望自己愛新覺羅氏血統有半點雜質的。
母子情深再深,也深不過皇家的尊嚴,皇帝名譽與弘曆的野心。太后冷冷一笑,輕輕的喚了一聲王進保:“飛鴿傳來的書信呢,拿來給雅福收着。這些要緊的東西,旁人收着哀家都不放心,就只有你。”
雅福連連搖頭,淚落如雨:“太后,奴婢真的知道錯了,奴婢不敢再奢望能見姐姐一面,求您收手吧?”
“你儘可以,將哀家的事兒傳出去,讓皇上皇后都知道。甚至先帝血滴子的事情,你也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皇上。哀家偏要看看,這些事是爛在慈寧宮好,還是一旨昭告天下好。雅福啊,咱們姑且邊走着邊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