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后,貧尼不過是出家之人,哪裡當得起您這樣一句。”清心誠惶誠恐的朝太后連叩三下:“當年的事情,若非……貧尼事先並不曉得先帝的真實身份,也絕不敢生出異心來。但貧尼避世於慈雲庵,就是想忘掉這一切。
這麼多年來,貧尼承認,先帝的確有書信送予貧尼,但絕非是舊情難捨,不過是偶爾會透露一些關於皇上的事情,以慰貧尼思子苦楚。但其實,長久的不見四阿哥,不見皇上,貧尼早已經不想了。先帝的信箋每每都告知貧尼,太后您將四阿哥視如己出,沒有半分虧待,貧尼早已經將他視作您的嫡親骨肉,又怎麼會膽敢起了歪念禍心。”
太后聽她口裡的每一個字,都實十足十的辯解之言,心像是被亂刀絞碎,都不知道哪一塊兒最疼了。“那你可知道,先帝答應過哀家,再不會和你有任何往來。轉頭,他便遣人給你送吃送穿,送精緻的飾物,送親筆所書的信箋。你別以爲哀家不知道,這麼多年,你在慈雲庵修行均着如常的衣裳。
若不是入宮來爲大清祈福,面見哀家,你豈會換上這一身行頭。慈雲庵的日子是好是壞,你比哀家清楚。而你雖然從未在皇上面前出現過,但你一眼就能認出他的容貌。不爲旁的,十天半個月就有人送一幅畫像給你,這一送便是三十餘年,只怕也是近期纔再沒有了音訊。”
“太后……”清心顫慄的都能聽見上下牙齒互碰的咯嘣作響。“貧尼死罪……可貧尼絕沒有僭越之心,更不敢妄想能取代太后之位。貧尼永遠也忘不了自己卑賤的出身,忘不了自己是漢人的身份,即便今時今日,大清允許滿漢通婚,可漢人誕下的皇嗣又如何能即位爲君。
太后,您口口聲聲說先帝對貧尼……對貧尼有心,可倘若他真的對貧尼有心,又怎麼會迫使貧尼交出自己的孩子給旁人撫育。先帝最在意的始終是太后您啊,也只有您才配貴爲崇慶皇太后。”
盼語走進內寢的時候,正聽見這一番說話,整個人頓時傻在當下,一雙眼直直的凝視着跪在太后腳邊的清心師太。皇上的生母,竟然是……漢人。
“嫺貴妃。”太后早就發覺她愣在那裡,只是沒有打斷清心的說話罷了。這會兒當說的都說完了,她自然得要問一問嫺貴妃可聽清楚了沒。
“太后”盼語心驚肉跳,聲音也不免發顫,儘管她知道,自己應該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儘量保持冷靜,可她真的做不到。“臣妾給太后請安。”她腳下一崴,險些跌倒,踉蹌的走到太后身前。
噗嗤一笑,太后抿了抿有些發乾的脣瓣:“許是清心師太今兒說的故事新鮮,嫺貴妃從前從未聽過,這纔會如此驚愕。其實啊,這故事已經三十多年了,你們初聽覺的詫異,但對哀家來說,這可是切實經歷忍受了三十年的事情,每一天都堆積在心裡,經久彌新。”
“太后有何吩咐。”盼語脣瓣哆嗦的問道,她僅僅是想趕緊從這裡出去。
“你去請皇上過來吧,這會兒,想來皇上正在皇后的長春宮呢。”太后笑意漸冷:“總歸是一場母子,總得見上一面。至於皇上認還是不認,就由不得哀家做主了。若楚啊,你也知道,哀家從來就做不了主,無論是先帝還是皇上,他們都是決斷的天子。”
盼語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方面她不知道皇上究竟知道多少關於自己身世,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太后爲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導演這樣一齣戲。但長春宮畢竟是皇后的寢宮,皇后如今身子沉重,萬一要是驚着了,她擔不起罪責。
再有,盼語有惻隱之心,她知道皇上是多麼在意這個嫡出的孩子,總不能在這個時候生事。“臣妾以爲,這件事情……是不是先緩一緩……”
“哀家說去便去,已經緩了三十多年了,嫺貴妃覺得還要緩到什麼時候,是哀家嚥氣還是你成爲皇后?”太后陰毒的目光戳的嫺貴妃無處可躲。
“不要,嫺貴妃,貧尼求您了,千萬別去。貧尼不能讓皇上看見……不能啊……”清心匍匐過來,死命的抱住嫺貴妃的腳踝,死活不鬆手。
盼語原本就畏懼,被她着突如其來的糾纏驚的不知如何是好,幾回掙扎都未果,最後重重的跌倒在地。“師太,您別這樣,你鬆手啊。”盼語想要掰開她的手,可是越掰她就越用力,腳脖子都要斷了,生生的疼。
“你們胡鬧夠了沒有?”太后有些看不下去,兩個人掙扎着,扭成一團,滾的衣服頭髮都亂了,十分的不雅。“一個是皇上嫡親額娘,一個是當朝嫺貴妃,這個樣子若是叫人瞧見了,豈非牙都要笑掉了。哀家有句話,是得說到前頭了,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既然早晚要見,早比遲好。”
