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兒上,前面不免有些僵了。明明是炎炎夏日的不算涼快的清晨,可殿上的許多人都能感覺到背心的涼意。
蘭昕倒還好些,海貴人向來如此,並不出乎意料。而隨着碧魯答應的恩寵優渥,似乎這樣的一天也早晚會來。幽幽的嘆了口氣,蘭昕不慍不怒:“那麼依着海貴人,本宮當如何處置碧魯答應,才能令衆人信服呢?”
其其格知道皇后這麼問,便是將難題盡數拋了過來,可她卻也一點都不畏懼。“娘娘的心意臣妾不敢妄加揣測。說到底,宮規就是宮規,既然碧魯答應僭越了妃主以下犯上,就便依着宮規處置,罰兩個月的月例,再讓引教姑姑前往鹹福宮講講規矩。總不能永遠都由着性子來吧。”
看了一眼嘉嬪,其其格轉念又有了主意:“臣妾這麼說,歸根結底也是爲了皇上與碧魯答應着想。聽聞咱們這位答應,是攀花枝兒掉進了皇上懷裡的,臣妾便覺得驚心動魄。年輕活潑些原是不要緊,然而皇上時常召幸,說不定碧魯答應很快就能懷上龍子,倘若再日日去攀那花枝兒,一個不當心的……那可如何是好哇?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不趁着現在糾正答應的各種不當行爲,來日再想要臨時抱佛腳,怕也是吃力。總歸關係着子嗣的,便是要緊的事情,臣妾不得不提醒答應。”
高凌曦明眸淺笑,饒有興味的頷首:“這麼說來,海貴人當真是煞費苦心啊。既然如此,皇后娘娘何妨不恩准了她的請求。就讓引教姑姑好好教着碧魯答應些規矩。至於月例銀子,罰不罰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了。鹹福宮裡缺什麼,皇上自然會賞什麼的,反而麻煩。”
“既然如此,索瀾,你去知會內務府一聲,着孫守禮挑選經驗老到的引教姑姑,好好提點着碧魯答應規矩。另外,再擇一位沉穩的嬤嬤,於鹹福宮伺候着。”蘭昕看了一眼慧貴妃,脣邊的嚴苛漸漸轉爲笑意:“還是慧貴妃看得透徹,月例銀子罰與不罰,不過是個警醒的作用罷了。何況碧魯答應不是有心僭越的,也就罷了。”
喬兒抹去了眼中的淚水,方纔還楚楚可憐的臉上,登時不滿了笑意。“都是喬兒不好,惹得皇后娘娘與諸位姐姐心煩了。喬兒往後一定好好學宮裡的規矩,必然不讓娘娘勞心。”
“瞧哇,難怪皇上喜歡這位妹妹,宜喜宜嗔,可不果然是動人麼!”金沛姿哪裡見過這樣的女子,方纔還哭得悽楚,淚還未拭乾反而又是笑容可掬的。若不是性子真的就這般輕淺,那必然是城府頗深。總歸是不簡單的。
盼語跟着乾笑了兩聲,眉目寧和道:“這一大早的給皇后娘娘請安,倒惹哭了碧魯妹妹。這會子臣妾心裡卻惦記起四阿哥來了。若是皇后娘娘得空,不如領着咱們去阿哥所看看四阿哥如何?”
一聽是這話,心便軟了下來。金沛姿也有好幾日不曾看見永珹了。“許這幾天永珹又長圓了不少,臣妾也惦記極了。”
“本宮也惦記永珹,既然如此,那咱們便去瞧一瞧吧。只是永珹到底還小,去的人不宜太多。嫺妃要看自當隨行,嘉嬪也不必說,慧貴妃你可要同去?”
高凌曦輕微的搖了搖頭:“臣妾雖說也惦記四阿哥,可三阿哥還在宮裡等着臣妾回去呢。就不陪皇后娘娘去阿哥所了。”
“也好。純妃一病不起也這些日子了,永璋多得你照顧。皇上與本宮也總算是放心了。”蘭昕見慧貴妃坦然,便知這些日子她總算是與永璋熟絡了。用皇嗣拴住她爭寵之心,也總算是一樁好事。
“索瀾,去把本宮給四阿哥做的肚兜帶着。”蘭昕溫和一笑,少不得叮囑其餘宮嬪:“天氣炎熱,神思懶怠,人總是怏怏的不愛動彈。傍晚時分御花園的風涼卻是最好。別在自己個兒宮裡悶壞了,得空也都去走走纔好。”
“謝皇后娘娘關懷。”衆人齊齊謝道,一併跪安。
盼語與金沛姿卻穩穩當當的坐在殿上沒有動作,直道皇后站起了身子,她才隨着一併站起來。
“都瞧見了吧,這新宮嬪一入宮,後宮裡的細碎事兒越發多了。”蘭昕緩緩的走下來,停在了嫺妃面前:“不是本宮說你,自己的恩寵自己若不想辦法鞏固,那就只能看着旁人恣意了。嫺妃啊,你如今的恩寵非但不及在王府時的高氏,反而連區區一個答應都比不過。這便是你要的?”
