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瞥了那一乾二淨的湯藥瓷碗,慢慢的捲起了脣角:“雅福當着哀家的面兒喝過藥湯,如今嫺妃也喝了,無非是想證明這裡面沒有不乾不淨的東西罷了。【,ka~哀家防得住一回,卻防不住第二回,防得住第二回,卻防不住第三回。總歸有皇后一日,哀家便沒有寧靜的日子過。”
從前太后是不會當着旁人的面,說這樣直白**的話。盼語轉首將藥碗遞給了雅福:“姑姑瞧見了,藥是臣妾喝了,太后卻還未曾用。”眼底噙滿了笑意,盼語道:“但無論太后喝與不喝,底下總得備着,纔算是咱們盡心侍奉了。”
雅福從嫺妃的眼裡看見了一抹深邃的詭異,應了聲是,接過嫺妃手裡的瓷碗便沉着頭退了下去。
“太后喜歡鳳紋素銀的器皿,勞煩姑姑待會兒換了那一套成藥。”盼語不放心的吩咐了一句。
脣邊的笑意微微凝滯,緩緩泯去,太后恢復瞭如常的神色:“怎麼嫺妃自以爲知曉哀家信誰,不信誰麼?哀家的心思隨不如聖心難測,可到底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說中的,嫺妃自問了解哀家多少?”
盼語順從的福了福身,明眸而笑:“太后多慮了,臣妾怎敢胡亂揣測您的心意。只不過,臣妾也吃盡了皇后的苦頭,想着唯有侍奉在太后身邊才能學到太后的睿智,哪怕只是皮毛,如此亦是臣妾的福氣了。”
“怎麼說?”太后不動聲色的隨口問道。
盼語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淡淡的笑了笑。“實不相瞞太后,臣妾一直以烏喇那拉氏的出身爲傲。從入潛邸以來,正是這樣的身份給臣妾帶來了榮耀帶來了恩寵,讓臣妾以爲自己一直都是皇上身邊最幸福的女子。
皇后待臣妾處處照拂有加,而臣妾亦以爲自己能幫襯得上皇后。直到皇上破格冊封使女爲側福晉,與臣妾比肩,臣妾始終覺得自己的出身能越過她去。何況皇后待臣妾這樣好,但凡有事總想着提攜臣妾,哪怕是皇上交代下來的隱秘之事,皇后也只信賴臣妾一人。”
慢慢的垂下頭去,盼語有些難以啓齒:“可惜入宮了,事事均不同了。皇上待臣妾不像從前那麼溫柔體貼,反而冊封了那一位側福晉爲貴妃,親旨擡旗。她是真的越過了臣妾去,曾經烏喇那拉氏的風光,猶如飛星隕落了光輝,終究是落寞了下來。這一不濟,臣妾纔看清楚了皇后慈惠大度之下的真面目。”
說到痛處,盼語眼中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順着她光潔而蒼白的臉頰,轉眼滴成了一串心碎。“慧貴妃與臣妾的月事布,都曾經被皇后做了手腳。以至於,臣妾得到皇上的雨露不少,卻始終未能誕下皇嗣。太后豈知臣妾心裡的怨恨與苦楚,皇后她根本就是佛口蛇蠍,所有的慈惠寬容,不過是做給皇上看的樣子罷了。”
品着嫺妃的話,太后微微虛了虛眼,空洞而幽微的凜光落在嫺妃的面龐上,卻好像透過了這一些看到了旁的什麼。半晌沒有說話,太后只輕輕嘆息一聲。
盼語知道她未必信自己所言,於是輕輕抹去了臉頰上的淚水:“貴妃與臣妾看似勢均力敵,能與皇后對抗,實則不過是皇后的平衡之術,用來互相牽制的計策罷了。在旁人眼裡,皇后待臣妾親近,讓臣妾分擔後宮裡的瑣碎事兒,可實際上,很多時候當臣妾有了疏漏之處,第一個落井下石的便是臣妾。
說白了吧,其實臣妾與貴妃互相牽制也好,逐個擊破也罷,皇后都不吃虧。非但不吃虧,她還早早的籌謀打算,趁着臣妾不濟之時,迅速扶植舒嬪上位。這一切太后不是看不到,只是太后不願意幫襯臣妾罷了。”
話說夠了,淚也流的差不多了。盼語斂去了滿心的愁色,悽然道:“太后病中,臣妾不該碎嘴,還望太后見諒。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那臣妾告退了。”
“慢着。”太后略微皺了皺眉頭:“純妃身子不適,雅福腿上的傷雖然好了,可到底沒有利索。你若是不留在哀家身邊伺候,豈非是叫哀家拖着病歪歪的身子遭罪麼。”
這樣說,便是給自己展示誠心的機會了。盼語乖巧一笑,連忙道:“是,臣妾願意留在這兒陪太后說話。”也許博得太后的信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盼語沒有辦法不試一試。沒有了高翔,太后正缺少一個可心的人,自己做這個人,總比讓純妃做這個人好。
“跟哀家說說,你陪皇上皇后關外行的事兒吧。”太后揉了揉額頭,仰着身子歪倒在柔然的鵝羽軟墊上。
“是。”盼語知道太后也定然是聽見了毒蛇的訛傳,便定了定心,娓娓道來。
“好端端的,娘娘您怎麼會……”風瀾扶着純妃返回了鍾粹宮,一盞茶的功夫,已經泄了六七次。“不行,還是讓奴婢去請御醫來給您瞧瞧吧,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吃得消?”