聲音明顯低了下去:“再拖下去,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你們說是不是?”太后狡黠的目光,來回在兩人身上劃過,終於收斂了肅清之意,平靜了自己的情緒:“嫺貴妃,你去吧,哀家與師太均在此處候着。”
清心見是攔不住嫺貴妃了,便緩緩鬆開了手。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她的心已然被碾成碎末,疼痛並着畏懼。“太后,您這又是何苦……”
半個時辰以前,魏雅婷做了一件讓自己心中有愧的事情。這會兒依舊覺得難安,整個人都變得很不好,怏怏的立在窗櫺邊。
“來,把這碗熱薑茶喝了,朕想,你必然是操持慈寧宮的佈置事宜,着了風寒。”弘曆雙手將熱薑湯端到魏雅婷面前。“這個湯味道辛辣卻帶着甘甜,最好就是一股腦兒的喝下去,發一發汗,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多謝皇上。”魏雅婷輕輕淺笑,從弘曆手裡接過了青花瓷碗:“皇上本來是在長春宮陪皇后娘娘的,都怪臣妾不好,這麼一點兒小事兒還驚動您。”
“還說是小事兒,你都險些暈過去。”弘曆見她喝完了薑茶,才把碗遞給一旁立着的夏瀾:“這會兒瞧你,臉色還是十分不好。”握着她冰涼的指尖,弘曆心疼不已:“手還這樣涼,朕還是傳御醫來給你瞧一瞧吧?”
魏雅婷搖了搖頭:“臣妾沒有那麼嬌貴,就是覺得冷,這會兒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弘曆順勢擺一擺手,內寢的宮人行了禮均退了下去。“朕這段時間總是往返養心殿與長春宮,鮮少來你這裡坐一坐。嫺貴妃頭一次協力後宮,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所幸你與嘉妃都實細緻的人。不過這樣一來,就難免辛苦你了。”
“臣妾無礙的,只要能讓皇上皇后靜心舒心,做什麼也都值得。”魏雅婷順勢依靠在弘曆的左胸前,聽着他搏動有力的心跳,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半個時辰之前,她正要去慈寧宮看太后還有什麼差遣,亦或者自己哪裡做的不夠好。不想竟然從房樑上跳下一個人來,那便是林海。
於是她就險些暈倒,於是她就手腳冰涼,於是皇上就來了她的延禧宮。雖然她不知道太后到底要做什麼,但她已經可以確定,林海一定就是太后的人。這樣的突如其來,絕對不會是什麼巧合。
“讓開。”盼語急吼一聲,對擋在身前的小侯子道:“本宮有要緊的事兒面見皇上,你這猴崽子最好趕緊讓開。耽擱了時辰,看本宮不削了你的肉。”
小侯子委屈的不行,連忙跪在了嫺貴妃身前:“貴妃娘娘息怒,奴才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耽誤娘娘的正經事兒。只不過令嬪不適,請了皇上去了延禧宮。這會兒皇后娘娘方纔躺下,奴才不敢讓您進去攪擾皇后娘娘的清淨啊。”
盼語猛得縮回才邁出去的腿,直愣愣的站住了腳。“你說皇上去了延禧宮?”
“是,奴才不敢誆騙貴妃娘娘,是真的去了延禧宮。”小侯子連忙道:“令嬪身邊兒的滄瀾來請的,說是令嬪娘娘身子不適,險些暈過去……”
這話讓盼語真的懵了,她是轉頭就走,去延禧宮請皇上過來,還是去請示皇后呢?這個時候,她忽然就沒有了主意。
“娘娘,您還是……”小侯子想請嫺貴妃回去,畢竟這會兒皇后娘娘身子金貴,他也不敢做主讓嫺貴妃進去。
盼語看着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要走。但轉念一想,若真的被太后把這件事情揭穿了,皇上一定會惱羞成怒,想必唯有皇后能勸得住皇上了。“本宮有要緊事兒,必須要見皇后娘娘,小侯子,你去替本宮通傳一聲吧。”
“這……”小侯子急的眼睛都紅了,只因爲皇上臨走的時候吩咐過,誰也不許叨擾皇后安歇。
“你快去啊,本宮沒時間與你泡蘑菇。”盼語一顆心都擱在火上烤,滋滋冒油了,豈會不焦躁:“弄壞了,就是天崩地裂。”
“得咧,奴才這就去。”小侯子也知道嫺貴妃不是玩笑,咬了咬牙,終於還是硬着頭皮走進去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