若是旁人說了這樣的話,盼語必得嗆起毛來,可這話從一向慈惠寬仁的皇后口中說出來,卻又是另一番風味兒了。“君恩如流水,臣妾也沒法子。皇后娘娘實在不必爲臣妾憂心,但願娘娘不會如臣妾這般望而卻步就是極好的了。”
望而卻步。
這便是嫺妃這些日子以來最真切的感受麼?難怪……蘭昕輕緩的牽動了脣角,似乎是想笑,只是笑意還未曾展露,嘴裡便溢滿了苦澀的滋味兒。“你怎知本宮是望而卻步了?”
“臣妾不敢胡亂揣測娘娘的心意。”盼語低下了頭,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華:“皇后娘娘與皇上數十載鶼鰈情深,想來這一份情意甚是寶貴。換做是誰,都不希望它走樣。然而許多事情,只看見表面也就罷了,一經撕破了浮淺的表皮,看見內裡污穢不堪的泥垢,想要讓這走樣了的情分重新回來,便是最不易的事了。
臣妾便是此心,於是臣妾只能‘望而卻步’。同樣的一份傷懷,飽嘗過一回,誰有願意再去觸碰?”
金沛姿知道嫺妃的心性,卻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容易息心。“若換做從前,臣妾一準入拍着巴掌敬嫺妃這番話。此時卻不能。非但不能,反而還要恥笑此乃無稽之談。”
“你的身份不同了,自然不明白我心裡的苦。”盼語並不介意嘉嬪這樣說話,實際上倘若是她有了皇上的骨肉,必然會比嘉嬪更渴望得到皇上的垂注。可惜,同人不同命罷了,也許上天就是要給她一個了斷。
從心尖刀心下,看似只有短短一個字的差別,可實際上那是萬丈深淵的距離。跌下來往往很快很容易,可要攀上去,竟然比登天還難。且說,你還得讓遍體鱗傷的自己,強撐着一口不死之氣。何苦……
“不是你想不爭,便不用爭。”金沛姿覺得這話說的有些重,於是改口道:“隨波逐流,後宮生存之道本就是如此,嫺妃不爲自己打算,也要眷顧親族纔好。何況你還是妃主,你眼裡能揉進沙子,便能保證旁人眼中容得下你麼?”
“都別說了。”蘭昕緩了口氣,鬱然冷嘆道:“還是去看看永城吧。”
綺珊從長春宮出來,快走了兩步追上了怡珠:“妹妹且留步。”
怡珠見是同樣位分的葉赫那拉氏,倒也柔和的福了福身:“姐姐好。”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若是妹妹不介意,可否去我宮裡坐坐?”綺珊開門見山,性情十分爽朗:“我有些體己話想和妹妹好好說說。”
小云謹慎的觸了觸小姐的身子,意在提醒她地方這葉赫那拉貴人。畢竟從前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今兒忽然就邀請宮裡同聚,未免讓人有些看不透了。
“那妹妹就打擾了。”怡珠並不介意似的,莞爾笑道:“聽聞姐姐的永和宮富麗堂皇,妹妹今日可以一飽眼福了。”
“請!”綺珊的笑容很是明澈,似乎梅勒貴人的反應在她的衣料之中。
“娘娘您看,什麼叫物以類聚,當真如此。”其其格瞧着這兩位一身粉色的貴人並肩而行,不懷好意道:“先前說這個葉赫那拉貴人有嫺妃的風範,可臣妾也聽下人說,皇后娘娘倒是讚譽梅勒貴人心思縝密了。都是大氏族的出身便也罷了,可這梅勒氏……哪裡又能同那拉氏媲美了?”
高凌曦聽她提及出身,心裡有些嫌惡,少不得揶揄兩句:“海貴人今兒是怎麼了,長春宮正殿上給新晉的答應臉色看也就罷了,這會兒連這兩位嫩花似的貴人竟也不放在眼裡了。還是說在你看來,但凡是能親近皇上的,都是狐媚子,就連本宮也不例外?”
其其格撲哧一聲笑噴了出來:“慧貴妃娘娘真是多心了,臣妾再不濟也不會將娘娘您和狐媚子聯想到一塊兒啊。咱們可都是從府上過來的,多多少少有幾分情面,旁人怎麼能相較呢。”
“你想說什麼?”高凌曦見她話裡滿是機鋒,笑意濃稠起來。“莫不是想讓本宮趁這個時候立威吧?”
“爲何不呢?”其其格不隱瞞自己真切的想法:“說句大不敬的話,自從端慧皇太子夭折了,皇后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硬挺不起來了。嫺妃早早得罪了皇上,這會兒備受冷待,自然更不必提。娘娘若不趁勢立威,那往後豈非要讓這些不經世事的小蹄子們蹬鼻子上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