蘇婉蓉腿都軟的不行了,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不可,風瀾,千萬別去。你忘了那個霍亂了麼?若是傳到皇后的耳朵裡,想必我又得被困在這鐘粹宮裡了。這時候若是失去了自由,指不定……指不定會有多少亂子。我不能冒險啊。”
風瀾不禁搖頭:“娘娘您也太小心了。若是真有什麼不好,也不能這樣強忍着不是麼。何況早晨去慈寧宮之前,娘娘您還好好的,怎的這纔多一會兒的功夫,就不舒服成這個樣子啊。”
強忍着腹部的絞痛,蘇婉蓉要緊牙根道:“你說什麼……”
“奴婢說早晨去慈寧宮的時候,娘娘您還是好好的,怎麼這纔多一會兒的功夫……”風瀾也敏感的意識到了什麼:“娘娘在慈寧宮喝過一盞茶,莫不是有人在茶裡做了手腳?”
“哼。”蘇婉蓉冷哼一聲:“真是日防夜防,卻防不住身邊兒的人。”
風瀾隨即頷首:“想必是嫺妃見太后倚重娘娘,便想着奪走娘娘的功勞,博取太后的垂憐。娘娘,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若是,太后當真領受了嫺妃的這份苦心,那咱們豈不是……”
蘇婉蓉臉色鐵青,額上豆大的冷汗直冒:“我能倚重的,除了太后便是永璋。永璋還小,不能捲進是非之中,太后心思太沉,亦不容易受我擺佈。現下又多了嫺妃這個攪屎棍子,哼,日子越發不好……過了。當真是可惡至極,我豈能容她……”
“娘娘,您先別說這麼多話了,奴婢這就去御藥房拿些止瀉的藥粉來,娘娘您忍忍啊。”風瀾連忙喚了兩名小宮婢進來,照料純妃。自己福了身便匆匆的退了出去。走出了門外好遠,她才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氣。
金沛姿喜笑顏開的走進了皇后的內寢,喜滋滋的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臣妾方纔去瞧過乾清宮的佈置了,真真兒是不錯呢。華貴大方卻不過分奢靡,喜慶之餘也着實讓人舒心。想來皇上必然滿意。”
蘭昕停下了手裡的針線活兒,召喚她近前坐下:“也不是頭一回去瞧了,怎的今兒這樣高興。”看着嘉妃喜笑顏開,蘭昕的臉上也染上了一層紅暈:“可還有什麼讓人高興的事兒?”
皇后身邊都不是外人,金沛姿自然也是有什麼說什麼:“方纔臣妾讓人去御藥房拿藥,正好遇見純妃身邊兒的風瀾。娘娘您猜她拿了些什麼藥回去?”
緩緩搖了搖頭,蘭昕只含笑看着嘉妃。
“是止瀉的藥粉,一拿還拿了整整三包呢。可見純妃的老毛病又犯了。”金沛姿抿脣一笑:“純許是畏懼,怕自己上一回霍亂沒能根治,這不是病了也不敢請御醫來瞧,偷偷摸摸的讓人拿了藥粉喝下去便算完。總歸她是長記性了。”
這話一出口,蘭昕便知道嫺妃已經出手了。嫺妃出手了,無論太后信與不信,自己都得刻意的與嫺妃保持距離,這樣才能保證她的安慰。這麼想着,蘭昕的眉宇便擰緊了幾分:“太后那裡一直是嫺妃與純妃照顧的比較多,這會兒既然純妃身子不適,嘉妃,你便抽空過去瞧瞧。”
金沛姿斂去了笑意,鄭重的點了點頭:“皇后娘娘放心就是,臣妾知道深淺。只是臣妾擔心,太后不盡然會相信嫺妃,畢竟從府上到宮裡,嫺妃一直都跟在您身邊兒……”
“要太后信任嫺妃是不容易,但只要咱們有心,也未嘗不可。這段時間,太后提防本宮厲害,成日裡除了必要的膳食飲水,什麼都不碰。就連送進慈寧宮的藥湯,也怕都倒了個乾乾淨淨。”蘭昕捲了脣角,慢慢道:“多少得再花些功夫,不過也無妨,太后沒有了高翔,很多事情都不如從前方便,好歹也能安分幾日。容本宮再想想計策……”
金沛姿默然頷首:“娘娘勞心勞力,當真是辛苦了。但願撥開雲霧見青天的那一日,皇上能念及娘娘的苦心,更厚待娘娘便圓滿了。”
悠悠一笑,蘭昕平和道:“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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